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願常相見

應天川的夜永遠含著淡淡的意，撲面而來的水汽暗流湧湧，天地間似乎永遠自帶一層半明的霧障。

周北南遊魚似的自天水影間鑽出。

他將腦袋上的水珠抖開，又手把一條白鱗的魚淩空拋到岸上，就意興闌珊地躺靠在近灘的一塊巖石上，仰頭向臥兔兒似的月亮。

他剛想歇口氣，便聽後頭傳來一句溫煦的問詢聲：“北南，你怎麼跑這裏來了？”

周北南本來在想自己的心事，聞聲一驚，一肘沒搭好，又進了水裏。

他回過頭去，只見曲馳站在岸邊。

踩過兩下水，周北南便自海中浮起，朝岸邊遊來：“一個人出來遛遛。”

“我看你總是心不在焉，是心不好嗎？”曲馳道，“今日是你生辰，你總不在席上，弟子們也不盡興。”

“我不在他們鬧得才開心呢。”周北南滿不在乎地自海中走出，只著一條漉漉的茶綁，大片大片水亮的在月下薄薄生。

他擰著自己漉漉的長髮，道，“別管我。你去吧。”

曲馳隨和，周北南既說無事、不需作陪，他也不強留在此，周北南不自在。

臨走前，他看向被周北南拋上岸來、猶自拍打著尾的魚，若有所思。

周北南撿了一被晚衝上岸來的水草，擰一，把那魚穿起。

但是做完這一切，他又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了。

和那白的魚眼睛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會兒，周北南也不知跟誰生悶氣，悶聲嘀咕道：“……可真夠傻的。”

話音方落，他便覺得足下影子被一道炫扯得老長，仿若有一片星辰被猝然打碎，簌簌然落下。

周北南扭過頭去，才聽得遠隔著百丈之海的大陸小鎮裏有悶悶的火藥炸裂聲響起。

那聲音並不大，但那在低空綻開的飛珠星花卻悉得讓周北南雙眼發亮。

第二枚煙花旋轉天，落點卻低了許多，在低空千系百結，琉璃火燃於未央天，彩雲紛紛，別有輕妙。

不等第三枚煙花空，周北南便提起了魚，將在岸邊的一應草草套上，連發上水珠都來不及瀝幹，便急急喚來長槍，渡海而去，直奔那名喚“臨津”的小鎮。

他今日本就有些預，自己的生日，徐行之不會不來。

現如今看到遠空悉的煙花，周北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臨津鎮臨港，乃通達四方之，能棲的客棧不，若是一一找去，怕是要類似。好在今日非年非節，哪一家點了炮仗放過煙花，只需問過幾家商戶便是一目了然。

周北南一路打聽著，走到一家客棧，向老闆詢問，果然得知有兩位出手闊綽的公子把整個客棧盡包了下來。剛才他們去屋頂放了三枚煙花後，其中一位公子就下了樓來，說是如果有著鮮的仙門公子來尋他們，便先去樓上隨便一間房稍事等候，他們隨後就到。

周北南不疑有他，把手裏的魚隨手丟給了那老闆：“燴一鍋湯去。”

瞧清了手裏那條仍有活氣的白鱗鱸魚，老闆吃驚不小：“公子，這海鱸魚不見，可這白鱗的鱸魚著實稀罕得，一條都能賣出五十金去。我們這小店客棧的廚子怕是調理不好……”

周北南急著去見徐行之，哪兒顧得上同他饒舌：“按最簡單的方法做，白灼燴湯即可。”

說罷，他一長袍，趕上樓去。

穿過樓梯口時，周北南只覺宛如穿過了一道流屏障。

此設有一道明靈壁，凡人自是穿不過的。而

剛踏過這道關隘，周北南便聞聽從樓頂之上傳來了細微的低，銜口吮舌，靡靡之聲，不絕於耳。

周北南雖未經人事，但也曉得這是什麼靜，當即面紅耳赤，憤得差點一腳踏空摔下樓梯去。

這客棧中既然只有徐行之與孟重兩人，那麼這聲音是由誰發出來的，便不言而喻了。

周北南隨便尋了一間亮著燈的臥房把自己關在了裏頭，無奈那之聲著實不小，聽著那的響，周北南臊紅了一張臉，屁上跟了把棒槌一般坐立不安。不知煎熬了多久，他才見房門自外被推了開來。

