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秦慕白再一次來到了這裡。曾經的一國之王城,現在已經是大唐的金山都督府治所,西州高昌縣。
三十萬凱旋之師,就駐紮在昔日秦叔寶駐兵的火焰山下,暫且歇馬補給軍需,休整一兩日。
薛仁貴與宇文洪泰等原來的一幫西征軍老兵們,都一同來找秦慕白,說,如今西域已平,老帥心願得償,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火焰山的老帥塑像,憑弔一番告知他這個好訊息?
“好。”秦慕白答應了。就讓薛仁貴等人著手準備祭祀。
次日清晨,秦慕白親捧父親的骨灰,帶著薛仁貴等將士,一同登上了火焰山,來到了高昌人為秦叔寶所建的“神廟”。這裡,有一尊秦叔寶持刀而立的塑像,高達三丈,白玉所塑,栩栩如生威風八麵。
當初是北庭元帥泥啜“勒令”高昌人建的這尊塑像,一來是因為當初北庭要與大唐講和坐山觀虎鬥;二來,泥啜等突厥勇士們,也的確是對秦叔寶這名忠肝義膽的蓋世虎將,由衷的欽佩。
今日,北庭主帥泥啜也到場了。不等小校們擺好祭品,他先上前幾步一拜,而且長跪不起。
薛仁貴與宇文洪泰等人看著他,眼神都很複雜。也有一些唐軍將校們,眼中冒出騰騰的火氣。
畢竟,泥啜就是殺害秦叔寶最直接的兇手!
“秦帥,就請用我的頭,來祭奠你父親吧!”泥啜說道。
秦慕白上前將他扶起,說道:“老元帥請起。家父之死,固然是與老帥有關。但彼時各為其主,你所做的不過是份之事;現在已是同殿為臣,又豈能自相殘殺?家父臨終有言告誡我說,戰場無私仇,讓我以國事為重。時至今日,秦某已豈能因為一己之私憤而誤了國家大事?更不可以葬送了先父的一番苦心哪!”
“秦老令公,真是蓋世之英雄,令老夫萬分折服!”泥啜潸然淚下五投地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砰砰作響。
“老元帥請起。”秦慕白再一次將他扶起,安了數語,帶領眾將士們開始祭祀。
時值夏末秋初,突然一陣風起,半空中流雲翻滾,火焰山上黃沙漫漫。
正在神像前祭念弔文的秦慕白眼見此景,突然想起了自己當初第一次來到蘭州時的那晚的景。
“記得我第一次來蘭州時的晚上,先父將我到蘭州城頭,放眼西目眺。當時城外也是一片黃沙翻滾。先父就問我,看到了什麼。”秦慕白放下了祭文,看著遼遠的山巒與飄渺的雲海,說道,“當時我回答——‘孩兒隻看到一片蒼茫’!”
所有人靜悄悄的,靜聽秦慕白的下文。
“當時先親卻笑了。抬手朝前一指,他說了兩個字——‘錯了’!”
“我便問他,父親大人,看到了什麼?”說到這裡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問眾將士,“你們猜,先父怎麼說?”
眾皆搖頭。
“先父說——”秦慕白猛的提高了嗓音,大聲道——“大好河山!”
其聲如驚雷,其勢如奔馬!
在場所有人,不住渾一!
大好河山,短短的四個字中,蘊含了秦慕白對先父所有的,和秦叔寶這位暮年英雄的淩雲壯誌!
“如今……從蘭州到弓月城,三千裡疆界、百萬籍戶民,儘歸大唐所有!”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三千裡大好河山!……父親大人,你在天可靈,可安息了!”
唐軍眾將士們頓時淚流滿麵,全都跪倒在地。
隨行而來的新月王明珠,被眼前場景所,也流下淚來。他走到秦慕白邊,輕輕挽著秦慕白的胳膊,說道:“慕白,雖然我冇有見過令尊大人,但是我知道,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西域各族百姓,都奉他為真神!虎父無犬子,你也是大英雄!”
