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阿蘭若的一生。

九卻始終法明白，阿蘭若後那個笑是在想著什麼。

從這段記憶中出來，面前竟又立著那面大雪鑄的長鏡，九手推開鏡面，驀地眼前一黑，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覺得，這下，自己總算是要真的暈過去了罷，早這麼暈過去多好。

王都的花，比之南邊觀塵宮的茶花，花期一向晚些。

賞過觀塵宮的茶花，轉悠回王都，正是晚櫻玉蘭之類鬥豔的時節，滿大街錦繡的花團，看著就喜人。

這一派大好的春，卻並未將九的陶冶得高尚，自打回到王宮，閉門不出，一直在琢磨著如何將橘諾嫦棣兩姊妹坑回去。

九曲籠中嫦棣同結了大梁子，尚未等蓄養好神，橘諾又摻進來一腳給下了相思引。

長得這麼大，頭一回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坑了個同花順，自尊心頗了些打擊。

兩位公主一直被上君著，不說罰，也不說不罰。

九琢磨，照上君對嫦棣的寵，估關個幾天此事也就罷了。但明顯不能作罷，得候著們被放出來時再將們關進去。

這個打算倒是有懷也有骨氣，眼數著手指頭等了數日，可終，卻等了個未遂。

三月二十七，宮中輾轉傳出一個消息，說橘諾公主不守閨訓，與人私通，懷下孽子，大辱宗室，已判削首之刑，功德譜中永除仙名，近日便要行刑。

關於嫦棣，明面上雖沒有聽說什麼，但從帷裡也約傳出幾句私話，說是嫦棣公主因前幾日打碎了上君鍾的一盞明燈，被上君流放去了一荒涼地界思過自省。

九得知此事，有些傻眼。

橘諾未婚有孕，肚子裡的孩子竟還頗上君、君後的看重，起先亦有些疑，心道區區一個比翼鳥族，民風難道敢比他們青丘曠達不？

後來問了蘇陌葉，才曉得原來橘諾這個孩子懷得不一般，乃是懷的比翼鳥族下一任神長。歷代神長皆是未婚天地之靈而結孕，這也是爲甚橘諾未嫁人就敢懷個胎還懷得理直氣壯，且還能請息澤神君下山特地調養的緣故。九猶記得當日自己還嘆了兩句橘諾的好運氣，但今日，怎的又說腹中這個孩子是與人私通？

正要差人去打探，茶茶卻將蘇陌葉引進了屋中。

自相思引之事後，爲了避嫌，陌其實已很單獨找議事，今日來得這樣突然，可見是有不得已的急事。

果然今日陌不如平日淡定，了許多迂迴做派，手中的溫茶只潤了潤嚨，已開門見山道：“月前我曾說，有幾樁決定阿蘭若終局的大事，需請你幫忙同做個一樣的抉擇，這話你可還記得？”

九著個杯兒點頭。

陌沉：“第一樁事，已經來了。”

九嗯了一聲提起神。

陌蹙眉道：“這樁事，或許你做起來不甘，但此時需以大局爲重。”

看著，低聲道，“救一救橘諾。”

九猛地睜大了眼睛。

九其人，其實很有青丘的風骨，你敬一分，便敬你十分，你辱一分，雖不至於十倍奉還，到頭來送回到你上的，也得是個整數。

青丘之國九尾狐一族奉行的德，從來沒有什麼不明不白的寬容，也沒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饒恕。別提此番這樣的以德報怨。

陌生了顆西海聰明的腦子，在同輩的神仙中是數一數二的於算計。阿蘭若這個事上，他於算計地發現，照著這一世諸事的進展，如同從前一般，上君將橘諾斥上刑臺問斬，乃是早晚之事。他於算計地思忖，從前乃是君後置人置得不妥帖，方了個把柄，導致橘諾懷胎的真相終有一日東事發。他於算計地打算，此次只需將這個事發的由頭往後挪一挪，給九足夠的時間讓同橘諾嫦棣先了斷私怨，之後橘諾再被推上刑臺，他請九兌現諾言勉力一救，以爽朗不拘的子，此事可哉。

