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一(七)
上一世, 嶽無塵在死前猜到徐行之與孟重要好,卻不知他們何時已那般好了。
因此在孟重來到風陵後, 嶽無塵一直用心注意著這兩人的一舉一。
六年時間, 足以嶽無塵看清很多事了。
起初, 孟重只當徐行之是個有趣的玩意兒。
他為天妖, 早在山水溫養中化出靈識, 誕出人形後被一名獵人收養至四歲。
撿他回來的獵人並不懂如何教養孩子, 只知早午該吃飯夜間該睡覺,等小孩長到齊腰高後,就能繼承他微薄的家當,一把柴刀,一柄弓箭, 外加一座破破爛爛的茅草房。但孟重剛剛長到和弓一般高,獵人便一跤跌死在了山間。
隨後,孟重便開始獨一人遊歷天下。
出山的孟重不知恥,不知懼怕, 不知善惡,正是個未開化的混世魔王,虎豹兀鷲見之即躲, 好在他生得足夠玉雪可, 人反倒更願意親近他, 給他一口吃喝, 所以他過得很是滋潤, 並無凍之虞。
在人間遊數年, 他已見過無數張庸常的面龐,有趣之人卻是寥寥。因此徐行之的出現,對他來說無疑是憑空多出了一樣值得探索的寶。
進山后,二人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地之舉,有的無非是細水長流,安穩時。
每日孟重都為徐行之摘果子,專門挑出澤青黃、沒有全的,洗乾淨端給徐行之吃,隨即在他邊坐下,厚無恥地黏他,看他修煉、舞劍、煉、飲酒。
看著看著,那人便從他眼裡鑽了心間。
徐行之誇他、訓他、教導他,大笑、沉、歎息,於他而言,都是風景。
他為了徐行之摘下獠牙,藏起利爪,自行把自己這頭野圈養起來,並學著對徐行之好。
一個人一輩子很難做到只對另一個人好。然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孟重心眼天生狹小,本就不夠太多人住,他又主手把所有的人都驅逐了出去,因此,留給徐行之的就是不多不、完完整整的一顆心。
而大抵是天生弦,徐行之對•之事並不熱衷,但邊有這樣一個不顧一切厚無恥對他好的人,他自是要傾心回饋的。
回饋著,回饋著,那人便無聲無息地進了他的心,住下了,再也不走了。
當他收到師父給他的靈石、卻只想著把最好的幾塊留給孟重時,當孟重吃到一樣東西誇了幾句、而他卻時隔多年還能記得那食的名稱時,那便是當真上了。
嶽無塵把這二人的一切看在眼裡,只覺心中安。
那些苦難誰都不該。
這一世,他要許徐行之一個無風無瀾的人生。
然而,異變還是發生了。
時隔多年,許多事的細節嶽無塵並不能記得分明。
孟重門六年,一波鳴國鬼修捲土重來,為禍四方,徐行之命前去剿殺,兩月之已出門十數趟。
每次出門前,嶽無塵都千叮萬囑,要徐行之小心鬼修的私手段,徐行之每次也都笑呵呵地滿口答應,嶽無塵便以為萬事無虞,在風陵山間坐鎮,專心教養羅十三。
幾年過去,卅羅早長了風流天的年郎。腹中的詩書無形間磨去了他許多銳氣,但他骨子裡的暴戾卻深固,濃眉上飛,眼上挑,正是個亦正亦邪的模樣。
他將架子上的書顛來倒去抄了幾年,生生抄出了一手繭子,這也導致他再度被允準提劍時,渾都不對勁。
早在一年前,卅羅便從嶽無塵那裡拿到了心法訣。然而他太過心急,只想快快修出正果,不明白正道功法必得靜心參悟,方能修得。況且,他之前所習慣的魔道法與此心法全然相悖,因此卅羅修行速度極慢,宛如爬,提劍比些花架子尚可,若是明刀真槍比起來,徐行之用摺扇站在原地不,便能揍得他滿地找牙。
次徒尊位、有師父指導,卻還是一無所,山這麼多年,卻連煉氣三階都未曾突破,哪怕是公認的漂亮廢繡花枕頭孟重,與他相比都顯得出起來。
風陵弟子們的議論,卅羅聽在耳裡,又急又惱,心火上升,氣得他睡不著,半夜也悄悄爬起來打坐、練劍,日夜不輟,卻仍收效甚微。
這日,他又在青竹殿前習劍,便見到出去執行任務的徐行之自外走來,後跟著元如晝、九枝燈與孟重。
卅羅皺眉。
他發覺除了元如晝神如常外,其他幾人臉均不大好,那個漂亮的五師弟尤其異常,像是剛哭過似的,眼角沁紅,招人憐得很。
徐行之搖扇走近,對卅羅打了個招呼:“羅師弟,練劍?”
