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隻道人前風好,不知人後兇險事,聽聞崔遠尚未及冠,可瞧這前領旨的氣度,哪還能瞧得出年人的稚氣?
“帝後移駕——”
這時,太監的唱報聲傳來,林衛聞旨而出,跪在縣衙門口的百姓們紛紛起讓開路來。
步惜歡和暮青出了公堂,行經崔遠邊時,暮青道:“日後好好奉養你娘親。”
“也得學著做個好,古水縣乃是皇後的故鄉,朕把此地都給你了,莫要辜負朕與皇後的信任。”
崔遠不敢抬頭,跪答道:“微臣定不負聖恩!”
暮青來此前該說的話都已經跟崔遠說了,於是便沒再多言,與步惜歡相攜出了縣衙。
林衛已將長街清了出來,百姓在兩旁,帝後近在咫尺,隻見兩人比肩而立,男子撐著傘笑道:“坐了一路輦,還真有些乏了,娘子陪為夫散散步可好?”
“好。”子頷首應好,甚是清冷寡言。
男子不惱也不嫌,隻把傘遞給了宮人,當街牽住了妻的手,在百姓灼灼的目裡地問:“家中離此可遠?若是路遠,那還是坐輦吧,為夫捨不得娘子鞋。”
“不遠,遠也無妨,我沒那麼氣。”隻要他想,就陪他走,不論多遠。
“那就走吧。”他的笑似春風一場,吹皺一泓秋水,得人無酒自醉,“這會兒雨不大,想來也不繡鞋,若是了鞋麵兒,歸家後為夫幫娘子換了就是。”
此話話音說低不低,周圍的百姓眼睛睜得老圓,無不以為自己耳朵出了病,聽岔了。
暮青低頭看了眼袖口,步惜歡正在袖子底下的手,得好不纏綿。太瞭解這人的德,他想的哪是換繡鞋的事兒?
“此番出行就該帶著史,似今日這般言行,回到朝中就該讓史參你一本!”暮青甩手整了整袖,看似惱了,耳珠卻微微泛紅,雲天青碧,不及這一抹紅暈秀麗,人不覺間看呆了眼。
“有娘子在側,為夫何需史?”步惜歡笑了聲,眸風月和,說罷一牽的手,懶聲道,“走吧!”
宮人趕忙撐傘隨,儀仗在後,隻見帝後相攜而去,袂裾舒捲如雲,龍對佩玉音清澈,一路叮叮當當的走遠了。
城北,後柴巷。
三年未歸,巷子裡的老墻兒下生了青苔,苒苒炊煙從巷子深飄出來,暮青站在巷子口,如細雨沾了眉睫,怔愣的神人不忍久看。
“可是巷尾那間?”步惜歡輕聲問。
“明知故問。”暮青回過神來,徑自進了巷子。
家中無鄰,巷子裡三年沒有人來,石板兒裡卻連雜草也未生,顯然是有人來灑掃過。鑾駕七日前就到了雲秋山,知縣可能派人來過,但衙門裡的人沒有旨意不敢擅院子,那此刻在生火做飯的人會是哪一撥?
步惜歡既然都派人來了,哪能不知暮家的院子是哪一間?
步惜歡的確知道,隻是暮青這回卻猜錯了,炊煙不是從暮家的院子裡升起的,而是從左舍院兒裡飄出來的。因巷子頗深,兩家捱得又近,暮青在巷子口纔看岔了。
“這院兒裡……”
“我們先歸家,一會兒再來。”
步惜歡賣了關子,牽著暮青的手便到了暮家門前。
賤庭門前無臺階,門隨墻開,門上無簪。銅鎖三年裡無人開過,鎖上竟未見銹斑,屋瓦上亦未生雜草青苔,連鄰墻之間種著的散竹也長得喜人,竹梢被細心修剪過,不曾因雜生胡長而彎竹遮住墻頭。
炊煙飄過鄰家院墻,柴米之香令人懷念,暮青怔在門口,有那麼一瞬,竟以為自己剛從縣衙回來,爹在家中生火煮飯,一推門進院兒就能聞見飯菜香。
然而,門上的銅鎖卻讓清醒地知道一切不過是舊時記憶,當從隨掛著的藥囊裡取出一把放了三年的鑰匙,鑰匙是溫的,鎖卻涼得刺骨,催人心頭生悲。
院子裡未生雜草,屋裡亦未蒙灰塵,臨走時翻開的櫃已經鎖好,榻上的被褥整潔依舊,桌上的銅鏡前卻還放著碗碟和筆,碗碟裡的梔子已乾,那是離家前用來易容的,到如今竟還保留著原樣,隻是上麵的灰塵被小心翼翼地拭過;書房裡的書未遭蟲蛀鼠咬,每一本都摞放在原位,不見灰塵;灶房裡堆著新柴,離家前用過的乾草、柴禾和藥罐等還在原地,其餘什都灑掃得乾乾凈凈。
暮青去各屋裡轉了一圈兒,出來時問:“你很久以前就派人來看護院子了?”
