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開始慌,神甲軍列陣如盾護住百姓,城樓之上弓弩滿弦,一名將領率百名騎馳向飛橋,還沒到橋頭,便瞧見大軍在飛橋那頭停了下來。
一道人影縱掠向城樓,那將領仰頭之際,隻見月紅,人影如青波,不知是人在月中,還是月送人來,眨眼間那人就近了城樓,隻留下眼前一道殘影,恍若星河瀉飛橋的瑤波。
這輕功……
那將領忽然驚悟,回沖城樓上急喝:“且慢放箭!”
城樓上的弓弩早已滿弦,隻是被來人的輕功和膽量驚住,林衛們才忘了放箭,被飛橋下的喝令聲驚醒時,林衛們險些驚得鬆了弓弦。就是這奇險的一刻,那人已掠過了城樓,一啪地砸下,正砸在那險些失手箭的林衛腦門上。
那林衛下意識地拿手一抓,見抓到手中的竟是枚腰牌,借著月定睛一瞧,啊了一聲。
聲音剛落,那人已在城門,落地時城中刀兵相拚之聲已歇,那人落地無聲,唯有袂乘風舒捲,青似雲天。
那男子之貌未必人人識得,但那青的軍袍無人不識。
江北水師!
“魏主?”影忍不住咧了咧,盡管五臟六腑都在疼。
魏卓之回頭,住影旁被安置在馬背上的清瘦子,聲笑問:“這回,我可來晚了?”
蕭芳聽著後踏過飛橋的馬蹄聲,忽然模糊了雙眼。
這人怎就那麼傻?生在富賈之家,江湖地位尊貴,卻偏到軍營謀了個芝麻大的武職,一鬼神之境的輕功竟隻在軍中用來傳令,如此大材小用,世人不知他求什麼,皆道商賈綠林雖比不得尊貴,但魏家實不需仗這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威,唯有知道,他一是為聖上,二是為。可的本就不是他晚來一日之過,冷落了他許多年,也解釋了許多年,怎就如此執拗?
“有很多人沒能出來……”子低下頭,並不是責怪他,隻是想想那些留在道裡的人,終究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人。
“嗯。”回神之時,男子已在馬背上,這些年來他們第一次離得如此近,他的聲音從耳後傳來,無比清晰,“這一切定有討回之日,我陪你一起。”
子僵坐閉眼,頷首灑淚,再未多言。
這時,幾騎人馬已過飛橋,到了城門外勒馬一停,下馬齊拜!
“江北水師前來迎駕,願隨聖上一同南下!”為首高喝之人聲音溫雅,聽著很像書生,正是軍師韓其初。
韓其初旁綁著一人,漫天火照亮了城門口,那人穿將袍,卻生著張玉麪的俊俏臉孔,怔怔地著城門,驚替代了憤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驍騎營將軍季延。
原本,韓其初借清理軍中將領之機令魏卓之等人出營,一麵劫殺去西北軍駐營報信的驍騎,一麵擒下季延。沒想到季延被擒之時,魏卓之一行人卻正巧撞見暮青被呼延昊劫持出城,於是月殺和烏雅阿吉追著暮青而去,魏卓之帶著季延趕回了水師大營。
得知暮青被遼軍劫走,水師嘩怒,韓其初沙場點兵,章同親率一營將士綁著季延出了大營,要挾驍騎營出了戰馬,隨後五萬水師將士傾營而出,急行到了盛京城下。
鬼影和影今夜在道裡,對城中的事多有不知,不知林軍占了城門後,步惜歡命月影率幾人出城先尋暮青,順路傳了道信到水師大營,此後便一直掌握著水師的向,大軍前來迎駕早在意料之中。
元修暗中命衛軍從觀音廟中突襲林軍後路,步惜歡也早有旨命江北水師前往城門外迎駕,這一場將計就計的博弈,直至此刻,終定了大局,也終於到了出城的時刻。
君臣二人在城門口遙遙相,見的是滿目瘡痍的皇城和不死不休的將來。
這一走,江山從此失了半壁。
這一走,天下間再無無道之君,亦無守疆之臣。
這一走,必將載青史,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長風悄起,已是離去之時,一道悶啞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死寂,卻為氣烽煙彌漫的城門口添了幾分悲慼氣氛。
“大將軍……”那聲音不高,隔著長闊的甬道進城中,住那挽弓而立的英武男子。
元修循聲去,眉宇冷不化,挽弓之手卻在聽見那聲音時便陡然僵住。
那人跪在人後,看不清容,但戍邊十年,他們每個人的音容都已刻進他的記憶裡,深骨髓,難以割除。
侯天……
“大將軍,您……”您當真想要江山帝位?
