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肅麵悲憤,拂袖怒道:“有!怎麼沒有?請聖上罷我的!商戶低價賣糧是本之意,用重典以儆效尤也是本之意,那些商戶記恨的人隻有本,那事後便朝廷罷免了本,給他們出口惡氣不就是了?隻要城中那三萬無家可歸的災民能有屋舍可居、有良田可耕,本就是了這一袍,終生不再為又有何憾?”
此話一出,文武皆驚!誰都沒想到,曲肅竟有這般風骨。
“敬言,駕麵前,你說什麼負氣之言!”劉振聽不下去了,生怕再吵下去,以曲肅的脾氣,當真要辭而去,不由斥了一句。
“是啊,別駕大人,你我政見不合,爭論幾句無傷大雅,何必一言不合便出此罷之言?事如若傳揚出去,淮城中的百姓還真道是下走了大人呢。下可沒這本事,不過是與大人各抒政見罷了,今日皇後孃娘在此,何不請娘娘定奪?”吳長史向上首,朝駕一恭。
淮文武也隨之向上首,心道的確如此。此事爭執不下已有多日,再爭執下去也難有結果,且勸糶之令需上奏朝廷等待批復,奏摺一來一去需些時日,既然皇後到淮州是來巡查吏治的,何不直接請皇後定奪?哪怕此事最終仍需聖裁,先探聽一下聖意也是好的。
劉振和曲肅互看一眼,一同朝駕一恭,道:“請娘娘定奪!”
淮文武見這形,也起同道:“臣等恭請娘娘定奪!”
皇後卻沒了反應。
何初心坐在屏風後,神張,一雙玉指掐得發白。
定奪?如何定奪?
自出了汴都,所經之多為縣鄉,問政之日皆是宮人傳諭,地方吏自稟政績。那些吏要麼唯唯諾諾,要麼阿諛奉承,要麼自誇政績,無不敷衍了事,盼著駕早早離去,本就沒人請駕裁奪政務。以為到了淮城,無非見的是州臣,吏多些罷了,怎麼也沒料到他們會一本正經地議起州政來!南巡以來,今日問政的時辰最久,剛剛聽著別駕和長史的爭論,心覺枯燥,煩悶得很,便走了會兒神兒,哪知道他們爭到現在,竟要請定奪?
何初心瞥了小安子一眼,卻知道此乃州政,乾係甚大,小安子絕不敢再私自定奪。
小安子的確不敢決斷,但也不敢不吭聲,眼見著州臣聽不見諭,氣氛已然有些不對勁,他趕忙附耳“聽諭”,隨即宣道:“傳皇後孃娘口諭,茲事大,且容本宮思量幾日,再行定奪。”
看來,今日之事唯有加急奏往宮中,恭請聖奪了。隻是信一來一去需些日子,駕停在淮城中,日子久了,州臣們隻怕還是會起疑。但除此之外,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能解燃眉之急,小安子隻盼能先把今日之險敷衍過去,於是接著問道:“眾卿可還有別的政務要奏?”
此言大有“有本早奏,無本退朝”之意,淮文武不由怔了怔,心中生疑。
災後重建之事事關重大,州議論多日未決,皇後今日初聞此事,需三思而定,這原本再正常不過,可……不至於一句建言也無吧?畢竟,這可是英睿皇後啊!傳聞中,那位勇可從軍殺敵、智慧破陣斷案的英睿皇後,怎麼到了州衙,隻太監傳了三回話,從頭到尾都是州臣一頭熱呢?
劉振昨日便覺出皇後與傳聞之中大相徑庭,今日聽此諭,倒不覺得驚奇了。
而其餘州吏雖有疑,卻不敢問。
眼看著今日問政便要到此為止,曲肅問道:“那敢問皇後孃娘,您需思量幾日?”
此話一出,州臣們無不默默氣,但包括劉振在,竟無一人出聲勸阻,眾臣垂首而立,看似恭謹,卻都把耳朵豎得直直的。
何初心瞥了眼小安子,小安子道:“曲別駕,你是在質問皇後孃娘嗎?”
“臣問的是皇後孃娘,要怪罪也該是娘娘怪罪,還請公公莫要代言!”
