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明正大地避開青殿而又不致人懷疑……九爲此事,甚爲憂慮,原本飄飄然的日子,也飄得不甚踏實。便在這人可訴的憂慮之中,迎來了阿蘭若親孃的壽辰。
阿蘭若親孃傾畫夫人的壽辰,一向做得與別不同。因據說傾畫夫人是位好風雅的才,尋常歌舞筵席不得的法眼。爹爲了討孃的歡心,每年過生辰,皆鉚勁兒折騰。今年得的消息,爹打了一艘大船,領著娘沿著思行河南下,前去南邊的行宮觀塵宮賞茶花。
阿蘭若作爲兒,雖是個排不得寵的兒,隨扈伺候的名冊中,上君硃筆欽點,亦有的名字在列。
九打點一二行裝,思及隨扈南遊,青殿作爲三丈長碗口巍巍一壯蛇哉,自然不能跟上出巡的遊船,數日憂慮竟迎刃化解,心中怎一個爽了得。待臨行前兩日,侍從再將青殿擡進院中時,心中舒,自然不吝展現對青殿的依和不捨,眼角還攢出兩顆淚珠子,令侍從們加深信,他們的殿下依然是從前那個殿下,近日對青殿不那麼熱絡,不過是他們的錯覺。
哪知九這場戲做得太過真,正遇著八百年不進院子一趟的上君偶然駕幸。上君這幾日心好,偶爾思及阿蘭若這個兒,覺平日太過疏忽,有些愧疚,因此到院中探一探。院卻恍眼見此景,上君蹙眉沉思了片刻,又慈藹地看了九片刻。
第三日出巡,九瞧著巍巍的龍舟後頭,不遠跟了一條小畫舫。伺候青殿的幾個小侍從開畫舫簾子衝笑,青殿亦從簾子後頭冒出一個頭,親熱地向吐著長信。九立在岸旁,茫然中,被河風吹得晃了一晃。
茶茶抱著一沓錦被眼看要上那畫舫,九找回半個聲兒在後頭問:“你做什麼去?”茶茶回眸一笑喜氣洋洋地道:“殿下不記得了嗎?青殿膽小,一旦離開王宮,夜定需殿下相陪,河上風大,茶茶怕屆時涼了殿下,特地再送牀錦被到船上去。”九腳一,眼看要栽倒,幸得蘇陌葉手一扶。
九握住蘇陌葉的手,悽聲道:“陌,你幫我個忙,晚上將我敲暈再送到畫舫上去,我代我家謝你。”
是夜,江風獵獵,船中闢一廳殿,殿中明珠輝映,暄妍如明日白晝。
幾十條人影鋪開一個席面,上座坐的阿蘭若一雙爹孃,底下按位次列了三位公主並數位近臣,近臣的首位坐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沉曄,蘇陌葉位在其後。
首次見橘諾嫦棣二位公主,九打眼一瞧,見一雙姊妹皆是雪花貌,顧盼是風流,靜皆有神采,人也。雖然原世的印象不多,估這等容貌拿到九重天闋上,能出其右的也。九慨然一嘆,傾畫夫人委實會生。
廳殿正中數位舞姬獻曲獻舞,九心不在焉,耳中塵音進進出出,也不知們在哼個什麼。
歌姬正唱道“縹緲水雲間,遙遙一夢遠”,九端著個小酒杯一杯一杯復一杯,將自己灌醉了,屆時蘇陌葉一個手刀敲昏時纔好些疼痛,漸漸眼中就有些迷糊,瞧著獻舞的人如霧中看瓊花,只囫圇出個模糊面目。
恍然右側旁,明珠的熒此時卻暗了一暗。九遲緩地轉頭,殿中繚繞,驀然出現一位紫青年在旁矮落座。青年自帶一冷意,與滿殿聲相絕,銀的長髮極爲顯眼,護額上墨藍的寶石,恐值不銀錢。
冷淡的眉眼看過來時,竟是有些悉的親切。
這樣一副冷臉也能被自己看作親切,九慢半拍地琢磨,今夜小酒喝得到位。
正思忖著此是何人,怎麼偏偏就坐到了自己旁,值舞停歌休之際,高座中的上君卻含笑朝著他們這一,朗聲道:“息澤可來了,本君瞧阿蘭若一杯一杯苦飲悶酒,料想因你久候未至之故。今次雖是因橘諾的病才下山,不過你與阿蘭若久未見面,夫妻二人也該好好敘一敘話。”
廳一時靜極,旁被稱作息澤的青年淡淡應了聲“是”。
九的酒,在頃刻間,醒利索了。
清月夜,月映水,水天一纖塵,皎皎空中孤月,月底下一艘船,船尾,九和蘇陌葉兩兩相對,剝著核桃談心事。核桃,是毒日頭底下烤得既脆且香的山核桃,心事,關乎九半途冒出來的便宜駙馬——息澤神君。
阿蘭若不過年,緣何就有了位駙馬爺,此事說來話長。蘇陌葉一邊指揮著九剝核桃,一邊回憶往昔。
息澤此人,按蘇陌葉的說法,來頭大。
