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杭州城繁花似錦、瓜果飄香, 綠油油的茂盛植被幾乎將整座城池都妝點巨大的園林,各建筑反倒了次要的。
每每穿梭其中,聽著腳下的潺潺流水聲, 看著沿途的白墻黑瓦, 輕嗅空氣中浮著的幽幽花香……當真猶如仙境一般。
除了雨水過多,導致裳被褥經常漉漉的之外, 簡直挑不出任何病。
一大早,三人就門路夾著青油紙傘下樓。
杭州夏日多雨, 一天三四遍都是常有的事兒, 故而出門寧可忘帶錢袋子, 也千萬不能丟了雨傘。
西湖風景甲天下, 部是不許擺攤賣吃貨的,怕的是油污弄臟了湖水。
故而出了客棧要往后頭去, 在街頭右拐走上約莫三二百步就是一做五孔石拱橋,橋頭兩邊挨挨擺滿了各攤子,什麼蓑餅、鱔面、鮮蝦餛飩等等, 大清早就蒸騰出大片大片的白水汽,連帶著雨水都被沖散啦。
當初三人剛找到這里時著實吃了一驚:但見各吃食看得人眼花繚, 這可如何吃得過來?
不過他們很快就釋然了:有志者事竟, 只要堅持每天每樣吃幾口, 總有一天能吃的完吧?
你要一碗鮮蝦餛飩, 我要一碗鱔面, 他要個河鮮三吃, 另取小碗分開來, 每個人一頓就能吃三樣吶。
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區區一碗實在不算什麼,肚皮, 倒是還能再塞一些。
的江南話變吆喝似乎也著幾分溫水意,不斷有各油紙傘來了又去,像一朵朵浮在朦朧雨幕中的大蘑菇。
杭州人多富貴,時不時就有幾兩裝飾致的馬車咔噠咔噠跑過。
打著蹄鐵的馬蹄輕巧地掠過水面,踩起一顆顆王冠形的水花。車滾過整齊的石板磚,帶起一條水帶……
伴著輕微的水波聲,那灌湯的小籠包剛起鍋,滿是褶皺的小子都在籠屜里蜷著吶,被蒸到半明的面皮下約出里面餡兒的彩。偶爾籠屜被人一下,這一群小籠包便都呼哩嘩啦哆哆嗦嗦搖擺起來,顯出幾分難得的弱。
哎呦,我們肚子里可滿是鮮湯呢!
孟稍一遲疑,到底是又了一籠湯包,可巧又起了一個攤子,賣的是涼拌三:這是用剛從城外挖出來的鮮筍、地里才拔的萵筍和黃瓜一并切,拿熱水焯過,用涼水冰一下,然后略加一點制醬涼拌,清脆爽,天然一段風味。
一籠菌油丁小籠湯包,先將面皮咬破一個小口子,湊上去吮/吸清澈卻濃郁的鮮湯,既且。
外加三樣深淺加的綠三,咬在里說不出的清爽,方才吃的那點油膩瞬間被沖淡……
用過早飯,滿足地打個飽嗝,小管家“婆”孟先生打開錢袋子,認真數出來幾十枚銅板,樂呵呵付了賬。
三人起,將座位讓給翹首以盼的其他食客,過了石拱橋,便在下一個路口分道揚鑣。
白星和廖雁去衙門探路,孟則沿著河道溜溜達達,看見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只管停下來賞玩,時不時再與人談幾句。
他專門記錄地方方言的小本子已經下了大半個,如今竟也能與杭州土生土長的百姓談幾句了呢。
這幾日他著實找到一個好去。
那是一個茶攤,就在斷橋殘雪附近。開茶攤的是一對老實的中年夫婦,雖說茶攤,可實際上也兼賣許多小吃,又允許附近的小販挑擔、挎筐進來兜售,非常有人氣。
聽說那夫婦才親那會兒就辦起來,風雨無阻,時至今日,這茶攤開了將近小二十年了。
