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從煦把手機放回茶幾,起去臺氣。
今天天不好,有點下雨,天空灰蒙蒙的,天的臺欄桿上掛著漉漉的水珠,氣溫涼爽。
很巧,從煦記憶裡的“前幾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大四了,六人寢室只剩下兩個人,走的四個都回了老家,要麼父母親戚幫忙安排工作,要麼已經開始實習,剩下的兩個:魯達達忙著,從煦寫論文、打工、找工作。
工作找得不順利,畢竟只是個三流大學的商科生,要文憑沒文憑,要技沒技,簡歷遞出去,有些公司掃一眼畢業院校,眼裡的冷淡可見一斑。
寢室裡沒別人,從煦獨自坐在桌前看著電腦搜招聘信息,挑的也都是A市的工作,不準備回老家C市,因為他和陸慎非說好了,要一起留下打拚。
正搜完公司,準備海投簡歷,手機響了。
從煦接起,開了公放,手機擺在電腦旁,歎氣:“唉!”
陸慎非:“怎麼了?”
從煦嘀咕:“找工作好難,我投了那麼多公司,很多連初試都進不了。”
說完不氣餒,自己給自己打氣:“算啦,再找吧,反正還有時間。”
問:“你那邊怎麼樣了?”
“快弄好了。”
陸慎非正在創業,出人預料的,放棄了大學專業和本職,跟人合夥弄文化公司,主營文娛。
從煦不參與,也不懂,聽說快好了,替他高興,道:“那我也得抓了。”
陸慎非忽然道:“我租了套房子。”
從煦修簡歷,眼睛盯著屏幕,手懸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嗯?”
陸慎非像在說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從煦敲鍵盤的手頓住,看向桌上的手機。
同居?
……
現實裡,這是早已過去六年的事,發生在即將畢業的大四。
從煦的記憶裡,這些事鮮活得如同昨日:陸慎非租了房子,想一起住,他同意了,陸慎非說過幾天空,一起去看看房子,他還期待的。
現實裡,房子肯定已經看過,也已經住過了,可從煦這邊,他懷揣了看房同居的期待,一閉眼一睜眼,直接27歲了。
從煦站在臺,手撐著漉漉的欄桿,眺遠,暗自好笑:所以那房子到底什麼樣?!
正想著,從媽進了病房,一驚一乍:“臺吹什麼風!今天都轉涼了!快進來!快進來!”
走到臺一看,差點罵人:“都不披件服的?子也不穿?!”
從煦老老實實往病房裡走:“都四月底了,不冷。”
從媽把臺的玻璃門拉上:“什麼不冷!吹吹風著個涼你就知道冷了!”
從煦看到茶幾上多出來的兩大袋水果,坐過去,隨手了香蕉,邊剝皮邊隨口道:“對了,媽,我後來大四畢業找的什麼工作。”
從媽拉完門又去拉窗戶,作幹練麻利,邊忙邊道:“你考的公務員。”
從煦愣住,拿著香蕉,側頭。
從媽回頭看他一眼:“這什麼表。”
從煦有點詫異,問:“我還能考上公務員?”
從媽忙完了,走回來,反問:“你怎麼不能考?應屆,有合適的職位,能報名,筆試,考上了,面試,第一,怎麼就不能當公務員?”
從煦面驚喜,原來畢業找工作的難題他最後是這麼解決的,可以麼。
提到這個,從媽坐下,也是一臉得意:“你當年考上,可給家裡長臉了。”
還提到一個人:“章至花以前老兌我,說我這不如,那不如,老公也沒他老公職務高、賺的多,兒子還隻考了個三本。”
從媽著腰板:“從你考上開始,我們家就沒再比他們家差過,那兒子從23考到28,到今年還在考呢,怎麼樣,還不是怎麼考都考不進去。”
從煦忘了誰也不會忘了那位章阿姨,當年每次媽跳腳,十次有七次都是被章阿姨兌。
連高中的時候,陸慎非偶爾去他家吃飯,章阿姨看到了,都要扯著嗓門兌從媽:“你兒子績一般,是要讓你兒子多和學霸接。”
還拉著從煦八卦過陸慎非:“小煦啊,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家裡條件差的?他家是不是連都吃不起啊,要到你家蹭飯。”
從煦以前就不搭理那個章阿姨。
從媽接著道:“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你車禍住院了,前兩天還給我打電話,說要來看你。”
從煦淡定的:“來好了。”
吃著香蕉,眼神示意從媽手裡的大鑽戒,玩笑道:“再戴兩個,閃暈。”
從媽被逗笑:“我推了,沒肯讓來。”
解釋:“你也知道那張,你不如,兌你,你比好,能酸死你。反正我們跟他們家現在也不做鄰居了,沒什麼來往,聽磨皮子呢。沒在,至耳清淨。”
從煦笑:“我這不是養病養得無聊麼。”
從媽把袋子裡的水果拿出來:“無聊就吃水果。”
結果當天晚飯時間,章阿姨招呼不打一聲,直接來了。
進了門就是一嗓子:“從煦啊,聽說你車禍了!沒事吧!胳膊、都還好吧?”