梵音谷有個歧南神宮,神宮由神長坐鎮。神長自古乃上天選定,降生之日必有異相,即位後司個閒職,平日並不聞達政事。不過一旦君王失德,神長可上謁九天廢黜君王,確保梵音谷的長順長治,換言之,神長在梵音谷中履個上達天聽下察上君的監察之職。是以歷代神長皆是歷代上君即位後,手裡頭要拉攏的第一號人。
歧南神宮的現任主人是沉曄,前一任主人,卻正是息澤。阿蘭若爹也是因這個由頭,早在三十來歲未年時,便已做同息澤的婚事。
阿蘭若是爹意牽住息澤的一枚石頭子兒,幸得當日年小,婚事雖二人並未合居。兩年後,卻傳言息澤因染沉痾向九天請辭了神長一職,避歧南後山,將位子傳給了沉曄。
蘇陌葉遙天上的月:“息澤既已請辭了歧南神宮,他對阿蘭若似乎也並不興趣,加之二人未曾合居,這樁親事便人再提,只當沒有過。”
瞥了眼九道,“從前他避歧南後山,阿蘭若雖是他明面上的髮妻,卻直至阿蘭若死他都未下山過一次,所以我也沒將這段同你一提,累你今日惶恐,是我考慮不周。”皺眉道,“卻不知爲何在這個仿出來的世界裡,你我竟能目睹息澤出山。”又道,“息澤這個人,從前我亦未曾見過,今日還是頭回見他。”
九斟酌著提點他道:“我老爹似乎說他是爲了橘諾的病特意下山。”
蘇陌葉一怔,道:“息澤的醫的確高明,但倘我未記錯,橘諾不過是孕期有些許喜癥……”
九手中的核桃殼落了一地,訝聲道:“橘諾尚未親如何有孕,你不是上了年紀記錯了罷?”
蘇陌葉似笑非笑,出簫在手上掂量:“你方纔說我……上了什麼?”
九乾笑著恭敬奉上一捧剛剝好的核桃,真誠道:“說您的品位又上了臺階真是可喜可賀。”
蘇陌葉客氣地接過核桃,臉上仍含著有深意的笑容,道:“橘諾那樁事嘛,是否我胡說,時辰到了,你自然曉得。”站起來理了理袍子道,“時候不早,需我此時將你劈昏送給你那條青蟒嗎?”
九打了個哆嗦,苦著臉道:“月高天闊,此等妙境豈能輕負,容我再浸浸江風,你過半個時辰再來下毒手罷。”
蘇陌葉笑了一聲,懶懶攜著簫回房,留一人在船尾吹風。
白日了一回驚嚇,方纔筵中又了一回驚嚇,加之同蘇陌葉絮叨許久,月照著和風拂著眼睛瞇著,九覺得益發沒甚神,遊船直行,暈乎乎似要駛夢中。正愜意間,卻聽後幾步遠有人敘話。
清脆些的聲音道:“姊姊方纔筵中便用得,方纔又嘔了大半,息澤大人親自烤了地瓜命人送來,姊姊用些可好?”又道,“原以爲息澤大人這樣的人,該同別的宗室子弟一般不近庖廚事的,未料想這一手烤地瓜倒是做得好。”
順些的聲音回道:“息澤大人避居歧南後山,煩厭他人擾己清休,許多年來一直未要僕從服侍,烤地瓜之類些許事,他自然能做得純。”
聽到此,九已明白敘話二人者是誰家阿誰。未料錯的話,該是一雙姊妹。原本不聽這個牆角,大約同蘇陌葉談心時選的角落甚僻靜,天又黑,敘話的姊妹二人並未注意到此還有雙耳朵。
繼續聽下去不妥,此時走出去,似乎也不妥。正自糾結間,卻聽清脆聲兒的嫦棣呵呵笑道:“息澤大人這些事,怕僅有姊姊知曉罷,據妹妹所知,息澤大人下山只爲姊姊而來,已宮十日卻未去阿蘭若瞧上一眼,可見如傳聞所言,他果然是不在意阿蘭若的。姊姊可曾瞧見,今夜筵席上阿蘭若看著息澤大人的神,聽父君說息澤大人是爲著姊姊的病才下山,我可瞧清楚了,那張臉一瞬變得同白紙一個,好不解氣。”
順些的橘諾低聲道:“妹妹此言不妥,卻不要再這樣胡說,仔細被人聽到,終是不好。”
嫦棣哼聲道:“姊姊總是好心,卻不見近幾日的囂張,自以爲父君今年準與咱們同遊便是待有所不同,哼,也不瞧瞧自己不過是個被蛇養大的髒東西!便是在我跟前,看我是不是也這麼說!”又道,“我卻不懂,息澤大人既然對心,何不將休了,累連累自己份!”
幾句話隨夜風灌耳中,繼續聽下去還是立時走出去?九不糾結了。
打著哈欠從角落踱步出來,笑道:“今夜好運道,囫圇在船尾吹個風,也能聽到親姊妹明正大打他們姊夫妹夫的主意,時近的人暗地裡說些恥之言做些恥之事,已不時興防著一個隔牆有耳了嗎?”
