張小凡醒來時,天已經都黑了下來,只怕最是睡了五、六個時辰,但碧瑤卻依然未醒,一雙手抓著他的裳,看去象是個驚膽怯的小孩一般,哪裡有人想得到實際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張小凡把手放到頭下,聽著林間山風吹樹木發出的“娑娑”聲響,忽然間,想到了青雲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發出這般的聲音麼?這些時日,我失蹤在萬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經傳回大竹峰了,不知道靈兒師姐知道了之後,會不會有些傷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現到面前,一定也會高興起來的吧,一定也會一把抓住我的手,興不已,笑罵著: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的!他的臉上,在漸漸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連他的眼睛,在這黑夜裡,也那麼明亮,卻沒有看到,在他邊,有著另外一雙明眸,不知從何時開始,幽幽地看著他。
※※※天又亮了,山間響起了鳥鳴聲,清脆悅耳。
張小凡走到小溪邊上,雙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潑到臉上,涼的覺,直心底。
他查看了一下左手,拆下繃帶,那斷骨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興,把綁在手上的燒火拿下在腰間,用力活了一下左手,果然沒有什麼大礙。
“手好了嗎?”碧瑤從他後走來,看了他一眼,然後蹲下用溪水洗臉。
“是啊。”
張小凡興高采烈地道,“沒什麼大礙了,不疼不痛的。”
碧瑤用袖子輕輕抹去臉上水珠,道:“你也不要,傷筋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
張小凡順口應了一聲,隨即看向碧瑤,猶豫了一下,才道:“碧瑤小姐,如今我們萬幸得保命,從那山腹中逃了出來,你我也算、算是了個朋友,不過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今日就在這裡分手了罷。”
碧瑤蹲在水邊,沒有起,但子仿佛抖了一下,張小凡看不到的神,過了一會,才聽到低沉了聲音道:“哦,是道不同麼?”張小凡點頭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師長就教導於我,正邪不兩立,下次再見,只怕你我已是敵非友。
你在那山腹中顧我救我,我心中實在激,這份恩,來日有緣,我自然會報答你的。”
碧瑤怔怔地看著清澈水裡倒影出來的那個朦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報答我嗎?”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我們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決不可能活下來,來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當效勞。”
說到這裡,他忽覺不妥,趕忙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可不能讓我做出對不起師門道義的事來。”
碧瑤忽然站起,轉過頭來,道:“我看你也算是一個人才,不如投奔我們聖教吧,我向父親大人推薦你,他老人家一向才,必然會肯重用你的,也勝過你在大竹峰上當一個默默無名的廚子。”
張小凡的臉登時沉了下來,道:“碧瑤小姐,你不要胡說話,我乃是正道中人,寧死不魔道,在我看來,在大竹峰上當一個小小廚子,也比在你們魔教中呼風喚雨好得多了。”
碧瑤角出一冷笑,話語也尖刻冷漠起來,道:“正道中人?你們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們這些魔道中人吧,當年正魔大戰,你那些神仙祖師不一樣是見人就殺,老弱婦孺也不放過!”“胡說!”張小凡然大怒,“這些都是你們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們殺人盈野,生靈塗炭…”碧瑤怒道:“那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麼?還不是你的師長告訴你的,他們為了自己的臉面,又怎會告訴你真話?”張小凡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又可曾親眼看見了?你在這裡告訴我原來正道為邪,魔教為正,又豈不是你的長輩飾自己祖輩的話語!”碧瑤一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張小凡看了兩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與一起生死與共,心中一,放低了聲音,聲道:“碧瑤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們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們青雲門門規森嚴,嚴弟子與魔教中人來往,我長於青雲,不敢違反,今日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有緣再見,若是你能幡然悔悟,棄暗投明,我張小凡一定以家命為你做保,讓你得正道…”他振振有辭地說著,但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只看見碧瑤一臉譏諷,冷笑不止:“你們那些狗屁正道,請我去也不行,還說什麼棄暗投明,也罷,我給你指出一條明路你不走,就去當你的正道人士吧。
他日再見,我第一個就先取你人頭!”張小凡吃了一驚,只覺得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但終究無心爭論,而且對著碧瑤,他始終覺得有虧欠地方,當下一拱手,道:“珍重。”
說完轉,頭也不回地走了去。
碧瑤眼看著他走遠,竟是沒有回過一次頭,在他的影消失在樹林中後,忽然之間,心裡空的,像是丟了什麼重要事一般,整個人一下子沒了神,慢慢地坐了下來。
目遊離,不經意地掠過昨夜張小凡燒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燼,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看著那堆灰燼,就這般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忽然發現,後樹林中原本清脆的鳥鳴聲忽然全部靜了下去,仿佛覺到什麼大兇氣味一般,竟是不敢發聲。
然後,看到一個黑影,從後緩緩移出,把籠罩其中。
雖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麼,好象天也似沉下來一般。
碧瑤霍然回頭,怔怔地看著後之人,半晌,忽然間悲聲道:“爹!…”撲進了那人的懷裡。
那個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本沒有想到碧瑤會有這樣的舉,只是他欣見兒得大難,那種喜悅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
