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嚴出, 海良宜等一眾重臣也被太后安排在閣議事大院里休息, 宮宮外人心惶惶。
李建恒的寢殿每日灑掃格外謹慎,由太后指定的太監宮娥伺候, 每次出都要清洗換, 休憩時也不可擅自外出。慕如不借旁人之手, 親自守在李建恒左右,每日湯藥都會親嘗親喂, 吃睡也不離開李建恒的寢殿。
李建恒時醒時昏, 太醫院也跟著提心吊膽,開方用藥都小心謹慎, 大伙兒已經把腦袋提在了腰帶上, 到都死氣沉沉, 人人如喪考妣。
太醫院在宮外的人統籌闃都藥材,除了已經染病的人,從低洼區遷出來的災民也全部都要喝藥。戶部和錦衛協理賑濟分發的事宜,在昭罪寺外開設了粥藥棚子, 每日按時分送湯藥和米粥。
韓靳在奚鴻軒病倒的那一夜便已經撤出東龍大街, 八大營借口巡防各大城門, 把疏通的事徹底扔給了軍。但是軍有一半的人都在楓山校場待命,如今本進不來,蕭馳野的兵沒有多,幸虧工部還有人沒有撤走,再加上數十位錦衛,大家湊著人手冒雨又挖通了四大主街。
第四日時, 大家都累得渾沒勁,晨、葛青青、喬天涯和骨津一回來,就湊在一起,靠著墻小睡。丁桃和小吳年紀小,哥哥們照顧他們,把流直了給他們當枕頭睡。丁桃的筆不出墨,小本子的記錄就停了。才幾日,每個人都了蓬頭垢面的花子樣。
蕭馳野這幾日沒睡多久,他天不亮要帶人挖,中途沒有歇息的時候,晚上回到昭罪寺要守著沈澤川。
沈澤川前幾日尚能清醒,后邊燒一直不退,吐得厲害。胃里沒有東西,吐也只能吐酸水。藥喂進去,半夜就會吐出來。于是蕭馳野一回來,就抱著沈澤川。他靠著墻,讓沈澤川面朝自己趴在口或肩頭,沈澤川一想吐,他就給后心。
更闌人靜時,昭罪寺孤寂得像是塵外荒島。雨停了,不聞鳥,濃墨般的夜遮蔽著一切。
沈澤川呼吸沉重,忽然咳嗽起來,口起伏劇烈。蕭馳野從淺眠中驚醒,捂著他的后心,疲憊地顛了顛,輕輕地晃著他。
“蘭舟,”蕭馳野哄道,“蘭舟在哪兒呢。”
沈澤川神懨懨,想嘔吐的覺卡在咽里,他半張著眼,啞聲說:“在這……”
“晃一晃,病消散。”蕭馳野說,“等你好了,二公子帶你騎馬。”
沈澤川枕在他的肩膀,聲“嗯”了一下。
“這其實是個抱小孩兒的姿勢,”蕭馳野手掌順著沈澤川的背部,在這親無間里耳語,“從前我出疹子,我娘就這麼抱著我。今日我這麼抱著你,你要我什麼?”
沈澤川蹭著面頰,埋起臉,過了半晌,才悶聲說:“你爹。”
蕭馳野口震,低笑起來,他說:“麼?”
沈澤川咳嗽著,沒有回答。
蕭馳野說:“二公子以前馴馬,也是同吃同睡。浪淘雪襟還是匹馬駒的時候,我們被大雨圍困,也是這樣依偎著取暖,它興許都忘了。”
沈澤川意識昏沉地聽著。
蕭馳野說:“你不要忘,就得記著,日后還給我。”
沈澤川想說什麼,張著口卻沒發出聲音。蕭馳野指撥開沈澤川的發,垂眸看著沈澤川蒼白的側臉。
“蘭舟啊。”
蕭馳野呢喃低語,沈澤川在那低念聲里睡著了,他沉浸在某種痛苦與歡愉的邊緣,耽溺于煎熬中,從苦難深重的辛里嘗到了甘甜。
蕭馳野像是烈日,又像是來自草野的風,他與眾不同。在郁的雨雪里,沈澤川藏著那條帕子,像是藏著個激昂熱烈的夢。這夢里有千里草野的縱馬酣暢,還有萬里晴空的展翅翱翔,最終變了他不可細說的窺探。
蕭馳野才是種,他念的每一句“蘭舟啊”,都像是深似海。那玩世不恭與剛穩健矛盾地雜糅在一起,他輕浮佻達地對著沈澤川耳語,他又可靠無比地對著沈澤川張開懷抱。
沈澤川招架無力,被那深又輕佻的親吻騙去了防備,變了與蕭馳野耳鬢廝磨的壞人,終于在這病痛中,渾渾噩噩地依靠著蕭馳野。
沈澤川的嘔吐后來稍有緩解,湯藥是蕭馳野一點點喂進去的。沈澤川每一次有昏睡不醒的征兆,蕭馳野就會說那句“蘭舟在哪兒”,仿佛帶著莫名的力量,能把沈澤川一次次回來。
蕭馳野原先還會抱著沈澤川打個盹兒,可是隨著后幾日陸續死了幾個人,他夜里也不敢再睡,隨時聽著沈澤川的息。
第九日,遮雨棚下又死了兩個人。尸不能放,也不能埋,蕭馳野給了葛青青理。
葛青青帶人把尸收拾出去時,喬天涯正蹲在爐邊扇火。他一邊看著藥,一邊想著事兒。
“總督等著喂藥,”小吳過來問,“好了嗎?”
