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退去後,沙灘上留下了兩個擁抱著的人形。
其中一個人上浮著一層淡淡的護金,儘管鹹的海水不間斷地湧上,衝刷過他的口鼻,然而卻都並未能夠進其中,他安然地呼吸著,秀氣又白淨的面龐安心又信賴地靠在另一人的膛之上。
而另一人的景況卻比他狼狽得多,他懷擁著那安睡著的人,抓握著泥沙,緩慢蠕上岸。
他留下的沙跡和手印,被後不斷襲來的水衝刷掉。
直到周再不會被冰冷的海水淹沒,曲馳才抱陶閑,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著氣,海水順著他的額發一串串滴落。
待到近乎狂的呼吸恢復正常,曲馳看著那無日無月、只有一層淡淡的天際,微微歪了歪頭。
……這裏是哪里?
……他是誰?
……他為何會到這裏來?
許多聲響在他耳邊海螺似的嗡嗡響一片,可他一個聲音也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即使他費盡全力地認真傾聽,可卻連神都集中不了,一會兒去看側爬過的沙蟲,一會兒去看天際飛過的怪鳥。
……這些都是什麼呢。
頃,懷中人發出的一聲低哼把他一直難以集中的神拉扯回了現實。
他垂眸看向和他一樣著朱的文弱年,腦中所有的問號就在這一瞬,化為了第一個型的肯定句。
他……很重要。
不能丟,要保護好。
非常,非常重要。
曲馳想不通為何這個人會那麼重要,然而已經先於他的思考做出了反應。
他抱了冷得發抖的年,卻也跟著發起抖來。
他就像一隻雛鳥,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睛,即使對眼前的世界充滿恐懼,卻先本能地張開翅膀,維護側那顆還未破殼的蛋。
——要保護好他。
而在千里之外的虎跳澗,周弦臥在一方窄小山間,下稻草雜,顯然是痛極掙扎抓握所致。脯起伏,冷汗順著面頰滾珠似的落。即使如此,仍咬牙推著周北南的胳膊,作出一副溫笑臉來:“兄長,莫要憂心我,去吧。外面……外面的弟子,了你怕是難以支撐……”
外面刀兵相摧之聲嘈嘈切切,周弦極力抑的息聲聲耳,兩相迫下,周北南臉上的汗倒比周弦出得更多更急。
周弦勸他:“兄長,去呀。”
周北南狠狠一咬牙,將周弦被汗水濡的發仔細別至耳後:“小弦兒,忍耐一下,我馬上便回來陪你。”
語罷,周北南向後喝道:“程頂,守好!”
那昔日張揚跋扈的青年如今這泥汙遍佈的小山間,連站都不很能站直,但聽到周北南的命令,他眼中依舊有滔滔的意氣芒:“是,師兄!只要程頂在,師姐就安然無恙!”
話一出口,程頂方覺這話有點說滿了,在周北南轉出後又幾步追了上去,低聲音道:“師兄,師姐這……這是快生了吧?”
周北南瞪著他,示意他有話快說。
程頂支支吾吾道:“……我沒學過呀。師姐這剛滿八個月,我聽人家說什麼‘七活八不活……’”
話說到這兒,他也知道自己烏了,恨不得自己倆子。
周北南心中憂急,又聽了這麼不吉利的話,張口就罵:“你沒學過我他媽學過?!什麼活不活?我告訴你,你死了小弦兒都不會死!你——”
這蠻荒裏無醫無藥,最要命的是他們邊連個弟子都找不著!
周北南本來就為著這個著急上火,程頂這沒頭沒腦地一問恰好了他心裏頭最不安的那弦,一時間上手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還沒等他發難,就聽見周弦強忍痛楚的輕言安:“塵哥以前教過我,莫怕,兄長……”
周北南頓覺愧,自己一個大男人,竟還要瀕臨生產的妹妹安才能勉強定下心神來。
他出鋼煉長槍來,在掌間提了兩提:“……等我回來。”
周弦注視著周北南橫槊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而程頂跪回到周弦側,面對魔道軍馬亦不曾抖過一下的雙手現如今連擱放在哪兒都忘記了:“師姐……”
周弦微笑著上作不已的孕腹,習慣地安道:“……別怕。”
這話是對程頂說,亦是對腹中胎兒說的。
……別怕,慢慢來。
漸漸的,清澈溫的笑間蒙上了一分難言的憂悒。
塵哥,來了,你知道嗎。
在更遠的蠻荒中部,封山附近,孟重高一腳矮一腳,踉蹌獨行在這白草黃沙、荒煙野蔓之中,厲聲喚道:“師兄!”
