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回府。”
“那公子稍候,請裡頭兒坐等。”
暮青頷首,大堂已滿,在二樓隨便尋了張空桌坐了下來,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小二提著包子上了樓來。包子已用油紙包好,暮青付了銀錢便要走,剛轉就聽見旁邊的雅間裡傳來了低低的話音。
“什麼時辰了?聖駕還要多久才能進城?”子的聲音似六月江堤上的柳,絆惹春風別有。
暮青頓住腳步。
雅間裡有個丫鬟回話道:“回小姐,眼下才未時,聖駕進城最早也得申時,若是路上走得慢,興許得酉時。不如留個小廝在此候駕,小姐先回府歇會兒?”
子嘆了口氣,“難得出府,等著吧。”
這時,雅間裡傳來一陣笑聲,聲音甜膩,其中卻含著三分戾氣,“姐姐嘆哪門子的氣?不就是聖上前些日子駁了選妃的摺子?從古到今,還沒聽說過六宮無妃的事兒!”
“你不瞭解他。”子又嘆了一聲,話音聽來甚是哀婉,“他年時就疏狂,行事帶著幾分決絕,說要先當個昏君,而後就真被天下人罵了多年。如今江南是他的了,他說不選妃,大抵是真不會選妃的……”
“可江南士族未亡,聖意歸聖意,滿朝文武也得贊才行。聖上親寒門,士族人心惶惶,我聽父兄說了,幾位大人正想法子聯名奏請選妃之事,聖上剛剛親政,總不好違了眾臣之意。姐姐等著瞧吧,用不了多久,還是得選妃!”
子沉默了。
噗嗤一聲笑了,“好了,不說這事兒了,我說個笑話給姐姐解解悶兒。”
子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打趣道:“這笑話可是關於中宮那位的,姐姐不想聽,可有人想聽?”
看來,雅間裡的人還不。
道:“可有人聽說了?聽聞中宮那位壯如漢,奇醜無比!”
此言一出,雅間裡有吸氣聲。
“這……不可能吧?”子忍不住問。
“怎不可能?姐姐想啊,可是扮男裝從過軍的,若不是如壯漢,如何能在軍中矇混得過去?再說了,是什麼出,還比不得咱們府裡的一個使丫頭!那些使的丫頭哪個不是手腳壯?能好到哪兒去?且軍中日日練兵,咱們府裡的使活計可比軍中輕多了,在軍營三年,傳聞說壯如漢,想來不假。”
“……此話當真?”
“八是真。”
“那他日日對著那樣的人,為何還……”
“聽說是為了民心和江北水師,聖上親寒門,得民心即得寒門,所以才能坐上那中宮之位。”
……
暮青沒再聽,下了樓去,轉進鋪子旁的深巷裡,喚道:“來人!”
步惜歡和先行進城,不可能沒有衛跟著,不然他定不會放心獨自出來。
果然,暮青話音剛落,兩個布人便進了巷子,“殿下!”
“查查今兒在福記西雅間裡的都有誰。”
“是!”
衛遵旨而去,暮青提著包子回到茶樓,卻正撞上步惜歡走到門口。
“閣下且慢!”青衫學子追出來,朝步惜歡深深地施了一禮,問,“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暮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青衫學子一眼。
“白卿。”步惜歡報了個名號,隨即便與暮青走了。
茶樓裡,學子們半晌纔回過神兒來。
白卿?
哪個白卿?
七賢之中從未過麵的白卿?
前些日子,聖上親封了七位寒門學子,此乃朝中上品無寒門以來首次大封寒門子弟,天下人稱這七人為“後七賢”,其中六人早已聲名鵲起,唯獨白卿從未過麵。此人神得很,其他人在江南廣結天下寒士之時就以白卿為首,可此人直至封時都沒麵,份之神沒引人猜測,誰能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汴都的茶樓裡?