徐行之鬢髮皆、前襟微敞地走在前頭，一瞧見周北南就喲了一聲：“北南，來得這麼快？”

沒打過照面前，周北南打死徐行之這個不要臉的心都有了，可一見到那張臉，未及開口，周北南的心就先了七分，剩下三分，也在看到他戴有一隻薄手套的右手時融化了個徹底。

不過周北南的口氣倒是一如既往地邦邦：“還活著呢？”

徐行之笑答：“沒死。”

這一笑，周北南便看出了些不同來。

若在以往，徐行之定是要哈哈笑著上來勾住他的肩膀，親熱地問上一句“你捨得我死嗎”，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嘲弄自己的機會，賤皮子的模樣人想上手他。

……他終究是不一樣了。

思及此，周北南更是心。

徐行之行至桌邊，想要坐下時，撐在桌面上的雙臂微微一僵，角撇起了一個不大舒適的弧度。

孟重眼疾手快，遞了個墊來，就手攙住他的手臂，送他安穩坐下。

看這二人互，周北南哪里還瞧不出端倪，瞪著徐行之一個勁兒咽口水。

徐行之問他：“怎得就你一人來了？”

周北南翻了個白眼道：“噢，我把四門的弟子都喊來，一塊兒來看看你和孟重的好事？”

徐行之天生一副厚臉皮，竟還不以為恥地笑了笑：“重，你下去，我與北南單獨聊一聊。”

孟重看了周北南一眼，抿一抿，表不大高興，但還是乖乖聽了吩咐，起下了樓。

他一走，周北南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道：“我說，你都放過煙火我過來了，你們倆怎麼還……”

徐行之忍俊不。

近來孟重總算是嘗到了做這好事的甜頭，食髓知味，總小狗似的勾纏著他，一天兩三次地要。至於徐行之，緩過了開頭一兩次的不爽快，近來也越發覺出做這事的好，半推半就便隨了孟重，任他胡鬧去。

剛才放過煙火，孟重眼見漫天焰，甚是漂亮，便又起了興致，口口聲聲哄著徐行之，說想試試看不一樣的地方，還一邊扯著徐行之的裳，一邊有理有據地撒道：“周師兄他看見煙火，換好裳，從應天川過來，再一家家打聽到這裏，速度定然快不了……”

徐行之被他纏得渾熱，向後著他的腰道：“這時候你怎麼這麼？”

孟重親著他的頭髮，保證道：“師兄，我儘量快些。”

徐行之只覺這小王八蛋天生克自己，自己總是對他不起心腸來，此番又是輕而易舉地被說服了，二人又是一番偃臥推深，好不自在。

在碧空銀月之下，一切濯濯如洗，此屋頂又與旁建築高低無差，只要對面有人推開窗戶，便能瞧見這裏的一派春景，是以徐行之只得將驚呼聲咽了又咽，生生紅了一雙眼。

明月在天，慈悲又溫地看著這兩個末日狂歡著的青年。

坐回房中，徐行之左手提壺，將熱茶一線注碗中。

周北南知道，這問題自己就算問了，也得不出什麼面的答案來，索擺擺手作了罷。

徐行之把茶碗推過去：“把雪塵與曲馳來就行了。”

“我來得匆促。”周北南接過茶碗捂在手心，“況且，曲馳現在大概與雪塵在一起，我若要曲馳，必定得牽扯上雪塵。雪塵這人格你也知道，他若是來見你，定然是沒問題的。可是……”

徐行之見他支吾難言，便替他答了：“知道知道，重是天妖，是不大方便。。”

