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模樣讓周有些忍俊不,明明是三個年歲不小了的男人,湊在一塊兒,就了一群半大的年。
曲馳最先發現周,他放下碗,對周微笑。
周了一聲乾爹,又了一聲舅舅,周北南從面碗裏抬起頭來,似乎也是覺出自己的不莊重來,抹一抹,努力做出一副嚴肅相:“怎麼?”
只有徐行之放下筷子,招呼道:“面是我下的,鍋裏還有。阿要不要一起吃?”
他許久不吃人間食,規矩也淡忘得差不多了,說話時就信手將筷子往麵湯裏隨手一。坐在他左側的曲馳發現了這一點,默默地幫他把筷子撈出來,抖盡湯後橫放在碗側。
周甚是詫異。
徐行之不不慢還自罷了,可曲馳為何也這般淡然?
聽眾位丹峰弟子提起昔年曲馳辱之事都難免熱沸騰,恨不得立時提刀殺至丹,剁下遏雲堡堡主頭顱,但見曲馳這樣的態度,好似糾正徐行之筷子放法,都比報仇雪恨來得有趣得多。
所幸周不是個綿子,有問題便直接問了:“今日還不打嗎?我聽幾位清涼谷師兄說丹峰那邊正在鞏固山防,再拖下去,他們怕是真的要把丹峰造一座鐵峰了。”
徐行之重新拎起筷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麵湯,頗隨意道:“讓他們造去唄,正好給他們找點事做。”
說完,他出筷子,堂而皇之地從周北南面碗裏面。
周北南瞪他:“哎。”
徐行之:“哎什麼哎。看把你小氣的。”
周北南:“……我他媽……”
他抬腳踹,徐行之立刻作端不穩碗狀往曲馳上靠,笑鬧著:“湯,湯灑了。”
周見他們鬧騰,看在眼裏,心中也暖得很,然而總有一件心事在心上,讓喜悅也喜悅得不暢快。
在曲馳邊坐下,展開已逐漸發育得修長韌的雙,道:“徐師兄,咱們到底還等什麼呢?越拖越長,難道非要打一場仗不可?”
“仗是要打。”徐行之道,“……但不是和丹峰打。那姓褚的老小子還不配。”
周詫異挑眉,心中疑慮萬千。
徐行之笑了笑,抬頭觀天,半晌後開口道:“看今夜月不錯,咱們吃完這碗面,就去把丹峰收拾了,你們覺得如何?”
周:“……”
發現自己著實跟不上徐行之的思路:“就……直接打嗎?”
曲馳與周北南顯然是知道徐行之的計畫的,前者溫聲地與周解釋道:“我們已商量出了辦法。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走便是。”
雖仍是不解,但周至聽明白,今夜便是替曲馳報仇之時。
扭便跑,徐行之在背後:“哎,不吃一點兒?”
周遠遠地撂下話來:“不了!我去找眾位師兄!他們在殿前等著!”
吧嗒吧嗒地跑走,留下一串清脆且歡快的足音。
徐行之凝著的背影,角微微下落。
……這世上沒有一個孩應該為要去殺人而到快活。
一切終了後,徐行之決定要讓周能夠漸漸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孩兒,不是一樣兵。
在徐行之發呆時,周北南已湊到他碗邊,勻了他幾筷子細面:“……就兩筷子,多了沒有。……懶死你算了,就不會去廚房盛?”
徐行之回過神來,涎著臉著碗道:“這麼?你喂貓呢。”
周北南啐了他一口:“喂狗。”
徐行之坦然至極:“汪。”
曲馳:“噗。……咳。”
周北南為他的不要臉呆了一呆,繼而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心滿意足地又添了幾筷子給他。
徐行之一邊吃面一邊想,這是北南自父親逝世後第一次笑出聲來,這狗當得值。
這般想著,他將碗中面風捲殘雲地食盡,隨後站起來了個懶腰:“……走唄。”
丹峰兩日前落過一場小雪,雪落地即融,倒是把闔山上下清洗一淨,像是人心描摹的眉黛,天邊再添上一牙月,還真有那麼點皎華濯心的意味在。
褚堡主自是無心行賞月風雅之事的,他守著一座被他雕銅骨鐵皮的山,心中惡毒地期待著徐行之他們的到來。
如今遏雲堡、黑水堡及七八個小宗派的骨幹均在丹峰中,弟子們點著鬆明火把,穿梭不息,把整座山都照得沒了影。
獨一個坐在殿間時,不知怎的,褚堡主又想到了曲馳,想到了那俊秀青年被敲得鮮橫流的腦袋和一隻青痕斑駁的手,越想越志得意滿。
十三年前被他踐踏進泥土裏的人,現在還想要爬起來騎到他的頭上去?
