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拿著匕首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反胃,照原位置塞了回去。
做過幾個簡單作,徐行之才覺得躺得骨頭疼,一抬就下了地,誰想膝蓋一打直一用力,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恰在此時,一顆腦袋打閉的門扉裏鑽了出來,恰好看到徐行之下地後搖搖晃晃要往下倒的樣子。
“哎哎,哎!”
一雙手剎那間就遞到了徐行之前,然而徐行之還是穿過了他的,咕咚一腦袋栽到了地上。
周北南僵了片刻,抬手看向自己呈半明狀的手掌,自嘲地一哂。
他轉開眼睛,看到徐行之抱著腦袋蜷一團的樣子,胳膊一抱,幸災樂禍地笑道:“足足躺了四天,睜眼就想下地,摔不死你。”
徐行之虛眩著一雙眼睛在地上了半天,才到了床沿,他用手肘住床邊,勉強把給掰正後又發了一會暈。
能開口之後他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躺了四天,我一下地你就聞著味兒來了?是不是閑著沒事兒就往我這裏跑啊。”
方才在夢中還與他飲酒互毆的周北南漲紅了臉:“滾,往自己臉上金,我是怕你一個不小心死在床上沒人給你收。”
“怕我死,你剛才接我幹什麼?”
周北南睜眼說瞎話:“……誰他媽接你了?再說,你看看我這樣接得住你嗎?啊?”
“接不住你還接。”
周北南被噎得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認命地跟徐行之一起並肩坐到床下:“狗咬呂賓。”
徐行之笑笑,手扯過幔帳,把手上蹭到的塵灰去。
玩笑歸玩笑,徐行之這一下著實摔得不輕。他腦袋裏像是炸了蜂窩似的,嗡嗡尖了許久,他才緩過這陣勁兒來,盤問周北南道:“……我睡了四天?”
……怪不得周北南都能下地了。
“嗯。誰來你都不醒,昨天陸九來看你,還被你給嚇哭了。”周北南似乎說話不刺徐行之兩句就渾難,“你是豬嗎?”
徐行之一點都不介意:“爹,你肩膀上的傷怎麼樣了?”
周北南:“……”
沒能從徐行之這裏討到口頭便宜的周北南頗有些忿忿:“老子好得很,一段時間不能槍而已。”
周北南顯然對自己的事不大關注。他很快盯了徐行之,反問道:“你怎麼回事?自從進來蠻荒後就總是昏天暗地的睡,不是出病了吧?”
徐行之一時語塞。
就目前狀況而言,他還真的是出了大病,從皮到骨都換到了另一個人上。
周北南見徐行之不說話,反倒起了追究底的心思,逮著他問:“你到底怎麼了?心事重重的,以前你不這樣啊。以前……”
提及以前,他倒是自己先閉了,難得地斟酌了一下言辭,方才開口道:“也是,這些年你跟九枝燈呆在一塊兒,他沒難為你吧?”
徐行之一愣,知道他是誤會了什麼,而且誤會得大發。
然而他轉念一想,並未開口否認,而是含糊道:“還好,總算是過來了。”
徐行之實在是被那世界之識真真假假的消息弄得怕了,現在他亟需一些靠得住的東西,來穩住他被原主記憶擾得一團糟的心神。
……曲馳已是心神失常,指不上;孟重心思深沉,難以應付;陸九進蠻荒前也只是個中級弟子,或許不很能瞭解過去發生的種種辛;陶閑更不必提,丹峰外門弟子而已。
如晝……
想到這個名字,徐行之便覺得心窩上挨了一拳似的,悶悶難得。
若不是原主的記憶,徐行之絕不會發現和梧桐有那麼多的相似,以至於他現在本不敢去見元如晝。
相對而言,周北南為應天川大公子,最能知道一些部事務,最重要的是,他機心最,徐行之哪怕問得稍深些,也不必擔心會暴些什麼。
……說白了,就是傻。
果然,不等他問下去,周北南倒先冷笑起來:“你養的崽子咬起人來可真夠狠的。我們這些人以前對他雖說不怎麼樣,但怎麼也沒有殺父弒母之恨吧?要殺便殺,好歹也算給個痛快,把我們關在這裏,分明是想慢慢熬死我們。”
徐行之用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的苦笑對付過去。
周北南心腸也著實,徐行之只不過出了個稍稍示弱的表,他便彆扭了起來,乾咳一聲:“……不過說到底也不能全算是你的問題……得了,不提這回事了行吧。”
徐行之不得他多說一些,立即接上了話:“雪塵的去向你可知道嗎?我在外面毫未曾聽說過。”
“雪塵,溫雪塵……”提到溫雪塵,周北南咬微微鼓了幾下,“小弦兒在蠻荒裏找到我的時候已經快要生產。親口告訴我,從清涼穀來,雪塵不在了……死了。”
聽到這兩個字時,不知為何,徐行之覺得頭一哽,像是被幹的塊嗆住了,塊冷颼颼地散發著寒意,把他的嚨凍得生疼。
他聽到自己說:“雪塵怎麼會死?”
