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燕雀,鴻鵠(下)
周遭一片寂靜。
謝淵這番話,表麵上是恭維唐安,可實際上卻是想讓他難堪。方纔他明明已經睡著了,又怎麼會知道三人說了些什麼呢?
朝堂之間政見不合,大臣們當著君王的麵相互使使絆子本無可厚非。可問題在於,唐安乃是大唐的代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下不來臺,便不再是關起們來耍小子的問題了,而是上升到了家國的層麵。
老傢夥們紛紛遊目四顧,假裝冇聽見。有的心裡暗恨謝淵不分場合不明事理,有的參與了皇宮盛宴,知道二人在發兵與不發兵的問題上有不同見解,大有深意地向唐安,想要看看他如何破局。
唯有李玉懷著“上國重仁”的思想,惱怒地白了謝淵一眼。但謝淵雙目炯炯地盯著唐安,本冇有因他責備的目而收手的意思。
一時間,唐安又為了眾人的焦點。
冷落有些疑地看看二人,不明白為何謝淵會對唐安如此不友好。但看在藍海棠的麵子上,還是善意的提醒道:“唐大人,薛聰認為‘德法相濟、君為臣綱、臣為民效’的觀點,不知道您是否認同呢?”
唐安知道他是在變相的幫助自己,激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擺擺手道:“民間虛名,不足掛齒。在下中這點墨水,實在冇法和幾位才子相提並論,便不在此貽笑大方了。”
謝淵並不買賬,繼續相道:“唐侯爺太過謙虛了。據本人所知,您可是到過尼山辯纔會,其才學連陸季功夫子都自歎不如。齊國才子雖然略有才名,卻始終閉門造車。若侯爺肯指點一二,非但學子們會用匪淺,連我等亦會獲益無窮,還侯爺不吝賜教纔是。”
三位學子了謝淵慫恿,加之記恨唐安方纔的侮辱,一同拱手道:“請侯爺不吝賜教!”
眾人微微詫異,冇想到這位大唐侯爺還去過辯纔會,而且連陸老頭兒都不是對手。難道這個在盛會上都能睡著的傢夥,會是個深藏不的高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唐安再也冇有退路可言。之瑤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該怎麼收場。
一退再退,自然不會是唐安的風格。見謝淵如此咄咄人,他也不打算再繼續忍讓,乾脆長而起,微笑著拱拱手,道:“在下實在無點墨,和幾位才子有雲泥之彆。但國公爺如此苦苦相,在下隻好厚獻醜了。就算在下說的不好,但想以在座諸位容人之雅量,必不會笑話在下,對吧?”
這話說的毫不拐彎抹角,點明瞭是在謝淵的“迫”下不得已而為之。後一句更是狠,表麵說眾人有“容人之量”,卻連打個瞌睡都要追究到底,這也能算的上“有氣度的泱泱大國”麼?
所有人都被唐安說的臉上陣紅陣白,連李玉都是連連咳嗽掩飾尷尬,勉強笑了笑,道:“特使但說無妨,我等洗耳恭聽。”
唐安微笑頷首,揹負雙手踱著步子,一連走出去五步。
每一步都牽著所有人的眼,還有他們的心。他們很想知道,這位來自一個被他們看不起的國度的王侯,如何能在稷下學宮的力之下維護大唐的聲?
冷落眼帶好奇,想要看看這個奪走藍海棠芳心的男人有何不同之。之瑤則麵帶張,小手全都是汗漬。
五步站定。
唐安站直子,帶著一臉自信地微笑,道:“方纔這位趙子聰同學說,德政利民。這位薛子誠同學又說,要兼顧刑罰,是也不是?”
兩名學子臉臭臭的。
“趙聰”善意糾正道:“侯爺,在下趙子誠!”
“薛子誠”同樣道:“侯爺,在下薛聰!”
饒是場合嚴肅,之瑤仍忍不住想笑,趕忙用拇指和食指掐了掐大才屏住已經爬上臉頰的笑意,忍的十分辛苦。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唐安咳嗽一聲,繼續道:“我的意思是說——無論德政刑政,真正有利於老百姓的政令纔是好的政令。可是三位有冇有考慮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樣的法令纔是百姓所樂意接的呢?換句話說,你們瞭解他們嗎?”
聽到這個問題,三人都是微微一愣。
如果宦子弟也算百姓的話,他們當然瞭解。可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百姓”兩個字到底指的是什麼人。
是那些起早貪黑,為了維持生計而努力營生的人。是那些臉朝黃土背朝天,為緻菜肴送上原材料的人。是那些吆喝賣,被權貴所看不起的人。
這些人是他們所領導、俯視、甚至看不起的人。他們討厭這些人上的味道,不喜這些人的鄙,但卻又口口聲聲要造福他們。
他們怎麼可能瞭解“百姓”?他們隻需要奴役、控,從他們當中汲取養分,然後虛偽地送上自己得憐憫。
見三人愣住,唐安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實際上有些多餘,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
“我記得從前聽過一則故事,說有一種鳥,它有著很漂亮的羽,能飛向九天之上,它的名字做鴻鵠。還有一種鳥,他們很弱小也很難看,隻能飛到枝頭那麼高,它做麻雀。”
唐安徐徐說著,眼神中帶著一憐憫,不知是憐憫麻雀,還是憐憫鴻鵠?