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我從來冇想過當什麼大英雄,也從不在乎這些虛名。一直以來,我都隻是努力在做一些為人臣、為人子,該做的事。如今大事皆了,也該是我功退的時候了。”
眾皆大吃了一驚,麵麵相覷!
“秦帥,何出此言?”泥啜最先開口問道,“現在你正如日中天,滅吐蕃、平西域,為大唐拓疆萬裡打下半壁江山!我們這些人,也正指著跟隨你過下半輩子——你怎麼能蒙生了退意?”
秦慕白微笑道:“今日若不是當著我父親神位之麵,我也不會說出這心底話。誠然,為一名軍事統帥,我已功高蓋世。下半輩子幾十年,我也不可能再超越今天的就。為臣子,平滅數國封疆萬裡,我也登峰造極。如今吐蕃與西域都平定了,接下來的幾十年裡,大唐應該偃武修文,讓這剛剛歸屬大唐的半壁江山,歸於王化共襄盛世。我繼承先父缽,隻是一介武夫。對這些文治之舉做不出什麼大的貢獻。我也就不想繼續位素餐了。待回朝之後,秦某就會出兵權並提出辭呈。我要帶上我的家人一同退離開中原……定居薩末建!”
“帥!”唐軍眾將士都嚇壞了,大聲道:“不可啊!”
“關西軍怎能冇有帥?”
“蘭州、西域還要靠你主持大局!”
“你若退,我等眾兄弟一同追隨!”
秦慕白一揚手止住了眾將士的喧鬨,說道:“兄弟們,咱們一起出生死這麼多年,秦某是當真捨不得和你們分離。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總有一天我們要分道揚鑣的。今日秦某跟你們說了這些心裡話,也是讓你們早早有個心裡準備。待回朝之後,你們都會因功勳升加爵,榮華富貴,也要繼續為大唐效力!大唐,需要你們這些忠勇的將軍們。”
“那大唐又豈是不需要秦帥?”泥啜驚問道。
秦慕白微笑的搖了搖頭,“大唐需要千萬個忠勇的將軍,但以後……半個‘秦帥’也不再需要了!”
泥啜頓時呆若木,淚痕未乾的唐軍眾將士則是默然無語。
全場雀無聲。
“眾兄弟!”秦慕白高聲打破了沉默,“下山之後,整頓兵馬,回師——蘭州!”
“諾!——”
祭罷了秦叔寶,秦慕白與眾將士回了軍中,準備開拔回蘭州。大軍正要時,有一名快馬信使從蘭州而來,送來蘭州留守龐飛的信。
秦慕白展信一看,心中不一驚!
龐飛在信中告知秦慕白,說蘭州盛傳“秦慕白反”的謠言,如今人心惶惶。這個倒是不打,這本就是秦慕白自己一手安排的。但另一件事,卻讓他大吃了一驚——吳王一行,在涇州境被伏!吳王遇刺,生死未卜!
雖然秦慕白對李恪的行程安危早已有了考慮,但冇想到,這樣的事還真的發生了!
此刻他心中急的思忖道:吳王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將來繼位的必是魏王無疑!魏王為人我太清楚不過了,他表麵和善實則心狠,眼睛裡是絕對不下半粒砂子的!就算我出所有兵權甘心退,他也會深深忌憚,除我而後快!……今日我當著關西軍眾將士的麵表明心跡,無非也是想讓他們明白,秦某並無反意也誌不在高,並不貪手中這權位。為免讓軍隊到謠言的影響,我才先打了這一劑預防針。假如朝廷上有人要藉助謠言對我手,我也能最大程度的獲得關西軍眾將士們的支援。此舉雖然有點利用將士們的嫌疑,但我那也的確是心理話……
但如果將來是魏王繼承大統,不是我,恐怕連薛仁貴、宇文洪泰、龐飛這些人,都將為魏王的清洗對象。我秦某人,就更甭想安渡餘生得善終了!
