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離愁別恨剛嘗了月餘,他便覺得人間夜長,不知何日是佳期。
“罷了,與其苦盼,倒不如仗劍而行,披荊斬棘!”步惜歡鬆開掌心,放那一掌月離去,轉往後殿去了。
這夜,步惜歡沒回寢宮,說是歇在太極殿,殿的燈燭卻一夜未熄。
次日,步惜歡連夜宣見近臣的事了些風聲出去,皇後南巡的意圖尚且人琢磨不,朝臣一聽說此事,紛紛算起了日子。南巡的儀仗早該到淮了,淮州水災剛退,賑災之務繁重,駕必定會在淮城中多停留一段時日,莫非是淮州的奏到了?
近來,左相陳有良和兵曹尚書韓其初在早朝之時政見多有不和,百對二人旁敲側擊,無人不想打聽奏之中所奏何事,竟至於聖上連夜宣召左相等人議事,一夜未眠。可無論如何打聽,陳有良和韓其初都不肯半個字,傅民生下了朝更是乾脆稱病不見外客。
三人守口如瓶,宮裡卻一連三日有風聲傳出。
聽說,聖上一連三日夜召近臣到太極殿中議事,這些近臣裡除了陳有良、傅民生和韓其初,還有汴州總兵徐銳、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三天之,外八衛的統領被連夜宣召了個遍!
百聽著宮裡的靜兒,心中惶惶不安,覺得出了大事。
果然,三天之後,流言傳了汴都城中——淮州都督許仲堂勾結嶺南王起事,洗刺史府,皇後被擒!劉振和邱安被迫出印和兵符,淮州已落叛黨手中多日!
都城炸了鍋,百聚在宮門外跪請陛見,一個時辰之後,宮門才開了。
“聖上有旨,宣襄國候祖孫覲見!餘者不得聚於宮門,有本明日早朝再奏!”範通宣了旨,瞅也沒瞅百,轉就往太極殿去了。
百眼睜睜地看著何善其和何楷進了宮門,心中越發惶然。
淮州的事十有**是真的,不然聖上這幾日為何頻頻夜召文武近臣進宮議事,為何深居太極殿,又為何夙夜不眠?嶺南和淮州起兵謀反,江山岌岌可危,聖上當然要著奏,不敢朝議了。今日眼看著紙裡包不住火了,這才宣見何家人宮,這是聖上前陣子與何家生了嫌隙,怕江南水師也在此時謀反,有意要召見安吧?
江山本就失了半壁,卻再失兩州,皇後又落了叛黨手中,南圖皇位更替在即,北岸大燕虎視眈眈,這風雨飄搖的朝廷究竟還能茍延殘幾日?
大廈將傾,大廈將傾了……
“陛下……”何善其老眼含淚,一進太極殿就巍巍地跪了下來。
“快平,朕對不住卿!”步惜歡從龍案後走出,親手將何善其扶了起來。
何善其寵若驚,擺著手哭道:“陛下無需自責,當初老臣告訴過心兒此行有險,不聽勸,今日之事早該在意料之中。隻是到底是老臣的孫,念在對陛下是真心實意的份兒上,老臣求求陛下,一定要想法子救!”
步惜歡道:“有功於社稷,朕豈能見死不救?再說了,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淮州落叛黨手中的。”
“那老臣就放心了。”何善其拿袖口拭了拭眼角,此話他是信的,聖上腹有乾坤,怎會任由叛黨宰割?他一連三日夜召近臣議事,應該已有良策了,“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明調大軍,暗遣死士。眼下非用兵不可,可戰事一起休期難料,且刀槍無眼易生險事,故而朕會遣死士混淮城中救人。”
“……”隻是這樣?
何善其默然,這並非奇策,隻能算是無可奈何之舉,難道南興真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聖上迴天乏了嗎?
何楷陪在一旁,恭謹地低著頭,眼裡卻有嘲弄之。若真有奇策迴天,聖上何至於夙夜難眠?淮州淪陷那麼大的事何至於一瞞三日不行朝議?