從爸朝從媽眼睛:怎麼來了!?
從媽蹙眉:我怎麼知道!
從煦剛吃完晚飯,被他爸媽強行催回病床,看到章阿姨,也有些意外。
章阿姨帶了籃水果,好歹也是來探病的,從家都是面人,吐槽歸吐槽,不至於趕人,接了果籃,好聲好氣地招待:“坐吧,快坐。”
章阿姨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了,還沒看從煦,先轉著眼珠子打量這個帶沙發的單間病房,老病很快又犯了:“這VIP很貴吧?”
從媽已經在默默翻白眼了,從爸頂上去招呼:“喝水。”
章阿姨接過水,又順勢瞥了從爸手腕上的手表一眼:“你這表肯定也很貴。”
從爸笑了笑,沒搭理這話。
從煦坐在床頭看著,覺得這章阿姨除了老了一些,其他一點沒變,以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果然,章阿姨又兌了起來:“還是你們家會‘投資’,別人都是投票,你們家投人,這可不就發財了嗎。”
左右看看:“陸慎非怎麼不在?”
從爸從媽一聽這三個字就開始張,齊齊看向從煦,怕章阿姨說出點什麼,更怕兒子會知道什麼。
從煦倒是淡定,回說:“他忙工作。”
章阿姨:“要說小陸啊,我當年就沒看錯,以前是學霸,現在是財神,你看你們這日子滋潤得,嘖嘖,住個院都是單間了。”
從媽富裕的不止生活,還有脾氣,一聽就火了,懟回去:“我們家有錢,和陸慎非有什麼關系。”
章阿姨瞥眼看:“喲喲,這話說的,好像你們沒沾似的。”
章阿姨極盡所能地發揮著討人厭的一面:“不過也真是,這麼大的車禍,不能隻撒錢,面都不吧。”
這次不用從煦,從媽一口咬死:“都說了他忙。”
章阿姨笑得老,看從煦:“年輕,你還是太年輕,男人說忙,看都不看你,你也真信他忙啊。”
從煦淡定地回視章阿姨,挑了挑眉鋒。
從媽從爸都預到章阿姨別不是打聽到離婚的事了,要說點什麼,趕打斷。
從爸上前:“老章啊,吃過了沒啊,好久沒見了,要不要聚聚。”
從媽看看章阿姨的臉:“你看你,風吹日曬的,都不保養保養麼,我剛好有卡,一起去按按臉。”
章阿姨:“嗨,不用,我吃過了,吃完來的。不保養,有什麼可保養的,老都老了。”
從爸:“沒事,吃過了再吃一點。”
從媽:“老了也要保養的。”
章阿姨:“不用,真不用。”
病房裡一時飛狗跳。
忽然,從煦道:“章阿姨。”
從爸從媽停下,章阿姨的目轉回床頭。
從煦淡定的:“謝謝你來看我,心意領了。”看了眼床尾長凳上的水果籃:“看也看過了,還請回吧。”
章阿姨嗔:“哈,我好心好意來……”
從煦打斷:“好心好意的,不是你,是我爸媽。”
“他們心,看你是老鄰居,一直很客氣,你說是來看我,話卻說得那麼難聽,他們也沒好意思直接翻臉,讓你出去。”
章阿姨站起來,氣憤:“你這孩子,怎麼和長輩說話的!”
從煦態度堅定:“請吧。”
章阿姨拽起包:“有錢了不起!還不都是花的別人的錢。”
從煦懶得廢話,態度強:“請。”
章阿姨轉,裡咧咧的:“當我不知道,你早和那個誰分居了!”