卅羅不應,只盯著徐行之猛看。
徐行之在卅羅的死亡名單上常年高居榜眼之位,只在廣府君他抄書時才不甘不願地將他降到探花,因此對徐行之的細微變化,反倒比旁人更能察一些。
卅羅發現徐行之雙微紅,但細看下,角的已然褪盡,像是在進殿前竭力抿過,好讓氣暫時看起來正常些。
與他打過招呼,徐行之便打算邁步進殿,誰想卅羅上前一步,橫劍攔住了徐行之的去路。
徐行之看著攔到自己口三寸前的劍刃,笑眼一彎,試圖拿扇子將他的劍格開:“羅師弟,師兄趕著去找師父回報除鬼之事,讓一讓可好?改日我再陪你練劍,啊。”
卅羅不。
……徐行之看起來是傷了。
若是放任他到嶽無塵前,被嶽無塵瞧出來,定然又是一通父慈子孝的天倫之樂,卅羅一想到那場景,一叢無名火便騰騰而起,燒得他眼珠發紅。
他不客氣地命令道:“回去。”
聽到卅羅對徐行之如此不敬,九枝燈與孟重齊齊變了,前一步,幾乎是同時仗劍護于徐行之前,反應之激烈元如晝也嚇了一跳:“你們……”
卅羅盯著九枝燈出鞘的劍,冷笑一聲。
他說:“師父正在裡面與廣府君議事。徐師兄來過之事,我會代為轉告的。”
這會兒功夫,徐行之的又變白了些。
中了一記銀環蛇印,徐行之正覺骨頭冷痛難當,只能以靈力勉強制,對現在的他而言,只要到輕微的靈力衝擊都能他難得渾發抖。
徐行之也不見師父,惹得他擔心,便開口道:“那就有勞……”
他被陡然刺上心頭的寒意激得一,後半句話被生生咽了下去。
自知狀況不妙,徐行之不想再耽擱,轉走,膝蓋卻被適時發作的寒毒一口叼咬住,雙一,不控地往前栽去。
孟重驚一聲,先於九枝燈抱住了徐行之的腰,一迭聲地喚:“師兄!”
九枝燈也煞白了一張臉。
元如晝看出了些端倪,疾步沖到徐行之邊:“師兄,你不適嗎?”
徐行之正打算搖頭否定、哄一哄元師妹時,青竹殿殿門豁然敞開,廣府君自走出,見幾人都未收劍,白刃相對,便拿出小師叔派頭喝了一聲:“這是幹什麼?青竹殿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嗎?”
但他很快注意到徐行之站也站不穩的模樣,蹙眉道:“……行之,怎麼了?”
嶽無塵從廣府君後走出,見徐行之伏在孟重肩上息,似是痛苦之至,臉驟然一變,向來溫吞平和的聲音是往上揚了數分:“行之!?”
他不敢洩天機,只好提醒行之千萬小心,為何行之還會中銀環蛇印?
嶽無塵快步走上前,單手捺住徐行之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知到其間走湧的靈力,確認在他流竄的確是銀環蛇毒無疑,再不廢話,把徐行之從孟重懷中奪來,打橫擁起。
“師……”
嶽無塵足尖一踮,化流風,朝徐行之所居殿室卷去。
孟重愣了片刻,飛快拔足跟上,只恨平時裝弱裝得過了火,不能輕縱靈力,追去照看師兄。
九枝燈沉默地跟在孟重後,與他一道向徐行之寢殿跑去。
孩子似的被岳無塵妥善擱放在床上,饒是臉皮厚如徐行之也難免有些慚。
……他都多大年紀的人了,被師父當著一干師弟師妹的面抱來抱去的……
徐行之從床上坐起:“師父……”
“噓。”嶽無塵打斷了他,扶住他的肩膀,溫和地將他推躺下去,“了傷就不要再。讓師父瞧瞧傷勢。”
徐行之咬牙除下被汗浸了個半的外袍和裡,背過去,出煉的腰部線條,尾骨往上約一指,一枚鮮紅的圓印扣在皮之上,圓印四周有淺紫的寒毒呈針狀開,凸細的腫脹爬過他小半個脊背,其狀甚是可怖。
不知怎的,嶽無塵看見那傷痕便覺手抖,心更是糾了一團麻。
他以手指輕徐行之傷,引得徐行之一陣戰慄後,輕聲詢問:“痛?”
徐行之咬著牙嬉笑:“師父,怪的,別。”
“……怎麼傷的?”
他得到的回答與想像中無甚差別:“是我自己不小心,著了鬼修的道。”
嶽無塵歎了一聲:“還能走嗎?我與你去溫泉中一趟,替你除毒。”
上一世,行之除鬼回山時,自己恰好喝了些酒,沒能看出他的異常,後來行之又掩飾得太好,以至於他了這樣重的傷,自己竟從未覺察到。
更讓嶽無塵心驚的是,他已費盡了心思想替行之規避風險,行之卻還是傷了。
……那麼,他究竟能不能帶行之走出他的命運?重活一世,他真能踐行他要保護行之的承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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