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一(十五)
卅羅自是不滿這樣的回復:“什麼傻不傻的, 別把我當小孩兒。”
嶽無塵垂眸淺笑, 拂袖時袂飄, 只留給卅羅一個背影:“……回去吧。”
剛剛戰過一場, 卅羅腔子翻湧的氣未歇,此人若即若離的態度更如火上澆冰, 讓他忍不住口喚道:“嶽無塵!”
嶽無塵駐足, 並不斥責他失禮失儀,也未曾回頭。
面對蛇巨亦有餘地相抗之人,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道安靜溫的背影, 就像懷了無數寶, 卻在斟酌猶豫, 到底該獻出哪一樣,才能正正好地討得此人歡心。
思及此,他微妙地改了口氣,低聲道:“……師父。”
師父,你既能允了徐行之和孟重的婚事, 能允了我嗎。
然而這話卅羅並沒能說出口。他頓了許久,才縱從樹梢躍下,落至嶽無塵邊, 一撣袖上浮塵, 張揚地笑道:“……給我留些寒潭香,我今晚回去就喝, 別吃獨食啊。”
岳無塵溫和答道:“一定。”說罷, 他拂袖往前走去。
注視著嶽無塵的背影頭也不回地離去, 卅羅略有懊惱,但很快便躊躇滿志起來。
……等著吧,早晚的,不急。
半年後,清涼穀。
一道淩風白影捲清涼穀西門,守門弟子甚至沒來得及禮上一聲“徐師兄”,白影便已消失無蹤。
待徐行之匆匆拜會過扶搖君與周雲烈,轉溫雪塵殿室中,周北南與曲馳已在殿外等候。一院凝重,殿有子痛楚的低聲傳來。溫雪塵端坐於院中椅之上,腰背拔得僵無比,把自己坐了一把直尺的形狀。
“……怎麼回事兒?”徐行之還沒站穩腳跟便急急道,“不是還有兩個月嗎?怎得現在就作了?”
溫雪塵不語。
侍奉周弦的侍惶然跪下:“回徐師兄,夫人早上出來散步,下階時了一下。當時夫人還安溫師兄說無事,可自從回來後,夫人就說子不適……”
徐行之聽懂了原委,眉心擰。
儘管不通孕產之事,但他至曉得,於子而言,生產是至兇險的事,絕對大意不得,這次又是因為意外才提前發作,形便更加難測。
溫雪塵自是憂心。雖說他喜怒從不形於,但這回他確然是了心火,泛白泛青,曲馳在他舌下提前好了藥,免得他支撐不住,出了事。
四人在殿外等候時,難免各自心焦。徐行之一面搖著摺扇給自己降火,一面與周北南曲馳討論孩子出世後要安排的種種事宜。
首先議到起名,按徐行之的說法,恨不得集齊四門所有的鴻儒仙家,論上三天三夜,所定下的好字眼才夠格給他乾兒使用。
周北南斜他一眼:“什麼時候變你乾兒了?”
話題由此改換,變了定幾人乾爹的位分。
徐行之笑瞇瞇地對曲馳道:“我當大乾爹。”
曲馳在這種事上從不會與人相爭,寬和一笑,便算是應了下來。
得了曲馳首肯,徐行之轉向周北南:“周胖子,這大乾爹是我當了,你別跟我搶啊。凡事都得講一個先來後到不是。”
“我乾爹個屁我乾爹。”周北南恨不得踹徐行之一腳,“我是孩子他舅舅。”
徐行之:“……”一時心慌,竟忘了。
曲馳看出徐行之的異常,一他的後背,溫聲勸道:“行之,你別張。”
徐行之執扇,匆匆搖著,仍消不去滾珠似的冷汗:“我不張。我哪兒張。”
幾人又談論了孩子的別,談到將來該如何教養,多久能回一次應天川,多久能帶去丹與風陵轉一轉,有商有量,倒也融洽。
在此期間,溫雪塵一概不多言,只注視著閉的門扉,指間環轉如飛,好端端一副道門寶,生生被他撚出了數佛珠的速度。
室忍的呼痛聲驟然提高時,溫雪塵手下一,又掐廢了一副環。
門傳來足音,負責接生的弟子從里拉開門來,眼角眉梢俱帶了笑意:“溫師兄!”