舊稱刺痛肺腑,千言萬語如鯁在,侯天想起了從前。那一年大雪封關,五胡聯軍尚未叩邊,冬日裡無戰事,他們去馬場比試騎。剛下過一場大雪,馬場裡積了一指厚的雪,馬蹄踏飛的雪嗆人腸,他們策馬笑逐,胡口說家國。
“大雪封了塞外,又是一年年關,冬月裡沒仗打,大將軍咋不回盛京住些日子?”
“不回。”
“回去不就是娶媳婦麼,娶媳婦還不樂意!難不真跟聖上似的,好男風?”
“胡說什麼!聖上也是能隨口議論的?”
“議論咋了?咱們天天拿命跟胡人拚,守的還不是他的江山?他倒好,一年比一年荒唐,這邊關真他孃的守得憋屈!哪天惹惱了老子,老子反了那昏君,皇位讓咱大將軍坐,這天下肯定國泰民安!”
“閉上你的吧!我看你是想去葛州了。”
“……啊?”
“嫌戍邊憋屈你就去葛州守城,趕明兒就去,把賀飛換回來!葛州城裡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的是,想娶媳婦隨你的意,以後你就在葛州常駐了。”
“別別別!守城多沒意思,那兒又沒胡人可殺……哎哎,大將軍,你咋走了?你說真的?別啊,老子……末將……”
……
回想起來,此生最灑開懷的日子莫過於那些年,那些年皇位不知在他們上被推翻了幾回,可也隻是過過癮,盡管沒因此事去自領軍。
那時誰能想得到,曾經不江山的如今要反,曾經揚言要反的如今卻要從龍,世事變遷竟如此錐心刺骨。
可又怎忍苛責?原本隻求守疆衛國,而今要謀江山帝位,心裡最苦的人恐怕就是大將軍了。
“大將軍,末將走了,您……保重!”千言萬語化一句珍重,侯天一頭磕在城門外的青石上,咬牙灑淚,久久難起。
“大將軍,俺……俺沒啥好說的!”盧景山扭臉抱拳跪著,愧見舊帥,但去意已絕。
沒啥好說的,能說啥?說在他心裡,這輩子隻認一個大帥,那就是大將軍?可說這話有啥用,他還是要走。
他此生視大將軍為帥,卻也是他人眼中的將軍。他還活著,這輩子興許還有機會可還大將軍的知遇之恩,但當年那些喊他陌長的新兵卻已埋骨大漠,恤銀兩之恩不能還報,唯有他來替他們還,此乃男兒在世應有的擔當。所以,他要留在水師,隨聖上南下,哪怕此刻與大將軍為敵,哪怕過江之後今生老死江南,再難相見。
盧景山俯拜別元修,頭向城門,失聲灑淚,難以說出那句假如。
假如,此生能再回江北……
但這句假如他終究沒有說出來,人生哪能那麼如意,新帥舊帥之恩都能報?
當初說要反了江山,如今卻要追隨聖上……大將軍,終究是末將負了您!
“……大將軍,老海他們想跟著您,午時卸甲出營,奔著您往盛京城趕來,途中遇上了胡人,老海和幾個兄弟……戰死飛橋之上……還有幾個兄弟現在在驍騎營裡。”如若非要說些什麼,這便是他的臨別之言。
盧景山一拳捶在地上,失聲痛哭,漫漫長風拂過城門外幾個伏拜的兒郎,腥氣掩不住鹹。
元修眉宇間冷肅不化,目鐵石一般,風裡卻添了幾道細不可聞的碎裂之聲,幾滴新自拳裡淌下,月下艷紅刺目,卻不及長弓之上的道道裂痕目驚心。
元修生生握碎了長弓,卻麵不改,隻是著城門外那跪拜的人影,任掌心淌不止。
“滾吧!”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慍怒之聲打破了沉寂,元修絕然轉,不願再看城門。
城門外泣音不止反重,恍惚間時回轉,再回到從前。
他們皆是爽直的漢子,有話憋著不痛快,寧願挨軍也要說出來,因上沒輕沒重,議論朝事時常太過,大將軍沒罰他們軍,時日久了,一吐為快之後,不必大將軍開口,他們便自覺地領軍去了。隻是誰也不是鐵打的子,這軍能挨一下是一下,他們也知道大將軍捨不得重罰,因此幾回之後便生了油之心,試著討價還價。
“得得得,末將去領軍,您說領多?”
“屢懲不改,杖斃吧!”
“啊?那還不如殺頭呢,好歹腰和屁是全的,到了曹地府也好娶個媳婦,生個小鬼兒不是?”
“……”
“哎,大將軍,您還沒說這軍法咋領呢。”
“滾吧你們!”
