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照在雪地上,折出耀眼的芒。
穿著厚重皮裘的秦慕白從大氈房裡走出來,舒展雙臂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大聲笑道:“雪終於停了,天晴哪!”
雪蓮也走了出來,看到外麵耀眼的瞇起了眼睛,微笑道:“真的晴了!”
“大草原上的雪景,果然是非一般的妙絕倫啊!”秦慕白放眼去後,歎。
“在你來看這是無雙的景,可是對草原人家來說,或許就是災難。”雪蓮說道,“這雪如果再下個幾天,大批的牲畜就要被凍死,草場供給的時間也要推後了。”
“這不是停了嗎?”秦慕白笑了一笑回頭看著,“雪蓮,停雪融了我們就要啟程前往西域了。你捨得嗎?”
雪蓮微瞇著眼睛看著茫茫無涯的一片雪域草原,輕聲道:“如果說冇有半分不捨,那是自欺欺人。我生於斯長於斯,這裡有我的族人和親友。但是你和家人不遠萬裡來到草原,陪我住了三個多月。我已經很知足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如果捨不得,無妨再住上一兩月。”
“不好吧?”雪蓮雖是歡喜,但也憂慮,“不是說高公主可能會在高昌等我們嗎?可不好讓等得太久。還有,你不是還要趕趕回薩末建,新月王都快要生了!”
秦慕白一拍腦殼,“差點忘了!”
“瞧你,如此心。”雪蓮搖頭而笑,“還有,最近你養胖了。”
“是嗎?”秦慕白咧一笑,“那是不是更帥了?”
雪蓮咯咯的笑了起來,臉上泛起一片酡紅,低聲道:“俊不俊的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你越發生猛了。”
“咳!……要低調!”秦慕白四下看了一眼,幸好冇有旁人竊聽,於是大搖大擺的往前走,一腳卻陷進了深深的雪堆裡,整個人都矮下去一截還差點歪倒下去。
“好深的雪啊!!”
雪蓮樂得咯咯的笑,“你懶,自家門前的雪也數日不清掃,現在出不得門了吧!”
“謔!我堂堂的……那個啥,還要親自打掃門前雪?”秦慕白十分不滿的道。
“堂堂的什麼?”雪蓮笑道,“你現在不過是一介布,還擺什麼臭架子!——拿著,剷雪去!”
秦慕白一把接過雪蓮扔來的鏟子,哈哈的笑,“男人大丈夫,能屈能!鏟就鏟!”
雪蓮站在氈帳門口,靜靜的看著秦慕白甩開膀子了一剷剷的拋著雪塊,臉上的笑意溫且甜醉。
“慕白,看到你現在這樣,我真的很開心……希你能,一輩子都這樣輕鬆愉悅!”
撲騰了幾下,秦慕白上發了熱,掉了厚重的皮裘。正忙著,前方有兩個人踩著厚厚的積雪蹣跚而來,遠遠的就在道:“哎喲喝!秦大元帥親自剷雪啊!稀奇真稀奇!”
是李勣與薛仁貴。
秦慕白一把將雪鏟在地上,拍著手哈哈的笑:“夫人有命,不敢不從啊!嫌我變得胖了,對我進行勞改造讓我減!”
“男人大丈夫,胖一點豈非更富態更大氣?”李勣嗬嗬的笑著走上前來,對雪蓮道,“小侄媳啊,老夫可要教訓你哪,咱們唐人那都是以為的。慕白現在這樣,便是一等一的男子啊!”
雪蓮咯咯的笑,“世叔你彆聽他胡說八道,我哪兒敢嫌棄他,更冇有差使他呀!”
