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耘家的廳堂裡麵有一道小門用簾子遮著,丫鬟端茶送水退下,不走廳堂正門、便是從裡麵的小門掀簾退避。
這丫鬟在人前是低眉順眼十分乖巧,不料一進裡屋、見到一個穿著領襦的貌小娘時,就皮子翻飛,伶牙俐齒的很會說:“剛來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姓羅、是阿郎(男主人李耘)的故,他又帶來了另一個郭紹的將軍。聽說那名郭紹的人是東京來的大將軍,不是聽他們說話,真想不到他是大將軍,真年輕吶……”
小娘眉頭微微一皺:“一個武將也要跑來鬥詩?”
丫鬟笑道:“誰知道哩,莫不是娘子(小姐)的名已經傳到東京了?”
“有什麼好笑的?”小娘輕斥道。
丫鬟忙收住笑容,討好道:“我一時給忘記了,那折公子今天帶這麼多人來鬥詩,原本就不懷好意。”
“知道就好。”小娘道,“父親又冇有說要比文招親,他倒好,恬不知恥管起彆人家的事來。到撒佈謠言,說咱們李家看重士人、李公要找文采風流的婿;又裹挾了一幫人上門舞文弄墨,難道我不知道那姓折的葫蘆裡賣什麼藥?父親又冇應允今天誰詩文寫得好就相中誰。”
丫鬟靠近了悄悄說道:“昨晚奴家在夫人房裡,倒聽阿郎說,今天若是能見著還過得去的人,索將計就計,把娘子你許了人,省得再那折公子老是惦記著。”
“啊?”李家小娘頓時神一驚,“你怎麼現在才說?”
“昨晚你已睡下,我今早卻忘記了……阿郎說得也冇錯。”丫鬟一臉歉意道,“嫁誰,也比嫁那折公子好。我怎麼瞧他怎麼招人厭煩!剛纔他在外麵說郭大將軍的話,娘子也聽見了。”
李氏冷冷道:“我聽話裡頭,好像看上剛從東京來的姓郭的武將了,要不你自個嫁給他!你去問問他,願不願意娶你。”
丫鬟了一下小腦袋,悻悻道:“我一個奴婢,能嫁大將軍?真有這等好事,那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願意呀……”完全不管李氏不高興、給一個冷冷的臉,又輕快地說,“要不娘子到前麵去瞧瞧,躲簾子後麵,挑開一個角悄悄看一眼,我可不糊弄你,郭將軍真的還可以……娘子,咱們可不能太挑了,你究竟覺得文人好呢還是武人好,前麵廳堂裡都有!”
李氏冷冷道:“這些士人一個個自知詩作賦舞文弄墨,我看著就煩!武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經年累月打來打去混戰不休,卻隻是爭權奪利,本不顧百姓死活!”李氏說著說著又變得有點喪氣,“隻怨世道不好……或許父親說得對,隻要他不是大大惡或無恥小人,我也不會和父親頂撞了。”
就在這時,外麵又傳來的了大聲的說話聲。折公子的聲音道:“至於題目並未限定,也拘泥於形式,隻要是以所見所聞為題有而發便行。”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如此甚好……容我稍微想想。”
剛纔說話的人應該就是那個郭將軍,因為他之前還說過話“我確實是武夫,不會詩詞”,李氏又聯絡丫鬟的敘述大概可以猜到。
冇一會兒,郭將軍的聲音又道:“左先生,我們到關中的路上,經過了潼關,你就冇有什麼懷?”
“旅途疲憊,實在冇有什麼心思,主公對潼關有何懷?”
郭將軍的聲音道:“關中此行,心中是有些歎,要不就以潼關懷古為題……折公子,咱們今天不限裁?”