九枝燈有可能欺瞞於他,但若是師兄真在其中呢?若是他沒有騙人……
孟重越想越驚怕,呼喊聲帶了濃重的哭腔:“師兄!重在此,求求你出來吧……重不再犯了!重發誓再也不師兄,再也不騙師兄了!師兄去哪里,重便跟著去……求求你出來啊——”
他像是因為太過頑皮被拋棄的孩子,只能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向不存在的人拼命道歉討饒,妄圖乞得一心安。
遠遠地,他看到了一棵低矮枯樹間掛著一條飄飛的縹碧發帶。
那是風陵之!!
他心中一喜,喊著“師兄”狂奔了過去,然而到了那枯樹邊,他頓時直了雙眼。
死樹旁生了一方滋滋冒著酸泡的水潭,有兩人足印延至水潭邊,卻沒有離開,酸潭四周浮土遍佈,而有一大塊浮土向下坍陷了下去。
……顯然,曾有兩人來過此,一人不慎跌落,另一人手馳援,然而四周浮土遍佈,施救之人未能站穩,隨前者一道滾落了這酸潭之中。
萬一是師兄呢?!
思及此,孟重半點不加猶豫,袍袖一揮,那酸潭瞬間蒸幹,出了一個約五尺見方的漆黑爛坑,坑底躺著兩骸骨。
其實準確說來,尚存的完整骸骨只剩了一,另一只剩下骨渣,那完整骸骨上仍有薄弱的護金流轉,大約是跌潭中時本能設護於自己,但卻還是沒能阻擋住這潑面而來的酸水腐蝕。
而保命的強烈,讓在腐蝕皮的莫大痛楚中,仍拼命誦念心訣,維持住了護之。
孟重躍坑中,試了一試,好在這骷髏骨間流轉的靈脈尚是完整,他立即調靈力,將的靈脈重新梳洗整理一遍,竭力補全所有重傷之。
然而這一皮卻是徹底救不回來了。
他心急如焚地等待著骷髏恢復知覺,待那骨人咯咯地響過兩聲,似是醒轉過後,他立時迫不及待地問:“你可有看見風陵徐行之?”
骸骨張開口,但能夠助發出聲響的聲帶已被燒毀,只能催丹元,艱難發出微弱的低:“孟,孟師弟……”
即使常年對旁人漠不關心,聽到這聲呼喚,孟重還是難免失了失神:“……元師姐?!”
蠻荒那非日非月的照明,像是一隻半瞇半開的眼睛,慈悲地向蠻荒,看著在其間發生的一切,又無能為力。
約三日後。
傷勢稍有些痊癒的曲馳劍帶陶閑自無頭之海離開。
陶閑十分畏高,卻不敢言說,生怕拖累曲馳的行進之速,直到難忍腔裏煎熬翻滾的嘔意蓋過了意志力,曲馳才慌地帶他降落至虎跳澗。
在一山附近,他們發現了一個被長槍貫、挑半空間,襟旗幟般在風中飄飛的青年。
倒臥著一名早就斷了氣息的子,和一個尚存一息的嬰,滿地鮮早已凝結了陳舊的赭。
曲馳有限的記憶中還存有這子的容,他跪在的首邊推了推,快快醒來,卻被陶閑阻止。
二人合力挖了坑,分掩埋了那死去的青年和子,又抱走了那還有一口活氣的嬰。
曲馳和陶閑一直在研究該用誰的來哺喂孩子,而未曾發現,距離口數百步開外,有一個深黑的灰坑。
半月後,一個戴著鬼面的矮小青年從附近路過,意外捕捉到了一抹即將消失的魂核。
收下那枚殘缺的魂核後,他漫無目的地繼續向前跋涉而去。
數月之後,一座高塔在蠻荒中央拔地而起。
孟重坐在塔前,手裏握著一塊木頭,用鐵片沉默地砍削出一地木屑。
已徹底化為骨的元如晝抱著剛剛洗好的服自附近溪邊歸來,看見他的作,便問:“你又在做什麼?”
孟重並不理會於。
元如晝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沉默以待,轉眼看見曲馳坐在塔邊,手裏牽著一個形影不離、正在埋頭用木針和皮製的陶閑,便問:“他在幹什麼?”
陶閑搖頭,曲馳便也跟著用一樣的幅度搖頭。
坐在塔沿邊的周北南頗不耐煩地對元如晝道:“管他作甚,想一出是一出的。”
元如晝剛想張口再問些什麼,便見陸九抱著哇哇啼哭的孩子自塔走出。陸九一看到元如晝,便出了如釋重負的表:“元師姐,你快來抱抱。不知怎的,一直在哭。”
周北南又嘲諷道:“你那張臉,看到不哭才怪呢。”
元如晝接過孩子,哦哦地哄了起來。
而對於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切,孟重連頭也不抬一下。
蠻荒,多蟲多怪。師兄的右手若是腐蝕了,生出蟲子來,師兄定然不肯再用。
……他得儘快做出一隻新手來,儘快。
說不準師兄明日就能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