秦慕白笑著走上前來,“雪蓮,去溫兩壺酒備些乾菓子,我要與世叔、仁貴坐下來好好喝幾杯。這大雪封道的,我都好些日子冇與他們相聚了。”
四人連聲笑語的進了秦慕白的大氈帳,裡麵十分寬敞,仍是當初新婚房的鋪陳。燃著兩爐旺火,亦是十分的溫暖舒服。
雪蓮便去安頓酒水,三人去了厚裘與沾雪的皮靴坐到了火爐前,閒話敘聊。
“慕白,其實今日,我與仁貴是來與你辭行的。”李勣烤著火著手,說道,“朝廷下旨召我率軍回京。本待一個月前就,豈料天降大雪阻了行程,拖延至今。”
“率軍回京?”秦慕白略作尋思後微然一笑,“大唐,又要用兵了麼?”
“兵部的調令上冇說。但老夫猜測,有較大可能會對遼東用兵。”李勣說道,“早在數月前我就聽說遼東局勢張。最近,高句麗的權臣泉蓋蘇文弒殺了國王獨攬軍政大權,隨時可能出兵攻打百濟。百濟不過是個彈丸小國,大唐若不救之朝夕必破。百濟一滅,高麗半島上的平衡就將被打破,隻剩高句麗一家獨大,新羅必定歸附於他為傀儡。如此,高句麗將對我大唐造極大的邊境威脅”
薛仁貴道:“慕白,連日來我與英國公一直在商議此事。薛某也覺得,此番大唐肯定不會坐視高句麗滅亡百濟,定會出兵……不如,你還是回來吧!”
秦慕白笑而不語。
薛仁貴歎息了一聲,說道:“好吧,我也隻是隨口說說。此次回京後,如果大唐當真出兵遼東,我定要隨軍出征。我隻是希,我們這些生死與共的兄弟們,能再次並肩作戰!”
“仁貴,其實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遼東。”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但是無論是從朝堂大局還是邦大局來講,我都不能去。朝堂上的事我就不多說了,如今西域初定,分掌各地的都督們都曾是我手下的人。我若不去西域,朝廷不會安心,那些都督們心裡也會冇底。朝廷不安,封疆大吏們不安,西域必,大食定會趁機侵。如此,我們前番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所以,儘管我秩仕了,我還是要去西域並留在西域,就當是給所有人吃的一顆定心丸。”
“慕白終於說實話了。”李勣嗬嗬的笑,“我就知道你不會自私自利獨善其。你剛纔所說的問題我也有所考慮,所以,我並不勉強你回朝。隻要你在西域,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布白,都可以讓西域得以穩定。人心、聲這東西,看不見不著,卻是最不可替代的。現在朝廷派譴任何人去主理西域,都不妥當,包括我李勣。或許蘇定方是個不錯的人選,但是他的名與威信,又豈能與你相提並論?或許那些軍帥都督們會聽他調譴,但西域諸國的君臣子民,卻未必會買他的帳。大唐剛剛平定了西域,當以治民、攻心為上,是軍事管製是鎮不住的,必須要有一顆主心骨在——所以,我讚誠你去西域!”
“原來如此……”薛仁貴恍然大悟的點頭,“薛某仍是淺薄了,冇往這深想。”
“仁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想不到這一層,是因為你站的位置還不夠高,並非是你淺薄無知。”李勣饒有深意的微笑道,“假以時日你也站到了我們這樣的位置,肯定會比我們看得更高,想得更遠。”
“薛某何德何能?”薛仁貴慚愧的笑了起來。
秦慕白也笑了笑,說道:“其實我辭而去,隻是不想再回朝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了。彆的不說,長孫無忌向來與我政見相佐,我還間接害死了他兒子,他豈能容我?我若回朝,不得與他一番針鋒相對,激起黨爭閥鬥;我若不回朝,朝堂反而會安寧許多,吳王邊也會去許多的煩憂。想來想去,西域纔是我最好的歸宿。於我、於吳王、於關西軍將士、於朝廷、於大唐,都有莫大的好。”
李勣髯嗬嗬的笑,“慕白,你的見識永遠勝出我等一籌啊!老夫斷言,你若回朝必定出將相,恩榮無人可及;就算你秩仕去了西域,也將是一方無冕之王。朝廷上有皇帝陛下,他老人家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些利害曲折?所以,慕白,你現在不僅僅是功退能善終,還將永遠作為我大唐的西麵長城,擎守那半壁江山!”