江南多雨,門鎖如若三年未用,銹跡一定很厚,即便能掉也會留下銹斑和痕,可是剛剛進院兒時發現門鎖很,顯然這三年裡常有人來此。
“不久,你我拜堂之後纔有人看護在此,以前隻是過些日子就來灑掃一回。”步惜歡不知何時把傘從宮人手裡接了過來,隻有他一人立在院子裡,宮人都在院門外候著。
暮青怔了怔神兒,拜堂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晚穿戲服拜的堂,那時並未覺得自己當真了親,沒想到步惜歡會派人來看家護院。
“你孃家隻剩下這一間院子,你心裡惦記著,為夫派個人來看家護院也是應當的。嶽父如若在天有靈,你我的婚事總要他放心纔是。”步惜歡淡淡地笑了笑,眸底溜逝的愧意卻未逃過暮青的眼。
暮青這才發現步惜歡一直站在院子裡沒,雨勢不知何時大了起來,他撐著傘立在院子當中,任大雨潑了袂,一也不。堂皇金殿都坐得的人,一間民院兒竟他如此拘束。進院兒後就各屋檢視,沒顧得上讓他進屋坐,他竟不知自己進屋,平日裡那麼厚無恥的人,今兒竟拘束起來了。
他……還是在為爹的死而自責。
此事兩人已心長談過,暮青不想把以前所說的話再說一遍,徑直出了主屋,拉著步惜歡便進了閨房,“我屋裡的床榻小了些,念你護院有功,分一大半給你,如何?”
往榻上虛虛一劃,劃出了三分之二的位置給他,留下的地兒要側著才能躺得下。
步惜歡站在門口,傘還沒收,天照得側如畫,眸波暖得溺人,“嗯,娘子要一丈寬的黃花梨大床,為夫記著呢,已命務府在置辦了。”
暮青正往回走,想幫忙收傘,一聽這話險些摔著,“你真想讓史參你一本?”
是說過這話,可那不過是兩人之間拌的玩笑之言,他還當真了?
龍床不過九尺,他若真命務府置辦一丈的龍床,史能把祖製朝製都搬出來在早朝上死諫。
眼下江山隻剩半壁,步惜歡剛封了不寒門子弟,前些日子又在提議興辦學堂的事,朝廷想改革舉仕的舊製,興辦學堂隻是前期準備。江南的士族不傻,自然猜得出聖意,聖上親近寒門,學子們在各地激辯朝政,新思來勢洶洶,士族豪貴不可能長久任之,步惜歡如若給守舊派拿住錯,他們定會咬住不放胡牽扯,直到把事扯到仕改革上,施到他肯退步為止。
“他們不尋此事的由頭,也會尋別的事兒,該來的總會來,反而來得越晚準備越足,為夫倒寧願此事早來。”步惜歡扶住暮青,湊在耳邊打趣道,“娘子怎就覺得是那些老頑固想找為夫的岔兒?新上任還三把火呢,為夫親政之初,哪個不長眼的不思憂國憂民,專盯著你我夫妻間的事兒,為夫纔要治一治他!”
暮青:“……”
這人……
算了,怎麼會蠢到擔心他?遇上他,江南這幫老頑固自求多福吧!
