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熱浪煙火
過了江,又行過繁華都市,風景越來越偏,周自珩拿腳尖了夏習清,「快到了嗎?」
「不知道。」夏習清都沒仔細分辨。
周自珩覺自己到了敷衍,「你不是武漢人嗎?」
「沒有幾個武漢人逛遍過整個武漢。」夏習清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先是不假思索,到了末尾又約約流出些許嘆的意思。這一點周自珩發現了,坐在前頭的飛哥卻沒有發現,還樂呵呵地接過話茬,「對,像我這種老武漢人天天四跑的,也不見得跑遍了所有地方。」
夏習清側過臉看向他,那顆小小的鼻尖痣總能一下子勾去周自珩的注意力,「你知道武漢三鎮吧。」
見周自珩點頭,夏習清續道,「其實說是三鎮,倒不如說是三個城市,每一個的面積都很大,合起來就更不用說了。我家住在漢口,高中時候常去武大寫生,坐公得將近兩個小時,在車上都能睡一個回籠。」他說起回憶的時候表總是會下來,「不過我們這裡的司機開車很猛,基本是不可能睡著的。」
看著夏習清的臉,周自珩總想著如果可以抱著他就好了,他可以就這麼抱住夏習清聽他說一整夜的故事。
「你們倆有時間,離開機還有一星期呢。」昆城笑道,「習清你就多帶自珩在武漢轉轉,讓他盡快融角,沾沾煙火氣。」
夏習清嗯了一聲,被周自珩握住的手有些酸,他用手腕了,朝周自珩蹙眉使了個眼神,周自珩很快會過意,以為自己弄疼了他,於是趕鬆開了一直牢牢握住的手。夏習清也沒將手拿回來,只是輕輕放在座椅墊子上,周自珩也就將自己的手輕輕蓋在夏習清的手上。
幾個人在車裡說這話,沒多久就到了拍攝取景地。這裡是武漢最著名的城中村,也是整個城市中最不「武漢」的地方。路開始變得擁,到都是雜無章的小攤和怎麼也避不開的行人,好在飛哥開車技不錯,一直把車開進了華安裡的涵裡。
涵事實上就是進華安裡社區的一個通道,兩邊刷得翠綠的牆壁相夾,中間一個蓋住的頂。就這麼一個五米寬的狹窄甬道,每天都承擔著讓十萬社區居民出行的功能。
飛哥手把著方向盤,朝著前頭灰頭土臉的麵包車摁了一下喇叭,「今天運氣還可以,沒到從那邊出來的車子,不然兩頭一堵,哪個都不了。」
前頭的麵包車終於挪開了道,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似的慢吞吞往前開著,弄得他們也只能慢行,總算進了涵,線一下子暗下來,周自珩下意識地握了夏習清的手,看向他那邊,可夏習清也只是托腮著車窗外。
好在沒有出自己的手,這一點就讓周自珩足夠欣了。
其實涵裡本不是一片漆黑,只是稍稍暗了點,通道也不長,很快就開了出去。似乎是因為剛下過一場雨,地上泥濘一片,一個大媽提著兩大袋子生活用品著涵邊走著,被車濺了一泥點子,用並不正宗的武漢話罵了幾句,繼續著涵走出去。
周自珩不討厭這種混嘈雜的市井,作為一名演員,他反倒很喜歡這種地方,這裡充滿了形形的人,每一個人都是一本攤開了的故事書,用他們的肢和表演繹著千奇百怪的節。
開到了車子開不進去的地方。四個人下了車,飛哥麻利地帶上車門,帶著他們前往昆導託他租好的房子那兒。周自珩和夏習清走在後頭,兩個人的帽簷都得很低,肩膀與肩膀在黏熱的空氣裡時不時蹭一下,再隨著步伐拉開一小段距離。