“放肆!”小安子皺了皺眉頭,暗罵曲肅這個直腸子愣頭青,何時較真兒不好,偏要在此時,“曲別駕,皇後孃娘貴為國母,爾等皆是外臣,豈能不避嫌?”
“避嫌?要避嫌就該在宮裡待著,南巡作甚!”曲肅大怒,沖上首一恭,直言不諱地道,“皇後孃娘既然貴為國母,要臣等避嫌,那就該安居後宮,綿延皇嗣,母儀天下!自古子不得乾政,您要當這千古第一人,提點刑獄,問政地方,那就別立這屏風,別人傳諭!您既想行須眉之事,又想端著子姿態,如此作是為哪般?這一州吏天不亮就候在州衙等娘娘問政,可問來問去不過兩句,與其說是問政,不如說是聽政!您聽得倒是穩當,一句建言也無,可知這州衙之外,淮城,有災民三萬亟待安置?這麼多的災民,一天要吃多糧,要生多事,有多公務積存待辦,娘娘可知?早知如此,您還不如不南巡,臣等也無需耽誤數日公務,在這大災之際張羅迎駕,安置儀仗,勞民傷財!”
曲肅袖一拂,那風掃出公堂,卻彷彿掃在了何初心的臉上。
“放肆!”何初心如蒙大辱,張口嗬斥道,“本宮昨日傍晚纔到淮城,今日還未到晌午,花了淮州多錢糧,你倒是算出本兒賬來給本宮聽聽!”
淮文武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心中卻道——皇後總算開口了。
曲肅卻道:“娘娘,賬不是這麼算的!若娘娘南巡,一路上都是如此問政地方、巡查吏治的,那儀仗浩,三州來回接駕之耗,不可謂不鋪張!與其把錢糧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南巡上,何不用於賑濟災民?微臣以為,省下的錢糧足夠重建村鎮了!”
“你!”何初心憤而起,袖一掃,指著曲肅的指甲如錐似冰,“你……放肆!放肆!”
曲肅昂首直視,目毫不避!
眾臣抬首,齊齊向那屏後鉆出的腦袋——這便是英睿皇後?
隻見那子含怒,釵環搖,寒奪目,如雲堆裡乍放的天,威儀凜然,其中卻含著三分憤,彷彿有說不盡的委屈。
何初心自錦玉食,金玉堆兒裡養大的,何曾因花點銀錢人責難?一時難忍,憤而起,想看看是哪個膽大狂徒敢責罵皇後,卻發現屏風之外,州衙之上,一州文武齊刷刷地盯著,彷彿在看的笑話。
何初心倍覺辱,強忍淚意,轉便奔下了公堂!
小安子正思忖該如何收場,見何初心忽然離去,慌忙跟上!
卻在此時,忽聽咻的一聲!
這一聲不知起於何方,隻見一溜火花兒竄出州衙,在半空中炸開,燦白之輝照得青瓦雪亮,宛若白霜天降。
州臣大驚,正當眾人的目被火哨吸引之時,公堂上忽然竄起一道人影,向著何初心便急掠而去!
公堂上首東側有道二門,何初心正往二門去,忽聞火哨聲,也下意識地循聲去,但就在轉頭的一瞬,忽見一人起於武席中,掠如疾電,袖下冷芒一點,碎似寒星!
嗖!
飛針細長,去音極細,剎那間散發而至!
林衛拔刀護駕,長刀出鞘的錚音掩了飛針之聲,侍衛隻得定睛凝神,以護駕!小安子縱掠出,手下拂塵一揚,淩空疾卷!那一撮飛針被厲風撲個正著,嗖的幾聲釘在了飛梁之上!
然而,正當此時,那人瞅準時機掠過侍衛頭頂,穩穩地落在了何初心後!
何初心大驚,待要轉,雲髻被人猛地扯住,吃痛仰頭,簪花釵劈裡啪啦地掉落在地,細長的飛針已抵在了的嚨上。
“都別!不然,皇後孃娘可就沒命了。”那人大喝一聲,從何初心後探出頭來,竟赫然是州都督許仲堂!
事發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誰也沒想到隻是轉個頭的工夫,駕就被挾持了,更沒想到刺客竟是淮州都督許仲堂!
