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蠱部。

首領龍圖的三進大宅裡，許七安掃了一眼廳的裝飾風格，明顯模仿中原，但又難以除南疆的糙和簡陋，於是顯得不倫不類。

“極淵裡的蠱神之力暫時不會威脅到你們，後續如果再有類似的危機，提前通知我便是。”

許七安坐在大椅上，端起茶盞，喝一口南疆特產的茶。

下座的龍圖、淳嫣等首領滿臉笑容，熱且恭敬。

淳嫣笑道：

“多謝許銀鑼相助，蠱族會念你的恩，願大奉和南疆，友誼長存。”

翹著二郎的鸞鈺，眼波明，顧盼生輝，嗔道：

“許銀鑼來南疆也不通知倫家，害得我們以爲超凡蠱出世，可把倫家嚇死了！”

說著，白小手拍一拍脯。。

因爲口音原因，“人家”聽來像是“倫家”，但嗓音磁，帶著一甜膩，聽著就知道是個妖。

許七安並不理會，一本正經的說道：

“我知道大奉的名聲不太好，你們先前也並不信任大奉，之所以結盟，是看在我的份上。

“本銀鑼可以向諸位保證，只要我在的一天，大奉和蠱族永遠是盟友。”

大奉眼裡的自己：九州正統，禮儀之邦，強大且威嚴。

各大勢力眼裡的大奉：言而無信,卑鄙無恥,二五仔！

在這方面，佛門和巫神教最有發言權。

一位一品武夫的承諾，讓龍圖等人振不已，而淳嫣見許銀鑼對鸞鈺的眼、勾引不予理睬,對他的評價暗暗提高。

要知道,許銀鑼可是出了名的風流，沒發跡之前,日日流連教坊司,與一衆花魁往甚，在花場很有地位。

“承諾給你的資,可能要等一兩年，中原百廢俱興,實在拿不出錢糧,但蠱族將士陣亡的卹金,我已經帶來了。”

許七安看向淳嫣，歉聲道：

“抱歉,心蠱部的五百飛軍,全軍覆沒。”

淳嫣眼裡閃過一抹悲涼,輕聲道：

“我相信，他們早已有戰死沙場的覺悟,他們是心蠱部最勇敢的戰士，族裡會照顧他們妻兒。”

許七安頷首,語氣低沉：

“他們同樣是大奉的英雄，我和陛下商量過了，雍州的關市會開設學堂，這些爲大奉犧牲的將士的子孫後輩,可以免費學。吃穿住行,由關市那邊來承擔。

“蠱族其他孩子想讀書識字，一樣可以來,但要束脩。”

衆首領臉上的驚喜不加掩飾，儒家是當今九州教育系最完善的，包括但不限於《史》、《醫》、《律》、《禮》、《算》、《地理》。

蠱族孩子有了極高的文化基礎後，就能爲蠱族寫史、制定完善的律法、禮儀,好無窮。

更實用一些的例子,麗娜要是讀過地理，當初北上時，就不會迷路，不會被騙銀子。

又比如,蠱族和中原商隊貿易時，常常因爲不會算，被黑心的商隊坑錢。

毒蠱部的首領跋紀站起，臉誠懇，學著中原人的禮儀作揖：

“於蠱族來說，此事功在千秋，多謝許銀鑼，蠱族會世世代代記得您的恩。”

龍圖突然站起，甕聲甕氣道：

“就這麼說定了！我代表力蠱部所有人，謝過許銀鑼。”

他眼睛發亮，像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啊這，我還沒說完呢，力蠱部的孩子得自己帶米..........許七安無奈道：

“名額有限的，而且每三個月要考覈一次，考覈失敗的孩子，得遣返。”

............