真是白日做夢!
相對於外面的喧鬧吵嚷,丹峰的藏經閣裏倒是靜得像是座墳,偶有如豆燈火被襟,也很快會平靜下來,其間有七名弟子安然自若地整理書籍。
他們是真正的丹峰弟子,十三年間把自己困於書齋,整理典籍,把蒙塵的書籍一一煥然,也幾乎將自己坐了蒙塵的禪僧。
在得知徐行之他們遁出蠻荒的消息時,褚堡主在他們上很打了一番主意。然而這七人,殺掉以儆效尤,顯得太過小題大做;拿出去做籌碼,這幫人又統統是沒什麼品階的中階弟子,分量不夠。
扔出去煉陣倒是可以,但他們一死,山中便再無人看守藏經閣。這是個頂苦頂無聊的差事,這幫人不做了,褚堡主一時竟想不到有誰可以接替他們。
褚堡主左思右想,乾脆饒了他們一條命。左右山已被封了,他們也出不去,不怕他們通風報信。
其中一名弟子正在手抄一份孤本。
他在燈下翻過一頁書,突覺面前生風,書架藏冊上系著的碧絛統一地嘩啦啦響起來,抖得像是春日風的柳葉。
他護住書頁,疑心是窗戶沒有關好。
然而等他抬目看去,整個人便僵了一泥雕木塑。
一扇半圓形的灰門在半空緩緩打著轉啟開,從其間邁出一雙極修長勁瘦的。
弟子手中墨筆啪嗒一聲落地,濺起二三墨花,而他的眼中也漸漸浮出一層明亮的淚花。
儘管早已知道曲馳他們返回現世之事,但哪怕親眼看見,這弟子仍覺得如墜幻夢,不敢置信,唯恐高聲驚跑了這夢中人:“師……師兄……”
曲馳手挽拂塵,腰系長劍,一朱被門裏卷出的塵風激得翻卷浪,他抬手振袖,將鼓飛舞的長袖斂於掌中,將指尖抵於畔,輕“噓”了一聲。
外面巡夜的魔道弟子聽到藏經閣有怪響傳出,隔著老遠喊道:“什麼聲音?”
那弟子會意,拭去眼淚,推開一扇窗答道:“有半架子書落了。你們若閑著就趕過來幫忙收拾收拾。”
魔道弟子一聽是苦力活,唯恐避之不及,嘀咕兩句便打著燈籠離開了。
弟子忙不迭關閉了窗戶,回首道:“師兄,我……”
這一回頭,他又一次瞠目結舌了。
徐行之、孟重、周北南、陸九,一個著漆黑斗篷的人,以及一個負雙刀的短打,均從那扇門間走來。
幾人後的門裏還在源源不斷地走出著老四門服飾的弟子,儘管門狹小,一次止能通行一個,但大家一一通行,井然有序,轉眼間,又有幾十人填進了藏經閣間。
徐行之一手負于後,單手持扇,緩緩搖,對聽到響後統一湧來的七名丹峰弟子笑道:“各位,許久不見。”
七名弟子眼含了熱淚,卻都知道此時不是相認敍舊的好時機,便一齊抑了泛到眼底的酸意,無聲地跪倒在地,拱手施禮,悲憤又滿是希地在地上出悶響。
其中一個弟子聲問:“師兄,你們是從何……”
徐行之將扇面攏,含笑答道:“我們?從蠻荒借道來的。”
本來他們按幾日前商議,該在那場落雪結束的三日後就手,打丹峰一個措手不及,然而曲馳在去過一趟蠻荒、前來歸還鑰匙時,徐行之陡然福至心靈,想出了這個刁鑽主意。
……他們為何要千里迢迢長途強攻而去?