學子們興地議論著,青衫學子著步惜歡和暮青離去的方向,目變幻莫測,不一會兒,匆匆出了茶樓。
一輛馬車候在尾巷裡,上頭著相府的方旗,步惜歡和暮青上了馬車,步惜歡對車外道:“查查那人的來歷。”
“遵旨!”侍衛領旨要走。
暮青道:“前些日子,淮州進貢的伽南香你賜給誰了?往那上頭查,十有**不會錯。”
步惜歡瞥著暮青笑問:“瞧出來了?”
一介寒門學子,不關心取仕改革,反倒聲聲痛斥專寵,句句不離選妃,著實有悖常理。這些事無關寒門的利益,倒是利於士族,因此,這人的來歷不得不仔細查查。
暮青道:“沒瞧出來,聞出來的。他剛才施禮時袖風帶有伽南香的氣味,伽南香是貢品,除了宮裡,隻有朝臣府中會有。香氣不可能是在宮裡沾上的,那就隻能是在朝臣府中,我猜此人若真是寒門子弟,八也是早前拜士族門下的門生,利益相連,才會視我為敵。”
步惜歡聞言麵生嘆意,笑罵道:“什麼鼻子!”
“拜你所賜。”的鼻子本來就靈,現在更靈了。
馬車了起來,出了長街,一路往相府而去。
原汴州刺史陳有良如今已是當朝左相,他是寒門出,雖有些迂腐,卻貴在清正廉潔。隻是朝中寒士還,崔遠等人剛剛為,眼下還難頂大梁,茶館論政的時日尚短,取仕改革一時還難有良策。
暮青雖知科舉之製,卻也知任何製度的功推行都離不開其特定的歷史背景,科舉不一定適用於如今的朝局,倘若盲目推行,興許反其害。
正想著,隻聽步惜歡道:“今兒娘子罵那學子之言,為夫聽著甚是解氣。不如日後為夫若遇上狂蜂浪蝶之輩,娘子也效法今日,莫要介懷,直接替為夫把人罵回去,如何?”
說話間,步惜歡把暮青的手牽來掌心握著,不著痕跡地端量著的神。
那套察言觀之法,他該學學了。待人雖不似從前疏離了,但終究是個清冷的人兒,不善表喜怒。如同此時,看著與平時一樣,可他總覺得從福記回來後就不太開懷。
是那學子之言聽進心裡去了,還是……在福記遇上了何事?
暮青一聽這話就又想起了在福記雅間裡的子,從那子的言談之間,能聽出與步惜歡似乎年時便已相識,且對步惜歡有些意。
承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但信他。
“想得!自個兒惹的債,自個兒解決,刑部呈來的卷宗都快堆山了,我沒空!”暮青沒好氣地拒絕,手卻沒回來。
步惜歡瞅著暮青,品著那酸溜溜的“債”之意,開簾子瞥了眼福記的方向。
這一眼,意味深長,涼意似秋。
“好,為夫自個兒解決,不娘子心。”待把簾子放下,步惜歡著暮青的手心兒,眸波繾綣,春意替了秋涼。
馬車進了相府,步惜歡和暮青在相府中用了午膳,直至傍晚時分鑾駕進了城,兩人才乘上馬車從偏門進了宮。
馬車沿著黃瓦紅墻的宮廊奔行,經兩宮一殿、三閣一觀,轉了個彎兒便駛進了花園。濃霞似火,燒紅了半園奇花,步惜歡見暮青倚窗賞景,眉心舒展,不由緩緩地鬆了口氣。
這口氣剛鬆,馬車忽然一顛!
暮青猝不及防地撞向前去,步惜歡眼疾手快地將人往懷中一攬,華袖之風蓄起山崩之力,拂落之間,顛起的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侍衛喝道:“放肆!何人驚駕!”