“鴻鵠很漂亮,人們都很喜歡它。可是因為它飛的太高,所以人們隻能仰,希有朝一日能夠變它,看一看天空中是怎樣的景。麻雀就不一樣了,它又小又醜,十分的不起眼,冇有人會去在意它、關注它。可是呢,它卻默默地幫助人們。在人們勞作的時候,它哼著輕快的歌謠,讓人們心愉悅。當收的時候,它們進農田消滅害蟲,讓人們都能有一個好收。可惜——”
出乎所有人預料,唐安並冇有賣弄文采,而是用最樸實的語言,給所有人講了一則故事。
這便是他的聰明之。他很清楚,若論起之乎者也,他絕不會是幾位學子的對手。而以他的份地位,若是所說所層次太低,難免被人看輕,以為大唐無人。
既要有立意,也要有深度,還有比寓言故事更合適的麼?
果然,無論大臣還是三位學子,無不聽得仔仔細細。他們雖不理解唐安的用意,卻聽得格外用心。他們相信,從一個年輕的王侯裡說出來的故事,恐怕冇有那麼簡單。
所以,聽唐安話鋒一轉,所有人眉頭都是一皺。
“可惜人們並冇有發現麻雀給予他們的幫助,而是從心底嫌棄這種又小又醜的鳥兒。人們揮舞著鋤頭趕跑了麻雀,可麻雀一走,害蟲們便冇有了天敵,開始肆無忌憚地禍害莊家。而這時,九天之上的鴻鵠察覺到人們遇到了麻煩。但它飛得太高,高到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本能地覺到人們需要它的幫助。它看了看,覺得天邊的彩虹很漂亮,人們肯定很喜歡。所以它便銜著彩虹,來到了人們邊。”
唐安頓了一頓,看向若有所思的眾人,笑道:“彩虹能幫忙除掉害蟲麼?當然不能。人們看著壞在地裡的莊家,再看看那雖然漂亮、卻冇有一點實際意義的彩虹哭無淚,終於懷念起麻雀的好來。可是麻雀早已遠走,莊家也再難收。”
深深吸了一口氣,唐安繼續道:“古人雲‘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卻忘記了想一想燕雀的誌向何在。如果人人都嚮往著翱翔九天之上,為那麗的鴻鵠,那在下隻好退而求其次,努力為那隻灰撲撲的燕雀了。”
故事講完了,冇有掌聲,大殿陷一片落髮可聞的靜。
並非人們忽略了禮儀,而是同時陷了思考,甚至忘記了鼓掌。
唐安的故事通俗易懂,簡單的令人髮指,可是背後所包含的意義,卻絕非表麵這麼簡單。
那些含著金鑰匙一路封侯拜相的人,就如鴻鵠一般,空有麗的羽,卻本不知道老百姓最需要的是什麼。他們隻會讓國家陷盪,百姓民不聊生。或許有的人想要改變這一切,卻發現他們所提倡的本不是百姓所需要的。
真正為百姓辦實事、安國興邦的有才之士,就要像麻雀一樣,踏踏實實撲下子深群眾,瞭解民間疾苦的人。隻有這樣,才能對癥下藥,讓潛在的威脅消弭於無形。他們或許冇有顯赫的背景,冇有過人的才華,卻是國家中興的中流砥柱。
誰是鴻鵠,誰是燕雀,難道還分辨不出來麼?
可問題是,人的立場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便會不同。如果唐安這番話在大唐說出來,說不定會引起不共鳴。
可惜這裡是齊國。
齊國人盲目的自信和莫名其妙的優越,讓他們帶有與生俱來的頑固,否則也不會步步倒退,發展至今天這副局麵。
或許在這些老傢夥眼中,燕雀有功,卻功在一方,真正俯瞰全域的還是鴻鵠。他們不會因為唐安的一番說辭而否定自己,當然也不至於當眾跳出來駁了這位大唐特使的麵,畢竟人家開頭就說過了,是被無奈才發表自己的觀點。隻不過那一張張不置可否的老臉,已然說出了他們不以為然的心聲。
隻有數幾個人是例外。
唐安的這番話,謝淵最是同。雖然他也是名門族,可是他深知貴族有多麼的卑鄙齷齪和目空一切,他們纔是這個國家的毒瘤。正因如此,他才更歎唐安年紀輕輕卻冇有被權勢和財富所迷,把百姓牢牢記掛在心頭的品質有多麼難得。
可惜他是敵人,所以他還是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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