仙山之巔，天尊殿。

李妙真和李靈素劍降落在殿外的廣場，李靈素一眼高大巍峨的宮殿，有些發怵。

李妙真卻沉默不語。

“記住爲師的代。”

玄誠道長告誡了一句。

李靈素乖乖點頭。

李妙真抿了抿脣，低聲道：

“師尊，弟子到底錯在哪？”

冰夷元君凝視著李妙真，淡淡道：

“錯在嫉惡如仇，錯在急公好義，錯在眼裡不得沙子。

“不要忤逆天尊，接罰，便可安然度過此劫，否則，爲師也救不了你。”

說罷，玄誠道長和冰夷元君踏天尊殿。

臥龍牙一咬心一橫，抱著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心態，跟著師尊，進了天尊殿。

雛默然的跟在師哥後面。

天尊殿修建的異常宏偉，單從外觀來看，這更像是爲巨人修建的宮殿。

大的立柱支撐起十幾丈高的穹頂，每一立柱都需要十人合抱，李妙真等人走在大殿中間的通道上，殿甚至迴盪起腳步聲。

通道盡頭是高高的座，白髮白鬚的天尊盤坐在蓮臺，微微垂首，似是在沉睡，腦後旋轉著一道“地風水火”四。

座兩側，共九位天宗長老，他們有男有，有年輕有蒼老，此刻，臉淡漠的朝李妙真和李靈素來。

就像在看無關要的人，完全沒有“恨鐵不鋼”和“興師問罪”的姿態。

但李妙真和李靈素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天宗歷代聖子聖，遊歷江湖時，都會被長輩告誡一句：

勿沾因果。

這句話的意思是，儘量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看世事變遷，看局勢變化，看衆生在紅塵中掙扎求生。

藉此悟太上忘。

儒家學子喜歡負笈遊學，也是這個道理，當你看盡蒼生，你便懂了蒼生。

不過天宗的況又有點不同，說實話，李妙真和李靈素的路子是對的，先有，再忘。

肯定比旁觀要更容易悟。

可問題是，這樣的風險太大，李靈素和李妙真並非個例，以前天宗的聖子聖，也有深陷紅塵無法自拔的況。

有的背叛了師門，娶妻生子，或相夫教子。

這還算好的，極個別的甚至墮魔道，變爲禍一方的魔頭。

先有再忘，說的容易，可有多人有了之後，就彌足深陷，再也出不來了。

天宗培養聖子聖，容易嗎？

所以後來，長輩們就會告誡聖子聖，勿沾因果。

對於下山的聖子聖，看管的也特別。

“見過天尊！”

玄誠道長和冰夷元君語氣平淡，表冷漠，行了一禮。

“見過天尊！”

李靈素和李妙真，學著師父們的姿態，冷漠的行禮。

這就像一羣狼裡，混進去了兩個哈士奇。

總給人覺哪裡不對。

天尊垂首盤坐，不見開口，宏大的聲音迴盪在殿：

“李靈素，你下山遊歷三年，結紅知己三百九十二位，遍佈中原、南疆等，沉迷慾不可自拔。本尊問你，你如何太上忘。”

畜生啊，有那麼多嗎？！李妙真側頭，快速看了一眼師哥，險些維持不住冷漠的姿態。

李靈素一臉悲愴，道：

“天尊算錯了，是三百九十七位，其中四位死於戰，弟子心中甚痛.........”

說完，他覺殿的氣溫急轉而下，竟有些冷，忙補充道：

“弟子心中甚痛，覺離太上忘已經不遠。”

天尊沒有迴應。

李靈素深吸一口氣，開始說起自己的理念，道：

“弟子覺得，要想忘，便得先明白何爲，何爲？

“爲了不辜負師門的厚，弟子才決定以涉險，投於。但弟子愚鈍，最初只到的妙，不明白爲何要忘。

“但師門法總不會錯，於是弟子才廣結緣，一次次的尋找紅知己，試圖勘破。”

座左首位，頭髮花白老道，面無表的問道：

“那你可有領悟太上忘？”

李靈素搖頭：

“弟子，還，還差一點，但請天尊和諸位長老相信，弟子並非沉迷，弟子是爲了領悟太上忘。”

花白老道微微頷首，轉而朝天尊說道：

“聖子沉迷，天尊不妨考慮去勢。”