摔倒的小太監一臉懵,待看見從馬車裡下來的人時,臉上頓時爬滿了死氣兒,磕著頭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奴、奴纔不知……不知……”
小太監邊倒著個食盒,熱湯翻灑了出來,食材盡是這時節難得的山珍奇味。小太監的指尖通紅,手指腫得跟蘿卜似的,上頭青淤帶,傷得不輕。
暮青見那淤腫集中在中指和無名指上,麵板上有淺表裂傷,其下的淤斑呈大麵積的塊狀,連指甲裡都是大塊的青紫淤,不由皺了皺眉頭,對步惜歡道:“碾傷,但從傷痕的形態上來看,不是被車碾的,倒像是被鞋底碾出來的。”
暮青舉目遠眺,西邊晚霞落下之坐落著一座大殿——寧壽宮。
高祖打下大興的半壁江山後,在汴河行宮裡度過了十三個春秋,後經歷代帝王下旨修葺,行宮的規模並不比盛京宮小,前殿後宮一應俱全,寧壽宮乃是太後的居所。
宮中沒有太後,卻有一位“太上皇”。
恒王被步惜歡安置在寧壽宮中,與其說是安置,不如說是幽。寧壽宮裡被佈置了佛堂,大殿之中供有母妃的畫像和牌位,頒布封後詔書那日,步惜歡一併追封了母妃,卻未提生父恒王。
恒王雖未坐過皇位,但因是帝王的生父,本該有太上皇之號,步惜歡卻命宮中上下仍稱其為恒王,將其幽於寧壽宮中,令其懺悔思過,守靈至終。
步惜歡知道恒王貪酒好的德行,故而未撥宮去寧壽宮中服侍,隻撥了侍衛和太監。鑾駕出宮前一日,恒王砸了偏殿的東西,步惜歡索命人將宮中的擺設全收了,隻留床榻桌椅,素如冷宮,任恒王在宮中如何怒罵,步惜歡都不再理會。沒想到,這纔出宮十日,他竟把氣撒在了宮人的上,把服侍他的太監折磨了這般模樣!
“他傷的?”步惜歡負手向寧壽宮,晚風拂袖,餘紅遍地。
小太監下意識地點頭,忙又搖頭。
“這湯是怎麼回事?”步惜歡見小太監不敢答,便道,“朕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回陛下,是、是午膳不合王爺的胃口,王爺嫌寡淡,指名要膳房做山竹蓀湯,不要溫火膳,要用紅泥小罐兒現煨的,佐以明前的茶尖兒……奴纔在膳房裡候了兩個時辰,沒想到回來的路上驚了駕,奴才罪該萬死!”小太監磕頭如搗蒜,聲音裡帶著哭腔。
有的話,他還是沒敢說。
聖上不在宮裡的這十日,恒王日食三四餐,頓頓不合心意,不是打砸碗碟,就是打罵宮人。恒王爺和聖上不和,知道聖上今日回宮,恒王爺的脾氣越發晴不定,中午說溫火膳沒滋沒味,把午膳全砸了。他在膳房外候了兩個時辰,因手上有傷,提著食盒路過花園時便地放下稍歇,沒想到這一歇,竟因累極而睡了過去。雖隻是打了個盹兒,但被馬蹄聲驚醒時,他躲已晚,這才驚了駕。
今兒也是他倒黴,沒想到本該從東門進宮的帝後會出現在花園裡,更沒想到皇後孃娘隻瞧了他一眼,便看出他的手是被王爺給踩傷的。聖上問話,他不敢不回,可回了聖上的話,回到寧壽宮裡,也隻怕要被恒王爺給打死。
今兒橫豎是個死,更別提驚駕之罪了。
步惜歡嘲諷一笑,轉頭對暮青道:“我去寧壽宮一趟,你先回大殿歇會兒。”
暮青道:“我陪你一起。”
“這添堵的事兒,你何必去?為夫去去就來,你先回去歇著,了就先傳膳。”步惜歡牽起暮青的手來拍了拍,隨即便命小太監起,隨他一道兒往寧壽宮去了。
暮青看著步惜歡的背影,嘆了口氣。
也好,他們父子間的恩怨總要有個了結,他若不親手置,憋了二十多年的心結便永無解開的一日。
步惜歡說去去就來,卻到了晚膳的時辰還沒回來,暮青在乾方殿中命太監出去打聽,人前腳剛走,侍衛後腳就進殿呈上了一封奏。
奏中所奏的正是下午命衛打探的事——一份名單,所列皆是朝中的名門士族,足有八家。
暮青冷笑了一聲,尚未把奏放下,宮人便回來了,後領著的人是範通的徒弟小安子,在太極殿當差。
小安子沒把他師父那張死板的臉學去,反倒見人便笑,甚是討喜。
不過,今日回稟的事,他可不敢笑。
“回皇後孃娘,恒王跟陛下一通大鬧,陛下撤了在寧壽宮中服侍的一乾太監,隻留了林衛。”林衛個個武藝高強,恒王邊沒了服侍的人,若想拿林衛撒氣,那肯定是撒不的。
唉!