“許仲堂!你挾持駕,意何為?!”劉振大驚。
“許都督,此舉何意啊?”邱安倒顯得鎮定得多。
許仲堂大笑,嘲諷地道:“劉刺史,邱總兵,煩請二位出刺史印和淮州兵符。”
“什麼?!”州臣們大驚!
這是……要反?
挾持皇後,許仲堂的謀反之意已顯而易見。
曲肅大怒,斥道:“許仲堂,你竟敢行刺駕,行此不忠不義之事!聖上何曾虧待於你?你莫非是林黨不!”
許仲堂彷彿聽見了笑話,“曲大人,駕你能罵得,為何本都督就行刺不得?說起來,今日舉事能,本都督還得多謝曲大人,要不是曲大人責罵駕,生生把皇後孃娘從屏風後罵了出來,想刺駕還真不太容易。不過,說起謝來,本都督更該謝吳長史纔是。”
“都督客氣了,這並非本之功,而是別駕大人憂國憂民剛正不阿,責罵駕實乃意料之中的事,本不過是點了把火而已。”吳長史笑了聲,看了眼法桌上的印,說道,“刺史大印已在,隻缺淮州兵符,還邱總兵莫要不捨纔是。”
“什麼?”曲肅聽出話中之意,不由震怒,方纔爭論政見,皆是吳長史有意激他?
但相比此事,州臣們震驚的卻是吳長史也要反,眨眼間這州衙公堂上就出了兩個逆黨,還有沒有其他人?若有,還有多?
“可本將軍今兒出府時沒帶兵符。”這時,邱安聳了聳肩,依舊一副不慌不忙之態。此人三十來歲,鬍子拉碴,睡眼惺忪,瞧著有些不修邊幅,像極了軍中時常躲懶打諢的兵油子,毫無統帥氣度。
許仲堂冷笑道:“邱安,皇後孃娘可在我手上,我勸你還是別耍花樣的好。”
邱安油鹽不進,“皇後孃娘要是死了,許都督今日還能出得了這州衙公堂嗎?”
“拿不到邱總兵上的兵符,我纔出不了這州衙公堂。”
“可是你拿到了兵符,我們所有人就都出不去這公堂了。”
許仲堂大笑,“邱總兵真是明白人!我怎麼捨得殺皇後孃娘呢?的命留著可有大用!那……這樣如何?”
許仲堂問著,忽然封住何初心的大,手指探的襟,忽然一扯!
隆冬時節,繁錦重,後服又更拘束些,這一扯並沒能將袍扯落,隻扯鬆了領口。隻見那明黃的襟下,子瓊勝雪,春的繡邊半半,勾魂攝魄。
“啊——”
直到聽見何初心的驚聲,眾臣才反應過來,慌忙低頭避視。
“放肆!放開本宮!”何初心憤至極,淚珠兒斷線般滾落。從沒想過,被黨挾持會名節辱,甚至直到現在還弄不清許仲堂和吳長史是誰的人。林黨餘孽?嶺南僚屬?可知的份?
“皇後孃娘,邱總兵若不肯出兵符,微臣還敢更放肆。”許仲堂的目往何初心的領口裡落了落,瞥向邱安時,目已然幽暗,“聽聞聖上對邱老夫人有大恩,不知今日邱總兵可有那鐵石心腸看著聖上之妻當眾辱。”
說話間,他的手已在了何初心的腰上。這一,指繞帶,隔衫逗惹,可謂放肆至極。隨著那手指漸繞漸,眾臣的心肝兒都在,眼見著皇後哭得梨花帶雨,帶越繞越鬆,再扯半寸,袍便會寬落,劉振轉頭向邱安,心中憂焚。
保皇後,還是保淮州兵權?
嶺南未平,汴州尚有江南水師未定,淮州兵權若失,君位必危!
可皇後……
“慢!”邱安忽然出聲,把劉振嚇了一跳,卻何初心鬆了口氣。
“邱總兵……”劉振向邱安,神雖焦急,卻也無可奈何。
“許都督,你要的兵符,萬收好,莫要紮著手。”邱安往腰間一,出塊兵符來,揚手便要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