“不知陛下打算調遣哪路大軍?”這時,何善其問。
“關州軍。”步惜歡長嘆一聲,意態憂愁,“眼下能調的也隻有關州軍了。”
何楷一聽,再難裝聾作啞,於是問道:“敢問陛下,何不命水師南下淮水,與關州軍合圍淮州?”
他一開腔兒,何善其便轉頭看來,眉頭暗皺,目警告。今日他本不想帶孫兒一同進宮麵聖,奈何府裡兩天前就收到了淮州淪陷的訊息,當時訊息尚未傳汴都城中,他怕進宮麵聖就等於告訴聖上何家在淮州有眼線,惹得聖上猜忌,於是便在府裡熬了兩日。他年事已高,了兩日焚心煎熬,今日已有神不濟之,楷擔心他,保證在宮門外候著,絕不惹事。可沒想到,聖上將他一併宣進了太極殿,進了宮門後,他一再地告誡他莫要沖撞聖上,他怎麼就管不住?
何楷把眼簾一垂,權當沒看見。
步惜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朕豈會不想用水師?可一旦水師南下,豈不等於自撤屏障?到時也不必平叛了,直接迎元修過江便可。”
“臣說的不是江南水師,而是江北水師。”何楷瞄了步惜歡一眼,見他背襯明窗,錦龍環,眸似日,淡涼薄寒。縱然江山危矣,他依舊雍容矜貴,這骨子裡的尊貴氣度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何楷慌忙俯首,心頭沒來由地生出惱意,於是繼續諫道,“大江北岸畏懼的是我朝水師之眾、戰船之威,有江南水師鎮守汴江足矣!而今正當用兵之際,陛下何不命江北水師興船南下,助關州軍對淮州形水陸合圍之勢,以平淮州之叛?天下皆知江北水師曾是西北新軍,擅水戰亦擅馬戰,如此軍,若命其走河道登陸淮州,定可與關州軍裡應外合,重挫叛黨!”
這一番諫言義正辭嚴,可何善其一聽就明白了孫兒的用意,剛要開口斥責,便聽步惜歡漫不經心地道:“江上行船難掩行蹤,一旦江北水師興船南下,叛黨必能猜出朕用兵之意,倘若事先埋伏,江北水師莫說是與關州軍裡應外合了,隻怕一登岸就會被圍殺於淮州境。水陸合圍之策並非不可行,但需天時,若江上無連日大霧,朕就是想用此計,也得顧及五萬將士的命,卿說是不是?”
步惜歡問著,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方纔那涼薄的目彷彿隻是錯覺。
何楷卻心頭一驚,忙請罪道:“是,微臣救妹心切,思慮不周,請陛下降罪!”
“卿不過是出個兵策罷了,兵馬又無損失,何罪之有?”步惜歡的話裡雖沒有怪罪之意,卻未宣平。
何善其聽了,已知龍不悅,哪知何楷彷彿未覺,竟借機道:“陛下,臣想請命領兵伐逆!”
何善其大驚,怒極攻心之下,眼前一陣泛黑!
“哦?”步惜歡睨來,似笑非笑。
何楷道:“叛臣作,朝廷有難,微臣理應報效皇恩!臣請隨關州軍赴淮州平叛,陛下恩準!”
“胡鬧!你乃水師將領,如何領兵馬戰?況且何家一脈單傳,你妹妹已經困於淮城中,你若再在淮州出了什麼事,朕如何跟你祖父待?朕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你妹妹救回來,江上的防務就給你祖父。男兒誌在報國是好事,可也得分時候,你想建功立業,日後有的是機會。”步惜歡斥罷,睨了眼何善其。
何善其忙恭聲道:“陛下放心,老臣今日就登船佈防!”
“那就辛苦卿了。”步惜歡轉回了龍案後,取了本奏摺便批閱了起來,淡淡地道,“朕尚有摺子要批,跪安吧。”
“是!老臣告安!”何善其脧了眼上首,忍著心頭的絞痛厲道,“還不跟祖父回去!”
“是,微臣告安。”何楷叩首起,隨祖父卻退而出,窗影掠在臉上,若風起於山嶺,湖波未生,暗影已。
……
何善其一回府就宣了府醫,待藥熬罷,何楷端著藥去了祖父房裡。
“祖父……”
“跪下!”何善其臥在榻上,氣息虛浮,老態盡顯,“自聖上親政起,你惹了多事,你說!”