李靈素臉一白，結結道：

“不，不是說好“斷紅塵，斬凡心”嗎？”

天尊宏大的聲音迴盪在殿：

“爾等覺得如何。”

衆長老各自沉，一起搖頭，迴應道：

“我等認爲，聖子李靈素無法忘，當斬去記憶，重修心法。”

天尊緩緩道：

“可！”

李靈素脣了，想反駁想抗議，但最終選擇了沉默，師門的決定，他無力改變。

李妙真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有點悲涼。

天尊的聲音再次迴盪：

“聖李妙真，下山之後，劫富濟貧行俠仗義，一年後，前往雲州，組建私軍剿匪，後京替天宗履行天人之爭.........”

天尊娓娓道來，把李妙真在江湖中的事蹟概述一遍。

“李妙真，你嫉惡如仇，眼裡不得沙子，雖行好事，卻被束縛，是駕馭了你，而非你駕馭它。你有何要說？”

衆長老齊齊向李妙真。

相比起李靈素，聖的況纔是最嚴重的，天宗講究太上忘，其核心是超，凌駕於之上。

李妙真恰恰相反，太旺了，是駕馭了。

雍州戰場上，寧可與戰死的同袍共存亡，也絕不獨活，便是最好的例子。

“弟子無話可說！”

李妙真低聲道。

“你可願意接斬卻記憶的罰。”天尊的聲音迴盪在殿，也迴盪在李妙真耳邊。

李妙真低下頭，沉默著，沉默著。

冰夷元君側頭看一眼，淡淡道：

“天尊在問你話！”

右首位置的坤道淡淡道：

“聖子尚可割捨衆多紅知己，你下山遊歷三年，所遇所見的那些烏合之衆，有何不可割捨？”

李靈素滿臉苦。

頭髮花白的老道語氣冷淡：

“你與聖子有超凡之資，領悟太上忘，便可逍遙天地間，壽元無窮，延續天宗傳承。世俗中的凡人短短百年壽命，不該爲你的羈絆和阻礙。

“他們的生命，毫無意義，斬卻記憶，你依舊是天宗的聖。”

毫無意義？

這一刻，腦海裡閃過下山遊歷以來，經歷的種種事，遇見的種種人。

有爲富不仁的鄉紳；有尸位素餐的員；有飽苦難和欺凌的百姓；有得到幫助後發自真心的激笑臉；有負笈遊學的學子；有追隨一起去雲州平叛的豪傑；有默默喜歡很久卻不敢表明心跡的俠；有戰死雍州的同袍們；有天地會守相助的員。

還有他.........

在雲州一諾千金重的他；在佛門斗法中誓死不歸的他；在菜市口怒斬國公從此不當的他；在玉關一顆金丹吞腹縱躍下城頭的他；怒闖皇宮高喊匹夫一怒天下縞素的他。

不能忘記那些戰死雍州的同袍，這是對他們得背叛。

不能忘記曾經幫助過的人，因爲這是人生中最珍貴的回憶，是江湖遊歷三載的意義。

不能忘記那個人，那個上不屑一顧，心裡始終欽佩著，仰慕著的人。

世人皆知，飛燕俠急公好義，懲惡揚善。

世人皆知，許銀鑼爲國爲民，鐵丹心。

並不寂寞。

李妙真擡起頭，道：

“弟子，不願意！”

天尊默然不語，但殿氣溫驟降，讓人遍寒。

李妙真巍然不懼，直視天尊垂首盤坐的影，一字一句道：

“弟子行事明磊落，這三年來，有愧宗門，卻無愧天地，無愧中原百姓，兼濟天下，懲惡揚善，此爲弟子夙願。

“天尊可殺我，廢我，不可辱我，斬我記憶。

“請天尊全。”

殿雀無聲，衆門人齊刷刷看向天尊。

沉默片刻，天尊宏大的聲音迴盪：

“如你所願！”

冰夷元君瞳孔似有微。

玄誠道長，以及兩側的長老，閉上了眼睛。

李靈素臉煞白如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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