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又無人聲。書趣樓()

靜寂片刻，院子裡傳來年清冷的聲音，“臣領旨，謝恩。”

暮青舉手接過聖旨，並不知該自稱什麼，人司不教習宮規，便隨心意了。

果然無人斥，司監王重喜笑瞇了眼，對左右隨侍道：“快為周人備湯沐浴，別誤了麵聖的時辰。”

“不必了，聖上有口諭，宮中已備湯浴，周人進宮侍駕，隨侍聖浴。”範通眼皮子耷著，死板著張臉傳話。

王重喜頓驚，陛下有些潔癥，人司裡的公子們麵聖，從來都是洗凈了才往宮中送，今夜怎破了舊例？這周人今日才來，尚未驗，他原打算趁他待會兒寬沐浴，令隨侍太監將驗冊子登記好一同送宮中，如今可怎生是好？

“周人上輦車吧？別聖上等著。”範通言罷，側一讓，一輛在華輦夜中靜候。

那華輦朱漆彩綢，八人抬侍，明窗一角點著繁花，熏香淺淺出窗來，月影裡裊如煙。

暮青皺眉看了眼那香，道：“勞煩撤了熏香，不喜。”

自那晚刺史府中了香毒，就不喜香氣，後癥未愈！

範通眼皮子都沒抬，一甩拂塵，兩名太監上前開了車門，捧下熏爐，待那香氣散了，他才抬眼瞧暮青。

暮青瞧了眼輦車，未再瞧見不喜的，這才上了車。

輦車緩緩抬起，月裡晃晃悠悠出了東殿，自始至終沒司監王重喜說話的份兒，暮青那份驗細冊範通不知忘了還是怎的，竟提也沒提。

院子裡，謝公子跪在地上，那華輦遠去，眼底覆了鬱。為男子，舍了份，棄了麵，塗脂抹，忍為男寵，竟盼不來聖眷。那年不敬聖駕，毒無矩，連名字都有汙聖聽，竟能一舉冊為人，萬般恩寵。

元隆帝，當真是喜怒難測……

“那邊兒跪著的可是謝公子？”範通未隨輦車出去，留在最後瞧了眼偏殿門口跪著的人。

謝公子愣了愣，趕道：“正是！”

“聖上口諭，公子明日午後進宮麵聖，準備著吧。”範通傳完話，一張死板的臉看人死氣沉沉，瞧了謝公子一眼，離去時眸底有。

“謝主隆恩！”謝公子一臉驚喜謝恩，起時已不見了宮中人，他向輦車行去的方向，臉上驚喜又換了鬱。

那年是塊擋路石，需得與家中說一聲，盡早除去！

暮青乘在輦車裡，過窗棱見夜景緩緩行至湖邊，今早來時的畫舫不見了，換了艘平闊的大船，車架人馬上了船，駛向對岸。將目收了回來，已無心思賞景，低頭見手中尚拿著聖旨便隨手丟去一邊。

那冊封的破詩毫無對仗可言，連首打油詩都算不上，可見作詩的人無點墨！

那畫像傍晚才畫好，送宮中都該夜了。明日都等不得，連夜召人宮侍浴，可見急！

這昏君！

暮青閉上眼，靠在輦車融融的墊子裡養神，車駕何時下了船出了人司都未在意，連一路經長街過宮門進了行宮都未睜眼。在宮中會待一段日子，要看宮殿巍峨有的是時間，懶得夜裡賞景，眼疼。

輦車停下時，宮中梆子打過四更，宮燈照著殘夜，隻見得有一華殿，踏玉為地琉璃當天，金柱翠為梁，宮娥捧玉引路，襯那明殿深肅，如座北鬥天雲臺，燈火煌煌，映盡宇萬方春。

天上人間奢靡，古今皆帝王家。

殿外一排綵薄裳的宮娥和半大的小太監，見有一年下了輦來，舊素冠，氣度清卓，人在殿前燈火一立，頓如一道清風遣散這華殿靡。再瞧那容，眾宮人頓驚艷神，那年見眼前華殿眸中卻未見驚嘆，隻抬眸一眼殿名，眸中添了清冷。

合歡殿。

“周人，殿去吧？陛下傳人侍浴。”範通進了殿中回稟出來，立在殿前階上，抱著拂塵垂手肅目。

暮青抬腳便上了殿階，惶然、淒、忍、歡喜……那些公子侍駕時的常有的神在年臉上都瞧不見，他連猶豫都沒有，像見一個平常人，行一件平常事，開門，殿，關門。

關一殿雲臺在外，卻開一殿瑤池在。

暮青原以為進得殿來會見到座之上高坐的帝王，湯浴該在殿後辟出的小殿，未曾想一進殿便見玉階三尺高，靈臺九丈闊，宮燈置四角，八麵彩帳深。白玉雕砌的九龍浴臺，見一人背影在氤氳重雲裡。

那人墨發紅袍，聞聲負手回，紅袖拂雲，氤氳忽散間，見那人紅袍半敞，一片玉春，玉帶鬆懶，一掬楚腰春風搦。那人含笑遙，若明珠生輝，醉點半殿風。那容在半殿輝裡明見，卻難相述。隻覺世間有一人，不見容，嘆人間風華。見那容，嘆人間再難見風華。

金玉瓊華殿中立，如見巫峽瑤池君。

元隆帝。

暮青從不以貌取人，世間醜死後赤在那解剖臺上，皮骨，構都一樣。但今夜，那人，那笑，無關風月，隻畫麵太，一眼便印了人心。

真是一副好皮囊！

暮青垂眸，眸底清冷掠一線殺機，隨即下，隻微攏袖，握了袖中聖旨。袖中帶著解剖刀，但怕宮進殿時有人搜，路上便將刀解了卷在了聖旨中。隻是沒想到進殿時竟無侍衛搜，殿門口也隻站著宮娥太監而已。

宮中戍衛不該如此鬆懈，暮青心有疑竇，此刻卻無推想的時間，不再那九龍玉池，隻跪道：“臣請聖安，吾皇萬歲。”

九龍玉池臺上，元隆帝未應聲，暮青卻聞拾階而下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叩著玉階，清聲緩落，漫不經心。暮青隻見猩紅袂落眼前，一隻手來了麵前。

那手指修長，如落月珠輝，一道慵懶散漫的聲音在頭頂笑：“妃朕好等。”

那聲音讓人想起冬日落在庭前窗臺的暖，雖懶，卻微涼。

暮青一怔，似被雷擊中，霍然抬頭！

男子垂眸，那容未曾見過，但那眸底慣含的懶散和那角噙著的一抹漫不經心，並不陌生！

這聲音，也曾聽過！

暮青眉頭狠蹙，頭一回說話失了乾脆利落，“你……是你？！”

那刺史府裡的神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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