來不及關心孩子,溫雪塵徑直問:“弦妹如何了?”
弟子喜形於:“回師兄,溫夫人好得很,生了個小姑娘,母平安!”
曲馳真心誇讚道:“聽這聲音洪亮,定是個健康的孩子。”
“……兒好。”溫雪塵清冷面容湧上些緋,“定然和絃妹一樣好。……弦妹現在怎樣,可還好?”
聽向來規矩嚴苛的溫雪塵一口一個弦妹,早把夫人的尊稱忘到了九霄雲外去,弟子忍不住掩口輕笑:“夫人累壞了,這會兒正在床上休息。”
溫雪塵駕著椅便要進屋,恰逢產婆抱著剛洗淨的孩子自屋出來,眼見溫雪塵要進,忙阻道:“公子,屋氣重……”
“我怕什麼氣?”他話音本有幾分淩厲,轉首一,看見產婆懷中的孩子,中微微一暖,聲音也放得溫了許多,“……給我。讓我抱著,推我進去。”
床上的周弦面蒼白,神卻好,瞧見溫雪塵抱著兒被人推屋中,便齒笑了,睫上掛著細碎薄汗,愈加顯得面孔雪白、烏髮濃郁,著實惹人心疼心憐。
溫雪塵到側,把兒輕置在枕邊。那小娃兒皮鮮紅,瞧不出什麼好模樣,但這初為父母的伉儷都在臉上看出了無限的麗來。
周弦輕聲道:“咱們說好的,孩子出生後,無論男,均以‘’為名。兒大名溫,小名就喚阿,你覺得如何?”
溫雪塵拂去眼睫上的汗珠:“都聽你的。”
半月後,徐行之因公事再次造訪清涼穀,有幸得見了某溫姓師兄一邊辦理公事一邊哄孩子的奇景。
溫雪塵自是有他的一番道理:“弦妹還未出月,不能下床,孩子若哭了,吵清眠,於恢復不利。”
自從預備要做父親,溫雪塵便自建了一套育兒經,趁好友來時,便慷慨地傾囊相授:“行之,我帶這些時日,已經想好了以後。孩子長大了萬不能多加寵溺,尤其是子,絕不能養,什麼都得學,都得會一些,走遍名山大川,識遍人間百態,有倜儻之態,懷堅強之心,這樣才算是個優秀的兒家。”
徐行之抬手搔一搔臉側,想,這不就是周弦嗎。
他又想,這跟我有何關係。將來我就算再賣力耕田,也沒有讓孟重樹上結瓜的道理。
但他作為大乾爹,還是把這話聽進了耳朵裡。
甜睡中的小孩兒似是聽到屋中有人聲,打了個哈欠,黑汪汪的眼睛睜了開來,小麂子似的靈可。可似乎是察覺房中多了個陌生人,一扁,哭了起來。
溫雪塵剛與徐行之講過孩子不能養的道理,如今自然是要現說法了。
他嚴肅地搖行至搖籃邊,對裡頭的小東西說教:“不能哭。”
小孩兒腦袋一偏,哭得比嗩吶還熱鬧。
溫雪塵有些局促:“……不哭了。”
卻甚不給溫雪塵面子,哭得打嗝。
溫雪塵輕嘖一聲,將那胳膊蹬兒的小祖宗門路地抱起。
說來也奇了,一挨到溫雪塵的懷抱,溫的哭聲便小了,溫雪塵拍兩下,乾脆帶著晶亮淚珠兒、吧唧著安靜了下來。
徐行之看得心,一手道:“給我抱抱。”
溫雪塵瞄他一眼,並不打算給他:“你不會抱,會摔。”
徐行之含笑看著老友,真是喜歡死了他上這人間煙火氣。
孩子是著風長的。在阿長到能站在溫雪塵膝蓋上好奇撥弄他的白髮的高度時,風陵遞送請柬至四門,請柬中有雲,風陵近來要辦一場元嬰大典。
但是大典的主角並非早便結了元嬰的徐行之,而是九枝燈。
大抵是心死消之故,九枝燈的修為大幅提升,竟在一年連金丹八階、九階,進大圓滿之期,並在前段時間進徐行之專屬修煉之地玉髓潭,引天雷加,渡劫功,為了風陵第三個元嬰修士。
世間元嬰道友難得,九枝燈又是風陵門人,理應辦一場煊赫風的大典,昭告天下。
雖說九枝燈份尷尬,然而他門多年,在此等大事上擅加苛待,只會讓旁人看輕風陵,是以最古板的嶽溪雲也在深思慮後,決意為他好好持一番。