九驀然出現,令橘諾一怔,亦令嫦棣一怔。嫦棣反應倒,一怔後立時一聲冷笑:“當日便是你高攀息澤大人,息澤大人將姊姊放在心中,可是令你醋了?廉恥之論也要配得上這個份的人才好提及,你這樣的份,也配同我們談什麼廉恥?”
當妹妹的如此伶牙俐齒詆譭姊姊,一看,就是欠管教。青丘的小仙們個個服九的管教,搞得這麼多年想管教人也管教門,嫦棣正在這個好時候撞上槍口,其實,讓有點兒激。
九了悟狀點頭笑道:“原來是因嫦棣你的份還未夠得上談及廉恥,說話行事才儘可狀恥,今日阿蘭若教了。”
嫦棣氣極,恨聲道:“你!”卻被橘諾攔住,低聲道:“息澤大人早有吩咐,該是診脈的時辰了,先同姊姊回去吧。”眼神有意意地瞟向九,卻是對嫦棣道:“有些事,謂做這些口舌之爭,白白輕賤自己。”
話罷拉扯著嫦棣轉走了。
窄窄一軒廂房,金鑲的條案錦繡的團,蘇陌葉給自己倒了杯酒,條案上,珠蚌裡頭的明珠和,滿室生。比翼鳥一族雖只做個地仙,家底倒比四海的水君還要厚。
蘇陌葉握著酒杯有意意地把玩。一衆人等信誓旦旦這是阿蘭若的執念所化之夢,其實,斯人已灰飛煙滅,何來執念,又何來夢境。可嘆他初初聽聞,竟然抵不住心中一點妄念,差點兒信以爲真。
他那時竟然十分欣,若果真如比翼鳥那一幫老兒所言,這是阿蘭若的執念,進去便要墮的心魔,他倒是迫不及待。的心魔是什麼,裡頭可有他一分位置,他過去不曾明白,現在也不明白,但他想要明白。可真正走進來,睹睹人才曉得,此不過是仿出的一個平行世界。他不是不失。
他來救人,確有私心。當日連宋託他時說的那席話他還記得:“有東華在,必定護得九周,這個我倒不擔心,東華應是同九一,尋著東華必定也就尋得了九,你此去,先尋他二人要。”
尋九,算是尋得輕鬆。他那日正巧在醉裡仙吃酒,上阿蘭若同沉曄鬧了那麼一出,心中存疑,次日便特意去府中詐了一詐。那一口茶末子,令他到今日仍記憶猶。而東華,連宋料事也不對。東華帝君卻到今日才現。他同九,並不在一。
今日說給九有關息澤的那幾句話,也不能說是騙了。他的確從未見過息澤,縱然因這個世界創世時出了紕,他自掉進來後便忘了東華帝君長個什麼模樣,想來帝君亦因此而未能認出他。但他數日前夜探歧南神宮,曾於神宮一室中見過息澤的畫像,畫上的息澤,並非今日這般紫銀髮的模樣。
東華有心借用息澤的份,以他的仙法,施個修正,將比翼鳥一族記憶裡關於息澤的模樣替換他的模樣不是難事。修正並非什麼重法,於此境礙。寧可使個修正,也不願化作息澤的模樣來做完這場戲,倒是帝君的作風。
蘇陌葉蹙眉沉思事原委。想來九當日了重傷,或許需魂分離調養。魂魄調養之事,他們此等仙法卓然的神仙自然都曉得,好是放孕婦的胎中養著。莫不是……帝君他將九的魂魄放進了橘諾的胎中?
如此,倒能解釋得通爲何東華帝君竟對橘諾分外看重了。卻不料九是個變數,魂魄後竟跑到了阿蘭若的上,看樣子帝君似乎還不知曉。
這場戲,倒是有趣。
蘇陌葉笑了笑,幾樁事他靈臺清明已瞧得明白,九和帝君,卻需瞞一瞞,他還仰仗著九幫他的忙,豈能讓他二人頃刻聚首。這卻並非他不仗義,漫漫仙途,了紅塵侵了相便有執念,這一扇執念,纏了他數年,唯有九可點撥化解。
他這一生,到他遇到阿蘭若前,未曾將誰放到過心上。直至今日,他卻依然記得有那麼一天,和風送暖,尚且稚的著緋紅嫁,妝面勝畫,蔥段般的手指輕叩在棋盤上緩聲問他:“師父爲何愁思不展?是嘆息阿蘭若小小年紀便須爲父聯姻?這等事,思若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著大好春,花轎未至,不如阿蘭若陪師父手談一局?”
這樣的,又怎會落得一個自縊亡?
一盞酒被手溫得漸暖,瑩白的珠裡,白男子斂目將手中的酒盞祭灑般一傾而下,口中輕聲道:“碧蓮春,溫到略有雨後蓮香口好,試試看,是不是你一向喝慣的味道。”語聲溫和,含著一悽清落寞。而外江風漸大,細聽竟有些打著卷兒的呼嘯聲,像是誰在低低泣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