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父請府衛等他一會兒,他回去捯飭了一下,換了乾凈裳。
出來時見周氏站在門外瞅著他,“你乾啥去?”
溫父說“有點事要去縣裡。”
周氏皺眉,“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去縣城?晚上能趕得回來?”
溫父說“趕不回來我就在縣城歇一晚,明早再回。”
“你到底乾啥去?”周氏很見溫父把自己收拾得這麼麵,連一直捨不得穿的新裳都給翻出來了。
覺得不安。
溫父急著出門,說上幾句沒了耐,撂下一句話,“晚飯用不著等我了。”
不顧周氏跟在後大喊,他坐上府衛趕來的馬車,一路朝著平江縣城去。
長公主在茶樓裡訂了雅間。
上了樓,府衛正準備敲門,溫父突然住他,“等等!”
府衛不解。
溫父雙手握,一直沒表現出來的張緒慢慢浮現在滿是滄桑的麵容上,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直到心緒勉強平穩了,纔看向府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以了。”
“叩叩叩。”
短促的敲門聲,把雅間長公主的思緒拉了回來,正準備起,一旁坐著的陸行舟道“還是我去吧!”
長公主嗯了一聲。
並沒有讓陸行舟避嫌。
負了溫廣平,是事實,待會兒見著人,欠了他十多年的那聲對不起,合該當著駙馬的麵說出來。
陸行舟開啟房門,溫父一眼瞧見他,是個形拔眉目俊朗的男子,從麵相上看,對方與自己至相差十歲,至於實際年齡,溫父吃不準,畢竟城裡人保養的好,他這樣的泥子跟人沒法兒比。
不是說芳華找他,怎麼會是個男人?
溫父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被騙了,就聽到男人平和的聲音傳來,“裡麵請。”
說著,男人給他讓開道。
溫父抬步,剛門檻,目就被窗邊坐著的子深深吸引住。
那麼多年過去,的容貌幾乎沒什麼變化,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驚艷,隻不過比起當年,如今的了幾分平易近人,哪怕打扮得簡單素凈,骨子裡的疏冷,還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隻一眼,溫父就拉回了視線,再沒敢看,低下腦袋,著地磚。
“芳華,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
溫父的語氣裡聽不出怨懟,反倒像是有些對不住的意思。
長公主抿了下,先前想好的說辭,見到人之後就卡在了嚨裡,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陸行舟搬了把圈椅到溫父後,語氣腔調盡顯溫和,“坐下說話吧!”
溫父激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落座。
陸行舟又倒了茶遞過來。
溫父接過,卻沒喝,雙手握茶盞,看得出來是在掩飾心裡的張侷促。
長公主沒接腔,雅間裡突然安靜下來,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陸行舟正打算出聲緩和一下,沉默了好一會兒的長公主終於開口說話,“當年一聲不吭拋下你和婉婉就走,是我對不住溫二哥。”
沒問他這些年來過得怎麼樣,連句道別都沒有,拋下他和三歲大的閨一走就是十來年,他能過得好嗎?
但凡有點良心,這問題就不該出口。
“不,你沒有對不住我。”
溫父急忙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會流落到這小地方來的,後來照顧你,也是我自願。以你的份,離開平江縣是遲早的事兒,我早該想到的,隻不過當時太年輕,私心重,不,想留你在邊,就沒多為你考慮,以至於耽誤了你。對不住這三個字,該說的人是我。”
這番話,讓陸行舟側目。
他是個正常男人,又苦等了心的子那麼多年,如今與的前夫正式見了麵,要說心裡沒點想法是不可能的。
陸行舟甚至考慮過,如果溫廣平蠻不講理死纏爛打非要阿音留下來,他會如何理。
但他沒料到,對方一開口說的話竟然和自己預想的截然相反。
可換個角度想,以阿音的眼,就算是落魄了,也絕不會隨隨便便找個男人,能讓看得上眼的,哪怕隻是個鄉野村夫,人品也不會差到哪去。
溫父說完,抬頭朝著陸行舟看來,“這位,想必就是婉孃的生父了吧?”
他隻是老實憨厚,不代表沒腦子。
芳華可能讓個毫無乾係的男人待在屋裡聽他們聊十多年前的嗎?