從媽從爸聯手魯達達瞞了這麼久,怎麼也沒想到最後要毀在這個碎的老鄰居手裡。
從媽幾乎無法克制,怒道:“章至花!”
章阿姨回頭:“難道我說錯了?”
從爸皺眉,直接抬手指門口:“出去!”
又是一陣飛狗跳。
從煦沒覺得難堪、吵鬧,反而有種以上帝視角在觀察的平靜,他看了一小會兒,掀開被子,下床。
從爸從媽護犢子,不要他管,章阿姨一米六,看到個一米八多的男人朝走近,下意識繃:“幹嘛?”
話音剛落,病房門被拉開。
章阿姨像個戰鬥,對什麼都敏銳,門口一有靜就扭頭,率先看清來人,愣了愣,剛剛還囂張的氣焰徹底滅了,乾笑:“陸總。”
又改口:“小陸啊。”
陸慎非走進,後是拎著禮盒的助理。
這男人年近30,氣場越發冷肅,一進門,室的氣都跟著低了,剛剛還吵吵鬧鬧,立刻便靜默無聲。
看到他,剛剛還一口一個分居的章阿姨倍尷尬,從爸從媽隻覺得驚訝,畢竟從煦車禍的事除了親友,他們誰都沒說,陸慎非那邊也早就不聯系了。
他怎麼來了?
陸慎非倒是“自來”,婚離了,人來了,進了門就喊:“爸媽。”
換了平常,這聲爸媽是要被兩口子扔地上的,絕對不接。
然而此刻,眼下……
從媽忍著,扯了扯角,兒子面前演著戲:“嗯。”
從爸憋著,沉著地搭戲:“來了。”
助理極有眼力見,一看這勢,立刻拎著禮盒送上:“都是陸總親自挑的。”
從媽沉著氣,假笑:“都說了,別破費,浪費錢。”
從爸比較自然:“路上趕吧,這麼晚了,吃了嗎。”
章阿姨的態度都變了,剛剛還憑一己之力一對三挑事兒,這會兒倒了自己人,幫從爸從媽招呼著:“你爸媽剛剛還念叨你呢。”
只有從煦隔著小幾米靜靜地看著28歲的陸慎非:皮鞋、西、白襯衫,西服搭在臂彎,型比二十歲的時候又長開了不,氣質比起從前許多,氣場冷且強。
以前從煦最喜歡他的眉眼,覺得好看又利落,如今那雙眼睛更顯銳利,氣質使然,又出幾分凜冽的冷意。
他進了門,看到章阿姨在鬧,輕微地皺了皺眉,目都能掉冰渣,喊爸媽的時候才松開表,垂眸斂目,放低了姿態,然後看……
等等!
從煦忽然抓住了重點:爸媽?
陸慎非什麼時候從叔叔阿姨改口爸媽了?
改口了?
從煦睜大眼睛看向從爸從媽。
從爸拎著禮盒放到沙發,錯開眼神,從媽假裝沒看到。
從煦轉回視線,看向陸慎非,眨眨眼,眨眨眼。
陸慎非看著他茫然的表,越過章阿姨,走近,仿佛趕過了千山萬水,目又沉又靜,默默地看著、凝視著,好一會兒,緩緩道:“我來晚了。”
從煦不知,也沒有領悟這個表,以為是說時間晚,看看也才七點多,說:“不晚。”
說完不晚,瞄了眼章阿姨,悄悄衝陸慎非眨眨眼,為了病房裡又一個戲,扶住額頭:“唉喲,我的頭。”
陸慎非手摟住他。
章阿姨反應總是很快,拉長了脖子:“怎麼了怎麼了?”
陸慎非邊摟著從煦往床邊走邊回頭,冷冷道:“走。”
陸總威下,終於有用了,章阿姨訕訕的拎著包:“那行吧,好好休息,我走了。”
本沒人送,還衝著從爸從媽連連擺手:“不用送,不用送,我自己走。”
助理剛好要閃人,客氣了一下,假裝送,兩人一起出門。
大門一合,爬床爬了一半的從煦看看陸慎非,看看從爸從媽,問出了心底的那個問號。
“我結婚了?”
從煦:這就有點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