盧景山和侯天等人抬起頭來,著那已被熱淚糊住了的人影,那人影看似決絕,風裡卻似乎又添了幾分鹹之氣。
“大將軍……”這一聲的艱難猶如鈍刀割,幾個西北漢子重重磕了個頭,這是臨別前最後一拜,也是一生中最後一拜。
步惜歡輕輕抬了抬手,無聲示意——出城!
林軍拾刀上馬,水般後退,安靜而有序。
方纔兩軍戰,戰馬有所死傷,馬驚,混之中不知跑去了何,李朝榮將他的戰馬牽來步惜歡邊,步惜歡剛要上馬,忽聞一聲長嘶!
嘶聲如雷,驚破了城門口的沉寂,萬軍回首抬頭之時已聞馬蹄聲,隻見城火勢未休,彤彤火映紅了馬鬃,那駿馬似從火海中來,雪鬃飛舞如狂,初聞嘶聲時尚在長街盡,待萬軍定睛之時已能其形!
好快!
萬軍屏息,唯有步惜歡一笑,長掠而去,“來得真是時候!”
見男子縱而來,那神駒竟不停蹄,待步惜歡穩穩坐在馬背上,一人一馬已從西北騎一側馳過,一陣風似的到了城門口,林軍急讓路,誰也沒看清那一人一馬出城的影,隻約聽見一句低語,勝江南煙雨,懷盡一生摯。
“不見了,我們去尋可好?”
那聲音隨風傳進城中,元修始終沒有回頭,聽著人退去,愈漸遠離,巍巍皇城隻剩下狼煙火海,後空的,彷彿忽然隻餘風聲。那風聲吹得人脊背生寒,五臟皆空,彷彿一把刀子,穿刺骨,不見傷痕,卻鮮淋漓。
鏗鏘一聲,長弓落地,碎作兩截,元修一口噴出,踉蹌而倒。
“大將軍!”孟三眼疾手快,趁著親衛們將人扶住時,趕忙從上出藥來。大將軍今日在城門下便了傷,剛剛與聖上手,分神救老將軍,雖早用力護住了五臟經脈,但心脈留有痼疾,恐怕還是了傷,撐到現在,實屬強撐了。
孟三將藥倒出便想服侍元修服下,元修卻拂袖一掃,藥瓶滾出之際,他忽然縱上馬,戰馬原地一踏,藥瓶生生碎於馬蹄之下,元修看也沒看一眼便策馬而去。
此藥出自巫瑾之手,元修不肯用也不奇怪,但孟三仍然心疼得想罵娘,見元修往城去了,趕忙上馬率親衛軍急追而去。
但沒追多久便看見元修勒馬停了下來,前方趕來數百殘兵,押著一名中箭傷的子。
子了傷,被衛軍一路拖行,已然渾是,奄奄一息。
率數百殘軍跪地請罪之人是個年輕的小將,元修坐在馬上,目剛落在姚蕙青上,那小將便能會意,忙命人將姚蕙青架住,將的臉抬了起來。
月當空,長風寒煞,男子兩袖翻卷著向天潑去,劈風斬月一般,眉宇間英氣如舊,卻比舊日煞人。許多年後,再想起這夜,隻模糊地記得他居高臨下的冷淡目,深潭般波瀾不興的眼眸,和一句涼薄的話語。
“關起來。”
“是!”那小將道聲遵令,見元修策馬離去,緩緩鬆了口氣。
看來,命是保住了……
這時,卻聽一道命令隨著遠去的馬蹄聲傳來,“傳文武百進宮,命西北軍駐軍將領趙良義、驍騎營諸將同西北軍舊部進城!你也一起來。”
那小將愣了半晌才聽出“你”指的是何人,不由抬頭向元修策馬離去的背影,眼底迸出狂喜之。
“是!”
風起城下,火勢未休,盛京的夜還長……
大興元隆二十年,三月三十日。
晨時,江北水師觀兵大典,水師都督忽被道破子份,遼帝當眾求娶,元隆帝軍前立後,二帝相爭,舉朝震驚。
午時,元謙謀反,元隆帝奪宮,遼帝趁劫後出城,不知去向。
是夜,元修謀反,大火焚城,元隆帝棄半壁江山而去,留下了墻塌半壁的皇城。
盛京皇城,城墻高三丈,自高祖皇帝建都之後,屹立六百年不倒,這夜卻被三箭震塌了半壁,那漫天大火和墻塌之聲猶如天火春雷,在天亮之後驚了天下。
許多年後,當城墻再起,天下人仍能從那燒黑的青瓦上找到幾許慘烈的痕跡,卻不知觀音廟下還埋著一道墻,為磚,英骨為瓦,不見天日,不青史,永不被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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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這段已經補全,送八千,不是愚人節的玩笑,o(n_n)o
今天止調戲,所有言論,所有行為,一律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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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