※※※張小凡在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來他若是空而行,半日就可出來了,但顧忌著左手傷勢,還是甘願多走了一段路,只是這空桑山一向人煙稀,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在荒山野嶺夜宿一晚後,張小凡走上了道,道路寬敞起來不說,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在路上問了行人,打聽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這一日晌午時分,日正當中,十分炎熱,張小凡趕了半天路途,口中頗為,看見路邊有個小小茶攤,支在路旁一棵大樹底下,裡面已經坐了五、六個客人,看著涼,便走了過去,買了碗茶水喝,順便也坐著休息一下。
也別說,這小小茶攤的茶水居然也著實清涼解,張小凡喝了一碗,登時上下舒坦,仿佛這天也不那麼熱了,心下便尋思著,看著手上這傷勢已經大好了,下午找了沒人僻靜的地方,就空飛回去,這也快些,也能早些見到師父了。
想著想著,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見到師姐田靈兒了,忍不住心頭一熱。
便在這時,聽得大路一旁,傳來個溫和的聲音:“老板,給我來上一碗茶。”
晌午時分難得的微風吹過,吹得大樹上枝葉晃,下點點碎,散落到了地上。
五十多歲模樣的茶攤老板答應一聲,俯倒茶,張小凡不經意間,眼看了過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一個中年文士,細眉方臉,眉目看著儒雅,但雙目炯炯,額角飽滿,卻在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著一塊淡紫玉佩,玲瓏剔,有祥瑞之氣,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張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驚覺,自己竟是被這中年文士的風度所折,只覺得他這一走進來,原本包括自己在,五、六個一起在茶攤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語,被此人的氣勢給了下去。
張小凡收回目,但心中卻是微微驚歎,同時對這中年文士的氣度大為心折,雖然看著這人也並非如何俊俏,但這份從而發的氣質,當真難得。
那文士進了茶攤,接過老板遞來的茶水,隨意坐下,便開始慢慢品茶。
周圍原本還在談笑的客人,現在一個個都沉默了下來,在這茶攤之,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古怪,但惟獨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毫沒發覺邊況,一人獨自在那裡喝茶歇腳。
過了一會,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夠了,或是喝完了茶,一個個結帳走了,老板過來收拾了碗,這棵大樹之下,此時便只剩張小凡與那中年文士兩人了。
張小凡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但又坐了一會,便覺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著結帳走人的時候,忽然間聽得後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小兄弟。”
張小凡一怔,聽得這聲音溫和悉,轉過頭去,只見那文士正對著他平和而笑,訝道:“這位先生,可是我麼?”那文士含笑點頭道:“正是。”
說著站起來,緩步走了過來,張小凡跟著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請問先生有什麼事麼?”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小凡,道:“沒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著小兄弟順眼,過來聊幾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張小凡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先生請坐吧。”
那文士笑著點頭,道:“來,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著張小凡,道:“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張小凡自長於草廟村,後又為青雲門收留,這些年來除了青雲山大竹峰同門,幾乎沒同外人說過什麼話,當然了,前些日子與那魔教碧瑤在死靈淵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
他這時與這文士說話,心中不知怎地,對這人倒先有了幾分敬重,當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張小凡,請問先生大名是?”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張小凡,”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我姓萬,草字人往。”
“萬人往!”張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這名字讀起來普通,卻讓人有種金戈鐵馬的覺,張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這萬人往臉上一片溫和,但眉宇之間威勢仿佛天生一般,竟是極重,配著這個名字,然有萬眾之意。
萬人往上下打量著張小凡,微笑道:“恕我多問一句,請問張小兄莫非可是修真之人麼?”張小凡吃了一驚,他與齊昊等四人下山之後,為求路上方便,便都換下了青雲服飾,穿了普通裳,看去與普通人並無兩樣,也不知這中年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正吃驚,方才想問這中年人是怎麼知道的,卻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請問張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雲山門下麼?”張小凡這一驚更甚,忍不住站了起來,看著這萬人往,訝道:“請問萬兄,你、你怎麼知道的?”萬人往含笑搖手,道:“請坐請坐。”
待張小凡慢慢坐下,萬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見張小兄你神充氣足,一路下來全無疲憊之,看著年紀輕輕,倒是勝過了許多壯年之人。
方今世上,修道之風盛行,想來閣下必定是懷絕技之人。”
張小凡低頭謙謝,卻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門派,先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萬人往隨意笑道:“無他,我看小兄弟風塵僕僕,不住北,面有思念之,似是歸心似箭,而北方,離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門派,便是青雲門。
說起來,在下也是胡猜測的,隨口胡謅,倒讓張小兄笑話了。”
張小凡連忙道:“哪裡哪裡,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從未相見,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這幾句話他卻是由衷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