蠻荒之門,本就可以依憑使用者心意而開,借道蠻荒,難道不是一條捷徑?
在此之後,徐行之讓孟重試驗過,發現蠻荒之門的確可通向丹,但大抵是因為相斥之故,藏有另一把蠻荒鑰匙的風陵則無法前往。
顯然,這一點防不在褚堡主的計算範圍之。
徐行之了一眼後還在不斷湧出人影的蠻荒之門,拿扇柄搔一搔腦後:“小陸,先試探一下,這老小子有沒有喪心病狂到在山中設陣。”
陸九依言凝神,放出了十幾縷曾在蠻荒中收來的虛魂,口中誦訣,讓這十幾道明的影子靠著牆、悄然無聲地鑽了出去。
他雙眸明暗變幻,小狐貍似的青瞳仁中漸次閃過千百場景。耐心搜索一遍後,他答道:“山中安全。”
徐行之一,扶住頸骨活一番,頸間喀喀響了兩聲。
正滿心躍躍試時,他便覺帶被人從後扯住。
孟重伏上了他的後背,沒骨頭似的聲道:“師兄,待會兒鬧將起來,你不要離我太遠。”
徐行之知道這老妖對自己的安危有種異樣的執念,自是順著他說話,回過去,在他潤的上輕輕一點:“是你不要離我太遠。”
說著,他將木手置於後,拍了拍自己的後背:“我的後面,就給你了。”
孟重輕輕啟開雙,把徐行之的指尖銜到口中,吃糖似的親了親,算是締下了承諾。
平月殿間,褚堡主與伍堡主又商量了一山防事宜,只覺隨著夜漸深,寒意愈濃,索打了一個爐子,圍爐煮酒,以資暖。
褚堡主盤看向窗外,想著那裏矗立著他已完全建立起的銅牆鐵壁,心裏不浮現出說不出的快意:“姓徐的他們若是真敢來,我便他們知道,什麼有來無回!”
伍堡主隨他笑過後卻平添了幾分傷,聽著酒咕嘟嘟的沸騰聲,垂下了眼眸:“若我那獨子還在,此時定要爭一杯酒來喝。”
褚堡主無子,很不能理解伍堡主突如其來的傷懷,但即使是他這種冷心冷腸的,也曉得伍堡主兒子的名字已載史冊,他的橫死,掀開了魔道反制四門的歷史。
褚堡主堅信,這段歷史會繼續書寫下去,這些陳年舊人的反撲,不過是垂垂老矣的困的抵死反抗罷了,只需熬過這一段,他們勢頭減弱,無力為繼,自是會再度式微下去。
思及此,褚堡主咧開:“這仇放在如今來報也不晚!當初滅了清涼谷,如今大可把這些來犯之敵再滅一遍,我們……”
話音未落,褚堡主突然聽得外面人聲嘈雜,漸鼎沸之勢,不由得皺了眉頭:“這群人嘁嘁喳喳地吵嚷些什麼?”
轉瞬間,蒼天震,如有一道雷霆橫擊山巒,把整座山都搖撼了起來!
伍堡主大吃一驚:“怎麼了?”
他起了來,正開門查探,一名魔道弟子便馭起靈力,沒頭蒼蠅似的一頭撞進大殿裏來。頂著滿頭鮮,他蜷著子,伏在冷的地上,失聲慘著:“堡主!堡主……他們打進來了!”
本來尚能安坐的褚堡主霍然起,失足踢翻了還沒燒沸的酒爐:“什麼?!”
爐子傾翻,燒得發白的銀炭滾落一地,像是一顆顆小型的人頭,他一雙大腳蹬蹬地碾過炭火,把其中幾顆踩作了四散的飛灰。
他將那蠕蟲似的佝僂在地上的人一把撈起,咆哮道:“什麼意思?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