小安子心裡直嘆氣,也不知恒王跟陛下較哪門子的勁,他若是老老實實地為太後誦經守靈,陛下興許還能心,畢竟脈相連。可他這麼鬧,吃虧的隻能是他自己。
“那被打的小太監如何了?”
“回皇後孃娘,陛下宣了醫,準寧壽宮裡捱了打的太監們去藥局拿藥,日後回原當差,這個月領雙份兒的月例。”
“陛下在太極殿?用過晚膳了?”
小安子一聽這話,更是唉聲嘆氣,“回皇後孃娘,陛下剛置了寧壽宮裡的事兒,兵曹尚書大人便與幾位大人一道兒進宮陛見。陛下在古水縣斬了嶺南刺史的胞弟,幾位大人心憂嶺南之局,正與陛下在太極殿中商討軍政要務呢!陛下擔心皇後孃娘久等,得了空兒就差奴才過來傳句話,要您先用晚膳,切莫久候。”
傳罷這話,小安子的臉上才見了些笑意,“陛下還說了,今夜難料幾更能回,眼下已是掌燈時分,您早些歇息,就別看那些卷宗了,仔細熬壞了眼。”
暮青一言不發,待小安子告退時才道:“你回去時去趟膳房,端碗參湯遞進去,他這一日食,你們讓他喝茶,傷胃。”
“奴才遵旨!”小安子笑彎了眼,幾乎是飛奔而去。
待小安子走了,暮青看著擺在桌上的晚膳,頓時沒了胃口。一轉頭,瞧見放在一旁的奏,不由想起了白天在馬車裡的戲言,緩緩抿了抿。
外局未安,爭不休,這人都忙得連用膳的時辰都沒有了,還想著事事都自個兒解決。
罷了,有些事兒,還是來吧。
於是,白天還聲稱沒空的英睿皇後把旨往桌上一拍,頭一回下了懿旨,“來人!傳旨!宣這八府的嫡小姐明日午時進宮用膳。”
------題外話------
今年開年上了件神轉折的事兒,起因是有篇新文抄襲仵作,經讀者舉報,我聯絡了對方的編輯,當天就刪文理了。
第二天,又經讀者舉報,有人自稱是我的代表,說我要去杭州總部,騙了讀者的錢。我趕在微博(鳯今)、微信公眾號(xxfengj)和群裡辟謠。
第三天,某作者在微博私信我,問我是不是要去杭州總部,並對抄襲表示歉意——我懵了,執事團幫忙一查,更懵了。
——我是真相的分割線——
原來,讀者舉報抄襲,騙子找到了抄襲者,自稱代表,說我買了去杭州的機票,不想事鬧大就花錢打點關係,一番威脅恐嚇,抄襲者私信我道歉,托朋友來查證,我以為有人騙讀者的錢,趕辟謠,哪想到真相是這樣。
這真是開年首場神轉折大戲,現實果真比小說彩。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