“祖父,先把藥喝了吧。”何楷端著藥碗跪在榻旁,孝敬恭順之態與麵聖時判若兩人。
何善其揚手一打,藥碗翻在虎皮毯上,聲音沉悶,如石落地,“你妹妹被叛黨所俘,你獻策救人倒也罷了,竟想趁機除掉江北水師!你以為你的心思聖上看不?你竟還敢奏請領兵出征!咱們何家水師的兵權就夠聖上忌憚的了,他豈會讓關州的兵權落你手裡?更別提是眼下這種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江山岌岌可危,聖上的帝位不穩了,今日麵聖纔敢如此大膽?!你難道不知連日來聖上將徐銳、史雲濤和外八衛的統領宣召了個遍?他防著都城生變呢!你不表忠心倒也罷了,竟敢顯這種野心,你是想把聖上急了,在江山傾覆之前先誅滅何家滿門,是不是?”
何楷沒吭聲,隻是把碗拾了起來,起出去了。頃,又端了碗藥回來,跪在榻前說道:“祖父,子要,先把藥喝了吧。您先喝了藥,孫兒有事要稟,事關妹妹的。”
說罷,他將藥吹涼,遞了過去。
何善其睜了睜眼,濁目裡出狐疑之,他不知孫兒有何事稟告,但太清楚他執拗的子,於是隻得強住怒氣,將藥喝了。喝罷之後,纔有氣無力地道:“何事?”
何楷將碗放到桌上,回伏在榻前,附耳嘀咕了一陣兒。
何善其雙目猛睜,忽然咳了起來,“你們……你們……咳咳!”
何楷直起來,笑意涼薄,“祖父也別怪妹妹,對聖上一片癡心,怎會甘心將後位拱手他人?隻不過,妹妹被那黑袍子所騙,事先並不知淮州會反。一心為後,若事先知道此行會危及陛下的江山帝位,是絕不會去的,可如今木已舟,祖父覺得嶺南王會放妹妹回來為後,讓我們何家跟聖上為一家嗎?假如聖上派人救妹妹時得知了與那黑袍子之間的約定,又將如何?聖上本就猜忌我們何家,如若知曉此事,必治我們一個通敵謀逆之罪!何家早就沒了退路,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何善其咳得厲害,腸之間如穿劍而過,含怒道:“好!好!你們都長了,敢謀大計了!可你們把事想得太簡單!就算我們何家與嶺南王裡應外合奪了南興的江山,你以為就能得到北燕的封賞?你姑祖母當年與元貴妃結下的仇,你忘了?元修登基後是如何清除異己的,你也忘了?你以為他一統大興江山之後會允許何家繼續掌著江南水師的兵權?你以為何家對元家稱臣就會有好下場?你太天真!”
“天真的是祖父。”何楷嘲諷地看著榻上的老人,“祖父真的老了,自爹過世起,您就變得前怕狼後怕虎,事到如今了,竟還在權衡對誰稱臣才能保住何家,怪不得當年姑祖母會死在元貴妃手中,我們何家真的太缺魄力了。”
“你、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祖父為何總想著追隨舊主還是另擇新主?我們為何不能像元家那般攝政於國,號令君臣?”
“……什麼?”
“我們可以先奪宮權,再傳信嶺南,詐降北燕。北燕帝和嶺南王必不會放心將汴都城到我們手中,勢必會派親信率大軍前來接手,到時我們便可挾聖上號令汴州、關州兩軍及外八衛,伏殺敵軍,拿下率軍之將!祖父別忘了,聖上渡江時曾俘獲了北燕鎮國公府的小公爺季延,他至今還被圈在汴都城中,他祖父鎮國公可是元修的啟蒙恩師,元修會不想救他回朝?再說了,江北水師裡有幾個將領可是西北軍的舊部,他們背叛元修追隨皇後,元修難道不想除之而後快?我們有這麼多的籌碼在手裡,何愁不能與北燕和嶺南涉?一旦涉起來,那勢必如兩國議和,曠日持久,足夠留給我們清洗朝堂的時間了,就像當初元家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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