走過一段泥濘的小路,四人來到了麻麻的建築區,這裡的房子建得很高,讓人不由得想到了香港通天的格子間,可又不完全一樣,這裡的高樓層明顯是後來加建的,下頭的樓層牆壁早已被做飯的油污抹上厚厚的深,可上頭卻是洋藍的鐵皮集裝箱,在快要消竭的夕下泛著微紫的亮澤。
「這裡的條件是真的蠻差。」飛哥點了煙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都像是要被氣黏住一樣,沒辦法漂漂亮亮地散開,「這個位子面積小,人又多,地上蓋不了只能往天上蓋,房子越搞越高。」
周自珩正要抬頭瞅一眼,就覺一隻手摁住了自己的後腦勺,走過去再回頭的時候才發現,剛剛那個地方有一個鬆垮垮吊著的電線,夏習清早已把手收了回來,進了工裝的兜。
「你稍微低著點兒頭。」夏習清的聲音在熱的空氣裡顯得分外清明,「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這麼高。」
飛哥聽見了,也跟著發問,「就是說,自珩你是怎麼長得這麼長的?」
「長?」周自珩一臉莫名,求救似的看向夏習清。夏習清低著頭笑了一聲,又把帽簷抬了些許看過去,「武漢話裡不說人長得高,特別是對小孩子,比方說我是你的叔叔,」夏習清抬手了一下周自珩的帽簷,用一口武漢話學著大人的腔調說道,「珩珩,這才半年冇見你又長長了。」
說完他的語氣立刻變回來,連帶著方言也收走了,「明白了嗎?」
周自珩勾起角,他可不要太喜歡夏習清說武漢話,活生香。
「習清這口武漢話說得蠻有味。」飛哥笑著跟前頭的昆導誇讚,昆導也覺得滿意,「我要不說許編厲害呢,連演員的方言都給我省了。到時候習清你就用帶武漢口音的普通話來演。」
「我不是演的個聽障人士嘛。」前頭的路實在太泥濘,就算是夏習清這樣隨意的子也實在沒辦法,只好一面說話一面彎下腰去挽起灰工裝的,出白皙的腳踝。周自珩的腳步也停了下來,視線游移向下,在微凸的踝骨上停留了一秒,又折返向上,一直到挽起的和藏在裡頭的皮。
他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夏習清的腳踝搭在自己肩頭的那個場景。那時候他的眼神,就像是被這座城市的熱空氣浸泡過似的。
「哦!哦對對對,江桐有一點聽說障礙。」沒發覺夏習清落在後頭,被點醒的昆導一拍腦門,「我都給忘了。那你培訓培訓自珩。」
飛哥接道,「他演的是外地人吧。」
「就是要培訓不正宗的武漢口音,哈哈哈。」
兩個人笑作一團,走在後頭的夏習清覺得熱,摘了帽子抓了抓頭髮,又扇了兩下,正要把帽子反扣在頭上,周自珩卻忽然拉住自己湊了過來,小聲地在耳邊扔下一句話。
「我覺得我是長的。」
夏習清皺著眉抬眼,髮被汗浸了,彎彎繞繞地在白淨的臉側,長點兒的可以延到下頜線,連帶著他即將怪罪的表都變得勾人起來。
周自珩湊到他的耳邊,說話間有意無意用過他微微外凸的耳骨,聲音很低。
「你說的,能到最裡面。」
這流氓耍的,一套一套的。夏習清著火,自己可不能發作,一發作不跟被人調戲了的小姑娘一樣?他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風水流轉這句話可真是一點也沒說錯,他這麼一個耍流氓長大的,到現在居然被一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傢伙調戲了!