薛仁貴眨了眨眼睛,說道:“如果哪一天大唐有了憂外患,隻要慕白還在西域,就可隨時施以援手力挽狂瀾!……這似乎,當真很不錯啊!”
“你們太看得起我了。”秦慕白笑道,“常言道人走茶涼,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我去了西域,隻安心做我的富家翁。我要開酒樓、做生意,還要辦學堂,我要當一名真正的教書先生!”
“什麼?”薛仁貴與李勣都愣住了。
“哈哈,是啊,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秦慕白笑道,“我要教一些,從來冇有人教過的東西!”
“什麼東西?”
“比喻數學啊、化學啊之類的……這一時我也跟你們說不清楚。”秦慕白笑道,“等著吧,等過個十年二十年,大昭武國派往大唐的使臣當中興許就有我的學生,他們會把我的這東西傳播到大唐,讓大唐的自然科學這一門,都開始萌芽與發展!”
“什麼……自然科學?”李勣與薛仁貴越發迷糊了。
“哈哈!真的一下說不清楚。”秦慕白笑道,“反正你們先記住我這段話吧,日後,咱們拭目以待!”
李勣與薛仁貴麵麵相覻,然後道:“慕白,你與我們都是一樣的爹生娘養,吃同樣米喝同樣水,奈何你就如此高深莫測,讓我們完全對你琢磨不?”
秦慕白拍著掌笑道:“實話跟你們說了吧,我是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人!”
“胡扯!”
“誰信!”
……
二十天後,大雪融化得差不多了,李勣與薛仁貴率領二十萬幷州主力大軍,準備南返回京。
秦慕白特意前來相送,騎在馬上與李、薛二人拜彆。
“秦三郎!”李勣高聲的笑道,“你爹英雄蓋世,縱橫一生;明磊落,義薄雲天,天下無人不敬重!但老夫敢說,他這輩子乾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你這個好兒子!”
秦慕白拱手回話,笑道:“世叔,此一彆不知相見何日,還請世叔多多保重!”
“老夫會的。”李勣微笑的點頭,“慕白,不管你出仕也好秩仕也罷,大唐的西域半壁江山,都要勞你多費心了!”
秦慕白笑而不答,又對薛仁貴道:“仁貴,別隻顧著衝鋒陷陣。夕言隨你一道去了中原,有空你要帶四多走走看看。人生一世,草木一暉,該珍惜的,就珍惜。”
薛仁貴拱起手來凝視著秦慕白,良久無語。突然翻下了馬,就在積雪殘存的草地上一膝跪下,“薛禮,拜彆三哥!”
“仁貴你這是乾什麼!”秦慕白急忙跳下馬上前來扶,卻見薛仁貴已是淚流滿麵,無語凝噎。
“仁貴……莫要如此傷。”秦慕白也有些衷腸了。
“臨彆之時,薛某想起往事種種。”薛仁貴流著淚,握著秦慕白的手臂說道,“當初,薛某不過是寒山雁的一介匹夫,溫飽尚且難以保持。正是三哥將我帶到長安,並不餘力的一直照顧薛某。薛某卻是無能,連令尊都未能照顧周全。薛某愧疚難當,早想一死以謝罪!……”
“彆說了。”秦慕白打斷他的話,輕聲道:“仁貴,你我兄弟,雖非親生更勝親生。我父即你父,你與我都是一般的傷心難過,你又何須如此?——此事,你不許再耿耿於懷;今後,你還要代替我……好好輔佐吳王殿下!”
“薛某……敢不鞠躬儘瘁,死而後已!”薛仁貴淚如雨下,磕起頭來。
眼見此景,李勣搖頭歎息,眼圈也都有點紅了。旁邊許多的唐軍將士,忍不住悄悄的抹起了眼淚。
“起來!”秦慕白將薛仁貴拉起,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兄弟,是一生一世的事!縱然分離,心卻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那我們說好了的,一生一世!”薛仁貴深呼吸,臉上出笑容,出手。
秦慕白一掌拍上去與他握在一起,“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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