陸九先前與他談論起溫雪塵來,只模糊地提及“溫師兄可能不在人世間了”,當時的徐行之還並未對世界之識產生懷疑,便想或許溫雪塵是因心疾早逝,亦不無可能。
然而現在,溫雪塵實實在在的死亡擺在了徐行之面前。
而且這個消息還是已經嫁與溫雪塵為婦的周弦帶來的。
徐行之懷疑原主的與記憶已經對他浸染過深,否則何以解釋他現在為何會痛得恨不得把心臟挖出來。
徐行之記尚可,他知道各門所戍守神的名稱,也記得清涼穀看守的神名為“太虛弓”。
據陸九說,他手下的鬼奴裏有幾個清涼谷師兄,這便意味著他並不是獨自一人參與盜搶神之事。
而以徐行之現在對溫雪塵的瞭解,他冷理智,為正道圖謀,耗盡心,就像徐行之最初做出的判斷,此人絕不可能做與正道悖逆、有損師門之事。
可以想見,如果陸九與清涼穀其他幾人私自盜竊太虛弓,被溫雪塵發現……
種種可能像是翻泡的開水一樣層層湧上來,衝擊得徐行之眩暈不已。
他衝口問出:“他是因為‘太虛弓’——”
話一出口,徐行之就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
劇痛讓他恢復了理智,但不該說的話也已然說出了口。
要是平時的徐行之,即使是面對心思不深的周北南,也會循循善、徐徐圖之,從他口中套話,絕不會如此大膽地直切主題。
假如世界之識騙了他的話……假如當年孟重他們盜竊神之事並非如徐行之事先推想過的那樣,自己這樣發問,豈不是……
思及此,徐行之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像是有蟲子沿著他後脊樑骨往上爬,背上的張得一跳一跳。
周北南那廂也沉默了下來,片刻後,他的肩膀微微聳了起來,竟是在笑。
“……太虛弓?……”周北南喃喃重複著這三字,“太虛弓……好一把太虛弓……”
徐行之一瞬間有些迷茫。
難道他記錯了?清涼穀鎮守的神並非“太虛弓”?
周北南側過臉來盯住他,畔竟在,眼中遍佈:“……你不知道?”
被視著的覺並不好,徐行之結飛快滾了一番,思索著該如何把剛才那句話的填補上去:“我……”
周北南卻搶在他前面開口,把他的辯解生生回了嚨裏:“對,對,我忘記了,你的確是不知道的。……事發之時,你已不在風陵山了。”
他用尚能彈的那只手狠狠擼了一把頭髮,咬牙切齒地笑道:“沒有什麼‘太虛弓’,從頭至尾,都他媽沒有‘太虛弓’。”
徐行之覺自己渾的凍結了那麼一瞬。
“……什麼意思?”
周北南輕聲說:“神是假的。……四門神,全都是假的,真正的神,早就在千年前的神魔之戰中毀掉了。”
徐行之腦袋裏嗡的一下。
既然如此,在原主記憶中曾出現的所謂“神賞談會”……
他並不愚笨,只在電火石間便明白了許多事。
——當年廿載大膽作,擾得烽火狼煙、天下大之時,清靜君嶽無塵橫空出世,一人一劍,換來四海升平,萬幾清暇,是何等的風煊赫。
然而,如果神本仍在,四門明明只需請出神、加以鎮即可,為何修士們還要戰得如此辛苦,還需得清靜君來力挽狂瀾?
至於那藉以炫耀戰力的神賞談會,想想便知,名為清賞盛事,實則是虛張聲勢罷了。
若當真是有倒的底氣,又何必要靠炫耀來展現呢。
徐行之迅速梳理著思路。
——孟重他們盜來神,想要派上某種用途,卻發現神不頂用。神被竊的事不可能瞞得住,因此周北南和孟重他們便只能束手就擒。
為了不四門神均為贗品的洩,同時也為了加以嚴懲,四門才決定將參與此事的弟子才被投蠻荒。
徐行之覺得這個解釋相對說來比較圓滿。至世界之識在這一點上沒有欺瞞他。
可周北南的某句話還是他有些在意。
什麼“……事發之時,你已不在風陵山了”?
原主在神失竊前離開了風陵山?
徐行之正在心中勾畫時間的脈絡,便聽得門軸再次發出一聲喑啞的歎息。
孟重著風陵山常服,邁步走了進來。
一看到孟重,徐行之登時想到了那個他神思紊地昏了四天的吻,後背轟地一下燒了起來,還有些呼吸不上來,裏彷彿又品到了那點清甜膩的味道。
孟重似乎並不為徐行之的醒來和周北南的到來而驚訝,立在門口,負手而笑:“周師兄。”
這三個字喚得既溫煦又人,但周北南只一聽便覺頭皮發麻,暗地裏“”了一聲後,生生把自己從緒裏扯離開來:“得得,我這就走。”
他走的牆,一眨眼就沒了蹤影,但徐行之分明看到,在臨走前,周北南回過頭來,不無同地看了自己一眼。
這一眼下去,頭皮發麻的覺就爬上了徐行之的腦袋。
在地上坐了這麼久,徐行之上也攢起了點兒勁。他扶床起,撣了撣上的灰,爬起來到石桌邊坐下,提起桌上的壺晃了晃,裏頭的茶水早幹了。
他把從剛才起就抓在手邊的摺扇放在桌案上,按照先前記憶裏那樣驅靈力,將摺扇幻化出了那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酒壺。
孟重也跟著坐到了桌邊來。
徐行之滿滿倒了一杯,可杯子還沒送到邊,就被孟重按住了杯口。
他目裏有不快:“師兄,別用這個東西。”
孟重的手指就攔在他與杯沿之間,這徐行之想到了某些不大好的事,本能地朝後避了避:“……為什麼?”
孟重抿抿:“……他走了之後,你總喝酒,後來嫌酒不夠,才用做儲戒指的辦法做了這儲酒壺。”
徐行之著實得慌,也沒細想“他”所指的是誰,端著杯子繞開了他的手:“我現在沒酒癮,就是解個。”
把杯子送到邊時,徐行之特意換了個方向,沒著孟重剛才用指尖著的地方。
孟重眸又暗了暗。
在他喝酒時,孟重直盯著他在薄薄皮下來回的結看,過了一會兒,他突兀道:“師兄,你和周師兄有很多話說嗎。”
徐行之差點嗆著,點滴酒從他邊淅淅瀝瀝流下,順著下一直流進他服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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