但陌千算萬算，卻算了東華帝君。

他記得從前橘諾懷胎之事敗是在四月十七，可宮中此次傳出的消息，卻早了整二十日。當是時，他腦中一瞬閃過的，竟是帝君在小廚房中平平靜靜地同他所說的利落二字。

他到此時，方曉得帝君說的利落是個什麼意思。

帝君怕是早已曉得比翼鳥這一輩王室的辛。

四海之，大荒之中，有權力，有人，有紛爭，就有辛。每個王室，都有那麼一段辛。比翼鳥一族的辛算不得多麼鮮，相關也非就是那麼兩件，王位和人。

這段糾結的往事，說起來其實簡單，傳如今的上君相里闋的王位是弒兄而來，寵的君後傾畫夫人，其實是從親大哥手中搶過來的嫂子。

傳說裡傾畫夫人當年也很貞烈，本以死殉夫，但因肚子裡頭懷了橘諾，相里闋心切，言不死便允留下大哥的骨，才這麼活了下來。

傾畫如願生下橘諾，寶貝一般養著。再後來生下相里闋的骨阿蘭若，卻因當日深恨相里闋，孩子剛落地便親手扔進了蛇窩。這也是阿蘭若的一段可憐世。

留下橘諾，是當年相里闋萬不得已用的一個下策。眼看一日日出落得麗聰穎，是紮在他心中的一長刺。相里闋早已有心拔掉，奈傾畫夫人護得周。

後頭的事，論來也是橘諾自己不爭氣，同教習字的夫子有了私，懷了孕。比翼鳥一族質殊異，懷胎不易，墮胎不易，輒橫兩命。【更新快，網站頁面清爽，廣告，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墮胎是死，這個事被相里闋曉得也是死，爲了保下前夫唯一的脈，傾畫夫人別他法，輾轉思忖後，終於撒下這個彌天大謊。

蘇陌葉嘆了口氣。這些過往都實實在在發生過，遮掩過往的木盒子再結實也未風，有形有影的事，帝君想要曉得，自然就有法子可以曉得。

雖然瞧著帝君日日一副種樹釣魚的不問世事樣兒，但聽過這位天地共主執掌六界時的嚴謹鐵，他自然不信帝君墮此境後果真諸事不問。

見微知著，睹始知終，這纔是帝君。帝君他當日在小廚房中說出利落二字時，怕已是在心中鋪墊好了今日的終局。

蘇陌葉盯著杯中碧綠的茶湯犯神，橘諾絕不能死，倘若死了，後頭什麼戲也唱不。既然這一次是帝君做主將橘諾的事晾在了上君跟前，是帝君他老人家要借相里闋這把刀懲治橘諾，若旁的人將橘諾救出來，豈不是等同於與帝君爲敵？

果然論如何，還是隻能靠九出這個頭啊。

陌神思轉回來時，正瞧見九眼睜睜直盯著自己，眉間糾結個川字，話中間疑道：“阿蘭若雖然不如我折騰，但從前同橘諾結的樑子也不算輕，爲何當此關頭卻要救橘諾一命，這個理我想不順。今日你若能說通我，我就聽你的，你若說不通我，我就還要想一想。”

陌欣居然也曉得自己折騰，撈過一個趁手的圓凳落座，又給自己續了半杯茶，擺出一個長談的架勢方道：“阿蘭若當初要救的，並不是橘諾，而是沉曄。”又問道，“阿蘭若同沉曄，你曉得多？”

九比出一個小手指來，大拇指抵著小手指的指尖給陌看：“曉得這麼一丟丟。”

陌手茶杯，良久道：“我可以再給你講一丟丟。”