長公主有些意外,自己都還沒開口介紹,竟然先讓他給猜了出來。
不過這麼一來,倒是避免了許多尷尬。陸行舟微微頷首,目溫潤,“溫二哥含辛茹苦把婉婉拉扯長大,我早該親自登門來看看的,不管這中間有多原因,沒來便是我的不是。已經在酒樓定了包廂,一會兒咱們好好喝兩盅,就當是我為自己的不稱職給溫二哥賠個禮道個歉了。”
一番話說下來,沒出現“生父”這個字眼,也沒明著說謝溫父幫他把閨養大。
這種話,不管用什麼樣的腔調說出來,都是傷人的。
反倒是賠禮道歉,更容易讓對方接一些。
雖然自己也替他養了十多年的兒子,但這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也不存在“抵消”一說,恩就是恩,他不是個忘恩負義是非不分的人。
溫父又豈會聽不出陸行舟話裡刻意避開的那些字眼,可見這位“正主”不是個簡單人。
三言兩語之間,自己與正主,高下立見。
他心裡不是沒有失落,但更多的,是高興。
芳華那樣好的子,值得更好的,留在自己邊,等同於折了的翅膀。
這樣融洽的談話,大大出乎了長公主的意料,欣之餘,又有些迫不及待,“對了,婉婉呢?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可曾許了人家?”
雖然當初是把婉婉托付給宋三郎的,可誰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中途會不會生出什麼變故來?
話聊熱了,溫父的神輕鬆不,如實說“婉娘在十六歲那年開春,就已經出嫁了。”
長公主與陸行舟對視了一眼,問“嫁到哪了?”
溫父說“正是你臨走前托付的宋家三郎,宋巍。”
聞言,長公主大鬆口氣,“是他的話,那我就徹底放心了。”
陸行舟臉微變,“宋巍?”
寧州?宋巍?
是剛巧重名,還是……
陸行舟想到先前在衚衕小院見到的那個丫頭,心跳控製不住地加了速。
長公主瞧他不對勁,問了句,“怎麼,駙馬認識?”
當著溫父的麵,陸行舟不想把話題扯遠了,搖頭道“沒什麼。”
溫父看向長公主,“我想知道,你當年怎麼就能篤定宋巍會對婉娘好?”
長公主聞言,笑了笑,“在看人方麵,我的眼不會差,人人都說宋三郎是天煞,黴運罩頂,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可我卻覺得,他並非池中,隻是時候未到,但凡給他個機會,終有一天,他會做到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你的眼果然毒辣。”溫父激道“三郎他自從轉運後,一路往上考,已經憑著府考和縣考的優異績被保送去了京城國子監,婉娘也跟著去了,聽說要今年八月底纔回得來,你們倆這趟算是白跑了。”
溫父這句大實話聽在陸行舟耳朵裡,無異於一道驚天悶雷,劈得他險些神誌不清。
為免失態,陸行舟站起,藉口說去看看酒樓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大步出雅間。
長公主看得出來他有心事,也沒揭穿,轉而向溫父,“溫二哥的意思是,三郎他現在就在國子監?”
“是。”溫父點頭。
長公主麵驚詫,但比起陸行舟心的震撼來,的反應不算過分明顯。
這些年,為了不擾婉婉的生活,也為了不讓自己控製不住把兒接回去,一直忍著沒讓人打探的訊息,隻是在京城設了眼線,防止太後私底下安排人傷害婉婉。
關於婉婉和宋巍,是真的毫不知。
沒想到,三郎都已經憑本事考進國子監了。
不管是作為婉婉生母,還是作為三郎嶽母,甚至是三郎口中當年的“陸嬸嬸”,都打心眼兒裡為他高興。
回過神來,長公主接了溫父先前的話,“本來就是專程來拜訪你的,沒有白跑一說。”
溫父聽得出來,對他仍有愧疚。
“芳華。”趁著陸行舟不在,溫父抬眼,正視著長公主,“你走後沒多久,我娘為了抱上孫子,著我娶了周氏過門,我和已經有了個八歲大的兒子。是我先對不住的你,往後,你不要再有心理負擔了。
他纔是婉孃的親生父親,你回到他邊是天經地義的,我不怨你,你也別怨我,以前的事,咱們一筆勾銷,就當從沒發生過。”
長公主眼圈泛紅,哽咽好久說了句,“溫二哥,謝謝你。”
如果沒聽到他親口說原諒,這輩子可能都沒辦法解開心裡的疙瘩,也就意味著,和駙馬隻能做一對形式上的夫妻。
傷了駙馬,其實傷的也是自己,這樣的折磨,煎熬了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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