“已經挖通了,今日不急,總督再等等。”喬天涯添了兩把柴,把蒙著口鼻的巾帕挪開,說,“你盯著點總督,他日日挨著我主子,要是也染上了,這邊也余不出藥了。”
“永宜年落霞關鬧過瘟疫,王爺當時帶人理,也沒染上。”小吳蹲下等著,說,“我聽離北的哥哥們講,蕭家是天命欽點,那魄,不是尋常人。”
“澹臺虎也強力壯,不照樣說倒就倒?”喬天涯說,“多留心也沒壞,你早上的藥喝了嗎?”
“喝了。”小吳老實地說道。
“澹臺虎今日怎麼樣?”喬天涯了略麻的。
“從昨兒開始就不吐了,”小吳說,“晨哥說是他強壯的緣故,而且咱們發現的及時,藥也供得足,又有太醫一步不離地照看,沒事的!”
“人沒清醒就不能掉以輕心。”喬天涯似乎一直在想著什麼,他把扇子扔給小吳,“你給哥哥看著火,我要跟他們談談正經事。”
說罷起往遮雨棚走。
遮雨棚掀著一半簾子,喬天涯鉆進去。里邊昏暗,卻不,床褥也很干燥,有太醫院的雜役每日換洗。他見蕭馳野正在跟澹臺虎說話,便等了一會兒。
蕭馳野側頭,說:“怎麼了?”
喬天涯自個兒掀袍,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說:“跟你談點要事兒。”
蕭馳野挲著扳指,好整以暇地瞧著喬天涯。
喬天涯說:“這病在太醫院和錦衛都有記檔,你看過嗎?”
蕭馳野頷首。
“丹城發病的原因你清楚嗎?蕭……總督,”喬天涯差點又把蕭二喊出來,及時改了口,“我主子病前在這兒查過錦衛的記檔,有些事專門讓我記下了,我這幾日一直在想這病,但是主子他還沒清醒,我只能和你談。”
“蘭舟說什麼?”
“說這病來得不尋常。”喬天涯撐著膝,沖丁桃打了聲哨,“給總督背一遍丹城疫病的詳,你小子過目不忘,還記得吧?”
丁桃想了須臾,說:“永宜年丹城發病,是夏天。太醫院下派人隨同錦衛去查看,發現這疫病蹊蹺,查了一番后才知道,原來那場地后頭是葬崗,又臟又沒人收拾過,開春前扔的尸泡后邊泡得發臭,前頭還開著食鋪子。當時天熱,蠅蟲飛,那開鋪子的店家先病倒了。起初沒人留意,他自個兒疑心是風寒,抓了些藥繼續開鋪子做生意。哎呀!那些食賣出去,又跟著病了一片,丹城州府才覺察不對。”
“葬崗麼,扔的什麼人都有,興許正好有帶著什麼病的,或是被什麼野咬過的,恰好又泡爛了,蠅蟲叮咬分食,人挨得近,自然容易中招。”太醫收拾著箱子,說,“那會兒可不容易,丹城封了半年,死了好些人。咱們這次是走運,發現得早,又有經驗,所以防備得及時。”
“是這麼說,但闃都怎麼就發病了呢?”喬天涯說,“東龍大街低洼區確實讓臭水泡了,有人生病,是預料中的事,可東龍大街沒有命案。我說句實話,總督也別覺得冒犯,在東龍大街,染花柳病才是正常事,這次怎麼那麼奇,起的是丹城疫病?”
太醫識趣,尋了個理由出去了。
“丹城疫病到底沒有一個確切的發病說法,”晨想了片刻,說,“這次又坍塌又大雨,大家都在水里,興許……”
“疫病太多了,”喬天涯說,“好比落霞關那年發的是鼠疫,河州就發不起來。各地況不同,不能一概而論。鄙人疑心病重,明人不說暗話,我覺得這病不是從東龍大街開始的,而是從——”
喬天涯拇指上抬,指著屋頂。
棚岑寂,旁人多都變了。
喬天涯笑一聲,說:“不巧麼?天人下凡就遭難,避坑落井防不勝防,這幾日宮都沒往外邊傳消息。總督,通了,水下去了,可這事兒我怎麼看著像才開始?”
“天宮住的都是仙人,”蕭馳野緩慢地說,“仙人惜命,不敢這麼玩兒。你說的這種可能,只有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人敢做。”
“那就不知道了,”喬天涯說,“司禮監現在缺了能掌管二十四衙門的大太監,許多事,反而于無人督查的混中。要是真的有人帶了什麼進去,糊弄一下就能過去。咱們軍和錦衛,全部是外兵,對里邊鞭長莫及,但我覺得這事兒不防不行。”
李建恒為什麼會出宮,僅僅是為了玩兒嗎?他不久之前才經歷過行刺案,又不是膽大的人,他怎麼敢溜出來?除非是有人教唆。
奚鴻軒如今什麼事兒都會和沈澤川商量,這次遇險,他自己都沒有預料到,此刻還躺在床上命懸一線,那麼是誰教唆了李建恒,又讓藕花樓恰好塌了呢?
蕭馳野沉思不語。
他直覺不是太后,因為李建恒如今已經有了孝敬的勢頭,這對而言正是重振旗鼓的時候,絕對舍不得李建恒現在死。
那還有誰?
這次不是嚇唬李建恒,而是真的想要李建恒死。可是李建恒若是死了,對誰有好?
簾子又被掀起來,太醫探頭歡聲道:“總督,鎮大人醒了!”
蕭馳野倏地起,幾步邁出去,進了屋子。連日昏睡的沈澤川半睜著眼,蕭馳野輕聲蹲在床邊,注視著他。
沈澤川抬指,虛虛地了蕭馳野的眉眼。蕭馳野一把抓了他的手,摁在自己的面頰。
“啊,”蕭馳野湊近了,啞聲笑,“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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