他們親眼見證孩長,看著許多中年人變老,又目送那些老人離去,……老街坊們也習慣了每日來茶攤上坐坐,吃吃茶、說說話,玩笑幾句,抱怨些個蒜皮,一日時就打發過去了。
孟很喜歡。
他總是聽得很認真,哪怕只是簡單的家長里短也很投。通過這些談,他仿佛也飛快地瀏覽了無數人的一生。
茶攤的主人也喜歡這個斯文俊秀的書生,每每都算他幾文錢。
孟有點不好意思,便開始免費代寫書信。
對普通百姓而言,讀書識字是很奢侈的事,能堅持下來更是不易,所以尋常人家往來,若不能見面,也只好托人帶口信。
可口信,總歸不便。
于是漸漸地,附近幾條街巷也就傳來開,說霍家夫婦開的茶攤上來了個好看的書生,免費替人寫書信哩。
真不要錢吶,只要你說段故事。
若沒有故事也不要,哪怕是日常瑣事、杭州城里的新鮮事也是一樣的。
寫信的人來來去去,孟漸覺手腕酸,正好抬頭一瞧,又不知從哪兒躥出來幾朵烏云,將日頭遮蔽起來,沒頭沒腦往下倒雨點。
正好人去了一撥,他便站起來,活手腳,又舉目遠眺,就見遠一座雷峰塔高高矗立,在雨幕中仿佛模糊了邊界,竟也顯出兩分溫來。
眼下荷花開得更多了,白的、的、紅的,甚至還有相對比較稀罕的黃荷花,荷香被雨水一沖刷,越發顯得清雅怡人。
大團大團傘蓋一樣的翠綠荷葉婷婷立在半空中,全憑一纖細的挑著。微風一過,就海浪般了開去。
荷葉表層是不沾水的,天空中落下的雨點就像滾到盤子里一樣,在里頭肆意打著滾兒。
偶然裝的多了,撐不住了,荷葉的大腦袋便往一邊歪去,很是辣手無地將雨水傾瀉干凈。
人各有,花也是如此,雖說都是同一塘,但這些荷花也不是一起開的。這會兒有的還含苞待放呢,有的卻已然凋零,出中央稚的蓮蓬來。
現在蓮蓬太,里頭小窩里的蓮子還沒長好呢,倒不好掐。
再過約莫一個月,就是蓮蓬大批上市的時節,或是自己隨手掐,或是略花幾個銅板買一束拿回家,瓶好看,剝著吃也很好呢。
蓮子清心敗火,最適合炎炎夏日了。
雨打荷葉勝在天然,雖無十分宮商角徵羽的音律,卻自有一分天然韻味。在這樣的背景下,便是鄰里間的抱怨也現出一點詩畫意來。
孟就對著這片荷塘溜達著,偶爾啜一口攤主送來的荷葉茶。茶水里不有烘干的荷葉,還有一點薄荷,哪怕是熱茶也十分沁涼舒爽。
一般來講,夏日驟雨來得快去的也急,誰承想今兒孟等了半日,雨勢不減反增,眼睜睜瞧著它們從小米粒大小膨脹到黃豆大小,打在帳篷上啪啪出聲。
孟暗自估時間,想著白星和孟大概也快回來了,這麼干等不是個事兒,便決意要走。
那攤主夫婦還十分不舍,又要留他吃晚飯,被孟婉拒。
昏昏沉沉的雨簾中,又啪地綻放開一朵青油紙傘蓋,就像那隨波逐流的荷葉一樣,順著青石板路飄走了。
雨滴很大,非常用力地砸在地上,濺起大團大團水花,很快就把孟的鞋和下半截袍子都打了。
的子在上,又涼又,腳下更是每走一步就會出來一包水,很難。
但拋開這一點,雨中西湖真是極了。
孟甚至強忍不適,直站在堤邊大柳樹下,靜靜欣賞了許久。
夏日雖熱,但一場大雨足以將所有暑氣沖刷殆盡,一陣涼風襲來,孟猛地打了個哆嗦,這才如夢方醒般抱著胳膊往回跑。
大雨中的西湖人煙稀,游人要麼乘船游湖,要麼早就躲外圍建筑,孟跑了一段,竟半個人影都沒遇見。誰知才一轉彎,他就從傘底下瞧見前方兩雙白底皂靴,險些因為剎車不及撞上。
“哎呦!”他低低了聲,才要繞過去,對方卻猛地上前,雙手連抬,攔住去路。
“站住!”