溫雪塵對非道之人向來不假辭，重現在又正粘乎著他，兩人見面怕也是會橫生齟齬，倒不如不相見。

周北南輕皺著眉頭，手指無意識著角。

他不溫雪塵來，實際上是因為直至今日，溫雪塵仍堅定地認為清靜君之死與孟重不開關係，還在私下吩咐過清涼谷弟子，若是發現孟重影蹤，通稟回來，定殺不赦。

他本想實言以告，但話出口便拐了個彎兒：“不是。他正陪著小弦兒呢。小弦兒……有了。”

徐行之既驚且喜：“是嗎？”

周北南鼻尖，不無得意道：“兩個月啦。昨日我才曉得的。小弦兒說這是送與我的生日禮。”

徐行之也是喜不自勝，自腰間拈出一塊清無比的龍形綠鬆石，在指尖把玩一番，遞與周北南：“喏。”

“這是？”

“本來是送與你的禮。”徐行之道，“這是我與重來時在一家古董鋪子裏淘來的，是溫養過十數年的老玉。既然小弦兒有了子，便讓給吧，怎樣？”

周北南接過玉來，了兩，便知此玉質地上好，定是昂貴不已，心中有些激酸楚，可激的話到了邊，顛倒一番就全然變了味道：“那我的生辰賀禮呢？”

徐行之倒也不慌：“我把這個給你。”

他又攤開手，掌心裏臥著一枚手制的朱砂香包，很是巧。

周北南嫌棄道：“裏氣的，哪兒買的啊。”

徐行之答：“我做的。”

周北南：“……”

徐行之的確不像一般男子，以穿針引線為恥，俐落道：“裏頭盛的是檀香和桃木枝兒，磨圓做珠，都是我一顆顆磨的。這東西我本來是想做好了送給重，我們倆一人一個。這不，才剛做好一個。”

周北南口問道：“你的手——”

他自知失言，然而徐行之卻並不介意，大大方方搖了搖自己僅剩的手掌。

“還。”徐行之道，“留了一隻手，能做不事。……還能跟你掰手腕兒呢。”

周北南咧笑過後，又覺得嚨堵得慌，索在桌子下頭拿腳踹他。

徐行之卻出手去，微微發力，把那枚朱砂香包和周北南的右手一道握：“北南，生辰快樂。”

已經聽足了一整天的話，此時落耳中卻異常溫舒服，惹得周北南都有點臉熱：“……麻死了。”

“得許個願吧。”

周北南不自在地下：“今後你要去哪里？”

“魚躍四海，終歸也要有個去。”徐行之笑道，“……重在哪里，我便去哪里。我們兩個已有一間小院，在那裏種下了葡萄花草，等明年開春，或許會再養條狗。”

周北南看向他，自知徐行之已不願與塵世多牽扯，心裏一時發酸，一時溫暖，便輕聲道：“但願無事常相見吧。”

周北南又同徐行之話了些閑白，無非是近來自己遇見的一些瑣事。

至於廣府君踏遍四門門檻、對徐行之下達的追殺之令，徐行之心裏定是清楚得很，因此周北南自不必說；

至於清靜君的真實死因，徐行之想要告知他的時候便會說，因此周北南也自不必問。

周北南永遠相信徐行之。

他只願徐行之與他在一時，輕鬆自在，還能出以往那般無拘束的朗然大笑。

敘了半個時辰，周北南掐指算了算，知道如果自己消失得太久，惹起懷疑便不好了，便起了來，打算回應天川去。

徐行之也不留他，將他送至客棧門口，見他影融夜中，才折返回，恰好看見孟重端著一盆熱香騰騰的東西從後廚走來，那飄散出的鮮味簡直令人雙眼發直。

徐行之只覺這香味悉無比：“這是……”

客棧老闆殷殷道：“這條白鱗鱸魚是剛才那位到訪的公子帶來的。他來的時候吩咐咱們燉上，這千滾豆腐萬滾魚，直到現在才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