世間之事，奈不過四個字，如果當初。

陌的這段回憶中，“當初”是若干年前的四月二十七，刑臺上橘諾行刑。

“如果”，是那時他領著阿蘭若前去臺前觀刑。

凡人在詩歌中詠四月時，不了含些芳菲凋零的離愁，生死相隔的別緒，借司命的話說，乃是四月主殺。

梵音谷雖同紅塵濁世相離得甚遠，這一年的四月，卻也籠了許多的殺伐之氣。先是宗學裡決了一位教大公主習字的先生，再是王宮中了結了幾個伺候大公主的宮奴。未幾日，大公主本人，竟也被判上了靈梳臺問斬。

上擔了兩條重罪，一條欺君罔上，一條未婚私通。

大公主是誰的種，曉得此事的宗親們許多年來雖閉口不言，此時到底要在心中推一推，這是否又是上君的一則雷霆手段？不明就裡之人，則是一邊惱怒著大公主的不守禮知恥，一邊齊拱手稱讚上君的法度嚴明。這樁事做得相里闋面子裡子都掙得一個好字。

到底是公主問斬，即便不是什麼彩事，也需錄卷宗史冊。爲後世筆墨間寫得好看些，刑拔淨一把山零級大神/19181/羊胡，在裡頭做足了學問。觀刑之人有講究，皆是宗親；刑之地有講究，神宮跟前靈梳臺；連行刑的劊子手都有講究，皆是從三代以上的劊子手世家海選而來。

這樣細緻周到的斬刑，他們西海再捎帶上一個九重天都比不上，蘇陌葉深以爲難得，行刑當日，興致盎然地揣了包瓜子捎領著阿蘭若在觀刑臺上佔了個頭排。

他本著一顆看熱鬧的心，阿蘭若卻面肅然，手中握著一本往生的經文，倒像是正經來送這個素來不和的姊姊後一程。（ ）

行刑的靈梳臺本是神祈福的高臺，輕飄飄懸著，後頭略高襯著一座虛浮於半空中的神殿，傳出佛音陣陣，有些縹緲仙境的意思，正是歧南神宮。

風中有山花香，天上有小云彩，橘諾一白立在靈梳臺上，不像個刑之人，倒像個絕的舞姬將在雲臺之上獻舞，肩頭擔的罪名雖然落魄，臉上的神到底還有幾分王家度。

觀刑臺上諸位列座，兩列劊子手抵著時辰擡出柄三人長的大刀，刀中現猛虎咆哮之聲。此刀乃是刑司的聖，以被斬之人的腕開刀，放出護刀的雙翼白額虎，吞吃被斬之人的生魂，並將魂魄困於刀中若干年不得往生。筆頭上雖也是斬刑兩個字，這卻又是和凡界砍人腦袋的斬刑有所不同。

大刀豎立，橘諾的腕祭上刀的一刻，四圍小風立時變作接地狂風，虎嘯陣陣，明晃晃的刀上呈映出清晰的虎相。眼看烏雲起日，猙獰的虎頭已掙刀刃，橘諾煞白著一張臉搖搖墜，白一閃，利劍破空之聲卻清晰灌耳中。

聲音盡頭，一柄長劍沒巨大虎頭七寸許，利落地將白額虎刀。

英雄救這齣戲，怎麼演，都是出好戲，都不嫌過時。

天幕影沉沉，狂風四揭，傷的猛虎在刀刃中重重息。變的風雲後，卻見閉的歧南神宮宮門突然吱呀大開。

黑的羽翼在靈梳臺上投下稀薄淡影，年輕的神長在臺上站定，臉上是冷淡疏離的表，後的羽翼尚來不及收回，卻將瑟瑟發抖的橘諾攔在後，遙遙及觀刑臺上上君的尊位，聲音清晰而剋制：“臣舊時研論刑，探及聖刀裁刑的篇章，言聖刀既出，倘伏刑人在生魂離散前將刀中虎鎖回，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論伏刑人肩負如何重罪，皆可赦的死罪。上君聖明，不知今日橘諾公主此刑，是否依然可照此法度研判？”

救的英雄並不魯莽，有勇有謀，有進有退。上君寒著臉點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