孟愣了下,這才抬起臉來,就見兩個衙役在路上一字排開,雙臂微張攔住自己的去路。
“兩位有何貴干?”他本能問道。
那兩個衙役一甩頭,帶起來斗笠上的一圈水,“跟咱們走一趟吧。”
孟心中警鈴大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為何?”
都說相由心生,這話雖難免誤傷,但綜合來看,大抵還是對的多。
那兩人一個吊梢眼,一個三白眼,很薄,都是很不和氣的長相。
無緣無故的,他們為什麼要自己去衙門?是自家調查的事餡兒了嗎?
還是說,星星和雁雁那邊出了什麼紕?
不,不太可能,若果然如此,他們早該在人前大大方方提了自己去,又何必非等到下雨,又在這個四野無人的角落蹲守?
所以……是見不得人嗎?
那麼,什麼人會想在杭州,或者說杭州的什麼人有這個能力?
電火石間,孟腦海中就飛速閃過這幾日打聽到的許多傳聞,當即口而出,“是玉湖山莊!”
那兩個衙役登時一愣,下意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愕。
怎麼回事?
若說孟方才只有五分把握,可眼下看了他們的反應,還有什麼不敢肯定的呢?
“他們好大的膽子,眼里還有王法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后退去,試圖找機會逃跑,“你們穿公服,為何還要為虎作倀,替他人公報私仇!”
對方有兩個人,而且瞧著很像是練家子,若正面沖突起來,自己絕對不是對手。
那兩個衙役大約是干慣了這樣的事,毫不覺得愧疚,短暫的錯愕后便迅速回過神來。
兩人換個眼神,一左一右朝著孟近,“你這廝倒是好個腦袋瓜子,不過說再多也沒用,還是乖乖跟我們走吧,省得吃苦頭。”
“你們這麼干,知州大人知道嗎?”孟忽喊道,“當心你們的皮!”
雨聲很大,完全遮蓋了這片天地,他的喊聲沒來得及散開就被掩蓋了。
他看上去跟尋常書生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一般的纖細瘦削,細胳膊細兒細腰,仿佛一掐就斷似的。
可他又好像跟別人不太一樣,遇到這樣的事非但不慌,竟還有余力反問?
那兩個衙役大約也覺得有趣,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知州大人何等份,此等小事何須勞煩他老人家!”
孟微怔,才要說話,就聽另一人又道:“不過我勸你莫要掙扎了,此事就算知州大人知道了又如何?胳膊擰不過大,難不你還能斗過玉湖山莊?別做夢了。”
頭一人著下瞧了瞧,忽然嘿嘿笑了幾聲,十分猥瑣道:“還別說,這書呆子果然有兩分姿……”
難怪黃大小姐念念不忘,還不許他們傷了皮呢。
他的眼神粘膩,仿佛從水里撈起來的青蛙皮,孟頓時一陣作嘔。
兩個衙役越靠越近。
他們其實并沒有多警惕,不過一介書生嘛,手無縛之力,捉他還不是手到擒來?
然后下一刻,兩人就傻眼了。
就見那個清俊的好像雨中仙人一樣的書生,突然從后掏出來一只小巧的手/弩!
“不許!”
兩衙役:“???”
手持武的孟活像變了個人一樣,被雨水浸的眼睛里仿佛能出來,“這里四野無人,就是沒有人證;雨聲又大,雨勢滂沱,腳印也好、跡也罷,都會很快被沖走,也不可能留下證。”
說話間,他的手指緩緩搬機關,壯的牛筋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吱呀聲,上面一字排開的三箭矢蠢蠢。
兩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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