那形,就如同是《水滸傳》所講的,梁山招安之後!
“看來就算我想激流勇退,也的確是不容易辦到!”想到此秦慕白眉頭一擰,大喝道——“仁貴、洪泰!”
二將從帳外應諾而,“在!”
“我有點私事要先回蘭州料理。你二人領軍後行,儘快跟上。”秦慕白說道,“新月王的寶駕,也暫時由你們護衛,不得有失。此外,沿途不管聽到什麼樣的謠言,爾等都要孰視無睹充耳不聞!”
“是!”薛仁貴與宇文洪泰頗為驚訝的看著秦慕白,領了諾。但冇有多問。
秦慕白上前握住二將的手,說道:“二位兄弟,秦某不會獨善其的。就算退,我也一定會給你們這些和我出生死的兄弟們,安排好將來的出路。秦某現在……能做到了也就隻有這些了!”
“三哥!”宇文洪泰按捺不住了急躁的大道,“你今天太不對勁了,究竟發生了啥事,你跟俺說啊?反正俺早就說過了,三哥到哪裡,俺就跟到哪裡!上天也好下地也罷,就是碎骨,俺也要跟你骨頭連筋的埋在一起!”
“好兄弟,彆說傻話。”秦慕白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道,“朝廷上的確是發生了一些事,但現在我一下跟你們說不清楚。總之,我會理好,你們就不必擔心了。”
宇文洪泰又急又惱,重重的一擊拳咆哮道:“朝廷上是不是又有混蛋背後說你壞話、要跟你作對?——咱們提著腦袋衝鋒陷陣打下這幾千裡江山,那班嫉賢妒能的呆書生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爭權奪利謀害功臣!三哥,要真是這樣,俺帶著兄弟們跟你一起殺進長安,把那幫混蛋全給宰了,也圖個清淨!——咱們關西軍,那可是天下無敵!”
“閉,說的什麼渾話!”秦慕白斥道,“關西軍天下無敵,那是用來打外人的,怎能對大唐自己人手?要是這樣,比當初的噶爾欽陵有什麼不同,甚至還更可恨!——仁貴,黑子魯莽撞,你要時時注意讓他剋製。如果他胡來,你就把他給綁了,讓他冷靜。”
“是……”薛仁貴濃眉鎖的抱拳應了諾,雖然冇有多說,但臉上一片擔憂之。
宇文洪泰的臉都憋紅了,不敢再吱聲。
“二位好兄弟,你們不必多想,權且寬心。”秦慕白微笑道,“雖說是樹靜而風不止,但這種風浪,秦某這些年來也見多了,並不妨事。你們二位的首要任務,就是穩定軍心,不可讓軍隊生出什麼子。其他的,我都會料理!”
“是!”二將隻得應諾。
稍後,秦慕白與新月王妃明珠作彆,帶上了百餘名親勳衛隊,先行一步離開高昌,快馬加鞭直奔蘭州。
儲君之爭,奪嫡之戰——這場比吐蕃西域之戰更加兇險的大戰,終於到了大決戰的時候了!
快馬疾馳的秦慕白,心中一直回想著那一日李恪被從幽州調到蘭州時,二人宿醉一場的景。
他記得,二人除了海天胡地的喝酒吹牛,還打了一架,那一個痛快。
喝得大醉了的李恪,當時說過一番話,讓秦慕白印象深刻:
“慕白,有不人說你我二人沆瀣一氣朋比為,心存不軌野心,都隨他們去。我隻知道,做為一個男人,這輩子能有你這樣的知己兄弟,我知足!”
“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你我都不知道。也許我們哪天就一覺不醒了,或是突然不存在於這世上了。但隻要我李恪還活在這世上一天……”
“我命,即卿命;卿命,即我命!——此為誓!”
快馬如電,耳邊風聲鼓鼓。
秦慕白默默的唸叨著這一句,“我命,卿命……李恪,你是否早已料到,會有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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