暮青走回床邊坐下,坐得端端正正的,“先說好,我此生之誌在於斷案平冤,不是那一丈寬的黃花梨大床。”
步惜歡愣了愣,隨即忍俊不,倚門而笑,“好,好!都是為夫飽暖思慾,跟娘子睡那一丈寬的龍床,為夫驕奢逸,娘子清廉守正,如此可合心意?”
暮青不接話,角淺淺地揚了揚。
步惜歡走到床邊挨著坐下,問:“娘子如此清廉守正,此行當真隻待三日?聽你所言,歷任古水知縣上皆有收賄賂草結民案的事兒,嶽父與你經手的案子開了卷宗重審即可,但你不在古水縣這三年,冤假錯案想必不,重閱卷宗需些時日,三日哪能看得完?為夫還是陪你多住些日子吧。”
“不必,這些年的冤案若都翻案重審,三五日的也審不結。朝中事忙,你不可離開太久。”他陪在山上守陵七日,堆的奏摺往山上送,每日隻睡兩個時辰,親政的辛苦他從來不說,但心疼,“你說得對,魏卓之、韓其初、章同、崔遠……這些人是朝廷日後的棟梁,現在要多歷練。我以前在家中寫了幾本手劄,明日讓崔遠拿去,日後悉心研讀就是。古水縣離汴河城隻有百裡,日後若有疑案,他奏問宮中便可。”
一開始,封賢號之事覺得有些早,天下大賢之士不,崔遠六人年紀尚輕,論學問還當不得賢士之號。但步惜歡的顧慮也有道理,如今天下皆知他親寒門,朝廷舉的舊製仍在,為君者若不依律令治國,臣民又如何奉公守法?在朝廷改革仕製度的法令頒布之前,他安親信之人仕而不經舊製選拔是行不得的,所幸崔遠六人奉旨到江南舉事,有功在,因此封賞有名。賢士之號隻是借虛名行封賞之實,也是安江南寒門學子之心,有崔遠六人在先,纔可激勵餘者隨行。
朝政之事,想如步惜歡這般思慮周全還需些年頭兒,能幫他的唯有刑案一事,民間一樁冤案,世道就清明一分,天下就好治理些。
這一國之母要怎麼當,也該思量一番了。
暮青起走到門口,見這一場大雨來得急去得也急,才說了一會兒話的工夫,雨勢已歇。屋外的墻角裡種著一片老竹,目蒼翠,儼若青墻。
步惜歡跟來門口,見暮青竹沉思似有心事,便問道:“嶽父大人栽的?”
暮青嗯了一聲,“我七歲那年,爹栽下的。那時他衙門裡日漸有了名氣,鄰縣有疑難的案子都來相請,他在衙門裡的日子比以前好過了許多,鄰裡之間卻越發疏遠。我爹怕臭味兒熏著街坊,便在墻外和院子四周種了些散竹,想著遮一遮味兒,可最終左鄰右舍還是搬走了。我整日擺弄骨,自沒有玩伴,街坊四鄰搬走後,爹見我越發寡言,自責了好些日子。”
步惜歡聽後沉默了好一陣子,看見墻外的炊煙後才笑了笑,“那你一定沒去街坊家裡用過飯。”
“嗯?”
“正好,為夫也不識此中滋味,不如你我今兒晌午去那家打一頓秋風如何?”問罷,步惜歡不等暮青答話,牽著的手就出了屋,兩人徑直出了院子,沒個幾步就到了正燒火做飯的鄰居門前。
門關著,步惜歡上前敲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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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今:聽說可以告狀,我要告狀!
陛下:有何冤,卿且奏來。
某今:上一章臣說“本卷最後一章”,沒說“本書最後一章”,好多小夥伴沒看仔細,以為就此完結了,四呸臣爛尾,臣好冤啊!
青青:你與讀者之間的流本該用白話,咬文嚼字致人誤會,喊什麼冤!
某今:我……
陛下:卿這不是更了卷三了?此卷一出,誤會自解,何需喊冤?
某今:我說……
陛下:卿還有何事要奏?
某今:我說,你們倆這案子審得有點坑啊!以為我真是來喊冤的?我是來告訴你們倆的,這是最後一捲了,寫一章一章,且膩歪且珍惜吧,哼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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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