做好表管理之後,夏習清側過臉看向周自珩,明明是想耍個狠才挑高了眉尾,說話也是一字一句的,「長不重要,經驗最重要。」
可在周自珩的眼裡,完全就是勾引。
他點點頭,一把攬過夏習清的肩膀。昆城正好回頭,看見兩個人這麼親親熱熱的也覺得高興,畢竟要在一起演那麼長時間的戲,演員之間必須得達一定程度的友誼,否則他這個導演可就頭疼了。
「經驗需要積累。」看著昆導轉了過去,周自珩的餘回到夏習清的上,他低聲音,明明是服的話,卻被他說得攻氣十足,「哥哥教我啊。」
耳朵燙得厲害,夏習清一把推開他,裡吐出一個字,「熱。」他這句話好像帶了點兒武漢人喜歡拖字的口音,像是習慣的嗔怪,被周自珩靈敏的耳朵分辨出來。單單一個熱字音調轉了又轉,直要轉進他心裡。
就算是被推開了,周自珩也覺得開心,狹窄的樓房飄來了不知哪戶人家煨好的排骨藕湯的清甜香氣,在天即將熄滅的時刻,他微笑著走在夏習清的後頭,頭一次到人間煙火的好。
怎樣都好,哪裡都好,只要夏習清就在自己的邊。
走到了一個單元樓裡,裡頭的樓梯暗狹窄,夏習清剛走了兩步臺階,手就被周自珩牽了起來,他原本想掙,但也懶得掙,就這麼任由他牽著,反正線這麼暗,走在前頭的兩個人也看不清。
上了四樓,又經過一個漆黑的甬道,頂頭有一個門,飛哥從兜裡拿了把鑰匙,用手機屏保照著費勁兒地開了鎖。
「就是這間屋子。」飛哥先踏進去,「你們看看,反正蠻小的。」
其實比夏習清想像中好得多,他原本以為會是那種很髒很舊的房子,事實上只是小了點,是一個狹窄的一室一廳一衛,四個人站進去都顯得有點兒轉不開子。他們繞著房子轉了一下,夏習清也大概了解了房型,門一進來就是小小的客廳,穿過一個小通道才是臥室,通道的右側是廚房和洗手間,並排挨著,大小也差不多,都只夠一個人的活範圍。
整個房子唯一的源來自於臥室的一個小窗戶,窗戶下面擺著一排小多,綠綠的很可。
一進屋子,那子悶熱活像是一層保鮮,明但不風,將周自珩死死地蓋住,他拎起服領子忽閃忽閃地扇了好幾下。
「差不多就是這樣,其實原房主還是很乾淨的,是個外來務工的小伙子。」昆導笑起來,「人特別實誠,我說多給他點錢,因為可能要重新裝飾一下嘛,他死活不要,我們還是多給了,那孩子高興得要命,一個勁兒跟我說謝謝。」
夏習清試著把這個小房子和劇本裡江桐的住所對應起來,這種覺很奇妙,好像是刻意進一個安全的小模子裡,把自己變另一個人。客廳茶幾上有個落灰的小風扇,他坐到沙發上正對著它,摁了開關。風扇吱呀呀地轉起來,風力不大,總好過沒有。
周自珩的視線黏在了夏習清的上,看著熱流掀起了他的額髮,看著他長了脖子去迎接風的到來,汗的頭髮粘在角,被他用手撥弄開,可他卻無暇顧及黏在修長後頸的碎髮。
這一幕,帶給周自珩一充滿煙火氣的。
「哦對了,我和拍攝組的人還要開會,一起去外面取夜景,你們倆留這兒還是回酒店?」
還沒等夏習清回答,周自珩就擅自做了決定,「留下,我想對著劇本找找覺。」說著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沙發邊坐下,一把攬住夏習清的肩膀,「習清跟我一起吧,等完事兒了我給小羅打電話接我們回酒店。」
飛哥聽了把鑰匙往他手裡一塞,「那這個給你們,我老婆剛剛還給我打發短信,催我去接小孩下輔導班。」
「沒事兒,飛哥你去吧,一會兒我助理過來。」周自珩的手在夏習清的肩頭點了點,「再說了,這不還有一個本地人嘛。」
就這樣,昆城和飛哥被周自珩說服,兩人一起下樓,腳步聲漸漸地聽不見了,周自珩關上了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剛要轉,就被夏習清給推到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