折公子道:“詩、賦、長短句都行,冇有限定。”
“那好。我正好已經有一兩句了。”郭將軍沉片刻,便朗聲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外麵剛剛還因為人比較多鬧鬨哄的氣氛,立刻就安靜下來,靜得人不到這裡正有多達幾十個人坐一塊兒。
裡屋的小娘李氏秀眉微微一挑,一不留意之下就誇了一句:“好句,氣勢磅礴又練,卻不毫冇有雕琢痕跡,更不做作,比之前聽到那些綿綿輕浮的無病、豔字堆砌要好得多了……”
旁邊的丫鬟不太聽得懂詩文裡麵的好壞,卻聽得懂娘子毫不掩飾的溢之辭,頓時笑地看著。片刻後李氏發現了丫鬟的笑容,頓時拉下臉來,不再開口。
就在這時,外麵又穿來如歎息一般大聲的誦:“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李氏不容,他是一個武將、年輕的武將?忍不住起,顧不得剛纔還罵丫鬟,徑直跑到門口,挑開簾子想瞧。此時外麵頓時喝彩聲大起,人們紛紛好。
但見一個人高馬大穿著長袍戴著襆頭的年輕人站在桌子邊上,若有所思的樣子。一看那年輕人就是武夫,板和麪目都有驍勇之氣,但此時此刻,他似乎沉浸到了句子的意境和懷之中,有著堅毅氣質的眉目出一憂鬱,就好像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李氏的眼神漸漸有了變化。
人們還在喝彩,忽然他一拂袍袖,如醍醐灌頂一般念出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夥兒久久陷沉默之中,那折公子麵尷尬,一時也語塞,說不出任何話來。周圍彷彿掉一針都能聽見,冇人說話、也冇人好意思彈,隻有一聲輕輕的咳嗽也帶著忍耐的抑。
這時李氏不小心到了門邊一隻香灰盆,發出“哐”地一聲響,頓時非常清晰。外麵的人聽到靜紛紛側目,隻見簾子無風微微搖曳,已不見有人。
李氏逃走,臉緋紅,隻覺得這屋也不安全,生怕被人看見了似的,又從另一道門出去,往院子裡麵疾走。丫鬟很快小跑著追了上來,氣兒迫不及待地問道:“娘子,郭將軍的詩是不是作得最好?”
“那是長短句,有一兩的音有點怪……若是譜個曲取個名兒,還可以唱。”李氏輕輕說道。
丫鬟不依不撓道:“我問他的長短句是不是作得最好,要是最好的,阿郎可就要做主……”
“啐!”李氏聲喝了一聲,“不知道害臊,這種事是能拿到外麵嚷嚷的嗎?”
丫鬟偏過腦袋,故作憂愁之狀:“聽娘子說的話,那郭將軍作的詩文該是最好的,可萬一折公子非說他的詞兒不好,可怎生是好?今天的事可是折公子提起的,他主持詩會,自然該他評論好壞。”
李氏冷笑道:“折公子可以不要臉,但也不能不要臉到那般程度!他要敢說郭將軍的長短句不好,須得在那群人中尋一份出來比較。就那些平素遊手好閒相互吹捧的名士,我不信有人能有那樣的襟,寫出的東西能比得上潼關懷古的萬中之一!”
不出李氏所料,前廳那幫人,冇人敢挑戰潼關懷古那首“長短句”。許多人都多有褒讚之詞,折公子十分尷尬,既不說誰最好,也不提評選那茬,很快就憤憤離席。
郭紹還冇明白今天的詩會是怎麼回事,哪裡會想到有“比文招親”這一出?他以為不過是大夥兒吃撐了閒得慌,聚在一起附庸風雅罷了。
畢竟冇有人告訴他這件事。若是郭紹知道了詳,大概也能理解為什麼今天折公子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失禮……無冤無仇的,就算是歹人也不願意出言不遜無故與人結怨;但折公子的怨氣不是無故,確實是半路裡殺出個陳咬金,一開始就擔心郭紹會壞他的好事,果不出其然真壞了他的好事!
郭紹留在李府,在羅彥環的撮合下和李耘又是一番推心置腹的暢談……這纔是他到邠州來的正事,籠絡賢才。李耘看樣子混得比羅彥環好一些,不過他似乎也不得誌。這種不得誌又可能有才能的人,是非常劃算的!
因為已經得誌或者已表現出非常之才的能人,以郭紹的實力就不上他去籠絡了。
及至下午,郭紹等人才“依依不捨”地與李耘道彆。他們當然不好意思住在李府,而且郭紹有地方落腳的,就是邠州城外的驛館……他們到邠州當然不會對摺從阮明說:我來挖你牆角;郭紹的說辭是訪親問友,路過,所以住的驛館。
羅彥環和“關公”李耘是多年故,直到傍晚纔回到驛館。
羅彥環見到郭紹就語不驚人誓不休:“李公讓我探一下郭都使的家事,是否娶妻生子了?”
說到這裡,坐得遠遠的京娘頓時側目。
郭紹瞪眼道:“他是什麼意思?”
“冇什麼……我也是剛剛纔知道,那個……”羅彥環道,“今天這鬥詩之會,意在李家比試招親,哪個才俊的詩賦做得好,李家娘子就許給誰……顯然郭都使的長短句,當場的人無出其右。”
郭紹愣了愣,轉頭看向左攸,似乎在說:你乾的好事。
左攸一副玩笑的神:“自隋唐起,科舉都要先作詩,我平素覺得主公讀過不書,料定主公起碼能作一首像樣的,至不會太丟人。哪料你一出手就震驚四座,現在連人家小娘都不放過你。”
郭紹道:“我什麼時候說那幾句詞兒是我自己寫的了?”
羅猛子笑道:“羅兄不是說了,李家小孃的豔名遠近聞名,這下大哥有豔福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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