是日,天朗氣清,九枝燈著一襲素法服,戴蓮花寶冠,正是個極端方肅正的修士模樣,每一步都踏得合乎禮儀,既有帶當風的翩然姿態,又給人踏實心安之。
徐行之含笑目送著由他一手照顧的孩子踏上高臺,灑洗頂之禮,只覺滿心欣,難以言表:長大了,有出息了。
孟重把他一應神變化俱收在眼裡,鼓了鼓腮幫,趁所有人目均在九枝燈上時,湊過臉去,咬住徐行之的耳朵,細聲說了些什麼。
初禮完畢,九枝燈整一整直裰,起之時,眸有意落在臺下,想看一看徐行之。
……他看見了。
徐行之與孟重並肩站在一,孟重俯帖耳,對徐行之說了些什麼,便將師兄逗得大悅,搡著他的口竭力忍笑,口型該是在說“不知”。
早已靜心絕多時、以為自己絕不會再為私所耽的九枝燈,卻還是被刺痛了眼睛。
他仿佛回到了與徐行之鄰殿而眠的幸福時。他不敢輕易去叨擾接近師兄,恐汙了師兄清名,只好隔著一面牆,憑著牆側傳來的響,猜測師兄現在做些什麼。舞劍、休沐、談笑、習字,只用耳朵聽著,他便能琢磨出無窮的趣味來。
自從孟重搬進殿后,一人的聲音便變了兩人,從此後,他這點趣味也被剝奪去了。
他膛裡像是塞滿了蒿草似的難。
他胡地想著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然而在這樣的古怪緒下,九枝燈突然覺得自己的有些異樣。
起先他把這種異樣視作是錯覺,然而他很快發現,事不大對了。
他中的蒿草竟像是被一撚火苗引燃了,呼地燃燒起來。
九枝燈睜大了眼睛,猜到自己即將迎來什麼。
……不,不。
不能是現在,不能……
然而一切都晚了。九枝燈捂著臉,痛苦地跪倒了下來。
徐行之的笑容凝住了:“小燈?”
岳溪雲霍然起。
四下譁然。有弟子在短暫怔愣後,高聲嚷了起來:“覺醒了!九枝燈的魔道脈覺醒了!”
嚴裝禮服的九枝燈雙手掩面,卻難以掩蓋他面頰之上爬過的鮮紅蚯蚓似的駁痕。
清晰地知到靈脈的逆流,九枝燈只覺天塌地陷,狼狽地膝行往前,對著高臺下呼喊:“師兄,我不,不想——你殺了我啊,師兄!”
守在嶽無塵側的卅羅亦萬萬沒想到好好一樁喜事會有此突變,袖起的手剛剛放下,竟就被嶽無塵一把抓住。
卅羅半喜半疑地向嶽無塵,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了那溫的掌心。
一之下,那仿佛是了一把自己的心,麻微,讓卅羅不住輕了一口冷氣。
嶽無塵盯著在臺上痛苦掙扎的九枝燈,簡短命令道:“救他。……救九枝燈。”
卅羅猛然一怔。
嶽無塵偏頭看向卅羅,眼中盈著卅羅看不懂的:“……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留著你,就是派這個用的。
九枝燈的魔道脈是一巨大患,上一次僥倖躲過,可總有一日終會覺醒。這是他命裡的劫。
這一世,他若想為行之求個圓滿,九枝燈就不能離開風陵山,因此他的魔道脈決不能功覺醒。
魔道脈,唯有流著魔道嫡系之的魔道後裔知曉該如何克制,其心法,外人可用,卻不足與外人道也。倘若當初自己橫加問,卅羅抵死不從、或授他一套錯誤心法,那便前功盡棄矣。
嶽無塵能做的,只有讓曾為魔道嫡系之子的卅羅心甘願,為他驅使。
他注視著卅羅,字字含,卻又字字無:“……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