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顧沉舟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呆在一個高高大大并堆滿禮的房間里。
房間是尖頂的,周圍的玻璃在燈或者下折出五六的彩,地上鋪著紅地毯,雪白的墻壁及天花板上畫著長翅膀屁的鳥人。
他環顧了周圍一眼,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禮盒上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系上了一條彩帶,彩帶又打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顧沉舟手了最靠近他的一個長方形紫紅盒子,盒子砰地一聲炸開了,一張屬于賀海樓的笑臉倏地從煙霧中升起,朝他拋了個眼,又消失在煙霧之中,剩下一件看上去十分考究黑尼龍大躺在禮盒里。
顧沉舟手拿起大抖了抖,一切正常。他琢磨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出手往服口袋里掏一掏,結果真掏出一枚圓圓的金屬徽章,徽章上賀海樓沖他笑得愉快。
他按了一下徽章上的笑臉,不知道了什麼開關,周圍堆得跟山高的禮像多米諾骨牌的傾倒一樣一個接一個的炸開來了,一團又一團升騰的煙霧中,一件又一件怎麼看怎麼有賀海樓影子的東西出現,一堆堆的鞋子,一堆堆的服,一堆堆各種各樣有賀海樓樣子的模型——
顧沉舟手拿起一支被明氣泡包裹的、塑造賀海樓樣子的巧克力牛冰棒。
朱古力的巧克力外上,賀海樓臉上的表是活的,差不多每十秒鐘就沖他眨眨眼睛,拋個飛吻。
顧沉舟出舌頭,先了賀海樓的面孔。
巧克力冰棒上的賀海樓的臉似乎立刻就被汗水淹沒了,他地閉上眼睛并且試圖讓腦袋后仰,以躲避顧沉舟的舌頭。
但他的這個愿顯然沒有實現。
顧沉舟跟著就一口咬掉了賀海樓的腦袋。
巧克力的和牛的香甜混合著在口腔里散開,甜冰涼涼的。
味道其實真不錯,不是嗎?
吃掉它!XD
微弱的線從窗戶到床頭,刺激到眼瞼,讓顧沉舟頃刻從夢境中驚醒過來。
這正是黎明前最后一刻。這一刻,風持續不斷地從敞開的窗戶吹,深藍的世界就像太被濃厚的烏云遮住了,整個天地都要被即將來到的暴風雨洗禮一樣。
顧沉舟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晃晃有些發暈的腦袋,先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柜上的手表,然后才開始回憶夢中的景。
一眨眼的功夫,剛剛才做完的夢境就有些模糊了,顧沉舟只記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個長得跟賀海樓一樣的冰棒,味道還不錯的……
然后他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自己冷得有點僵的肩膀,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夢見吃冰棒了。至于冰棒又為什麼會長賀海樓的模樣……
得不到丟掉,得到就吃掉。
其實很好解決。
坦白說,有賀海樓在的日子,確實比平常要彩一點。
從賀海樓搬進隔壁之后,顧沉舟不止一天從早到晚時時刻刻都能看見對方,還要不時應付對方的突發奇想:比如賀海樓突然想吃海鮮了,他就會在政府辦公樓的食堂里看見一桌子從外頭酒店送來的海味全席;又比如賀海樓半夜睡不著,他的門就一定會被敲響,然后視況兩人一起下樓喝酒或者出去兜風不定;又比如他跟楊況才出去跟過來考察的公司負責人吃個飯,賀海樓興致來了,也有辦法聯系上人,作為對方的座上賓跟著一起過來。
包廂的燈打得太亮,被不斷端上桌的熱菜一熏,整個包廂都熱得烘出氣來了。
今天飯局的客人是輝煌實業。
輝煌實業是國首屈一指的汽車零件加工商,加工出來的產品遠銷海外,是一家非常有實力和口碑的企業。青鄉縣能在對方有意擴大經營的時候說對方高層過來這邊考察,很不容易,如果這一個項目說下來,輝煌實業的第一步斥資就將達到三千萬元,再加上后續的追加投資,在青鄉縣這一年乃至近年來,都非常有分量。因此除了招商局的人來了之外,縣政府的領導在開席的時候也特意過來喝了一杯酒,說了兩句話。
事到這里為止,還很正常。
事也就正常到這里了。
縣政府的領導走后沒多久,賀海樓從外頭走進包廂。輝煌實業的代表立刻就滿臉堆笑地站起來,連帶著一桌子的人都跟著站了起來,接著再安排座位的時候,賀海樓沒有坐空在那邊的主位,而是指了指顧沉舟旁的楊況才,跟對方調換了位置,再接著,等到飯局進行到一半,上了一盤子螃蟹,始終沒怎麼說話的賀海樓突然拿了一只螃蟹,帶上一次手套,拗了一個蟹鉗子,一邊拔殼一邊轉頭對顧沉舟笑瞇瞇說道:“我給你弄個螃蟹。”
房間里的談并沒有停止,政府的代表和輝煌實業的代表相談甚歡,但似乎總有一些視線,在飯桌上似有若無地飄著。
顧沉舟放松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布底下,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椅子扶手。他看著賀海樓敲碎了螃蟹的殼子,認認真真地把那些碎殼子一片一片夾下來弄干凈,將蟹放到他碗里之后,又用湯匙挖了一勺膏黃朝他這邊遞,看方向……是要直接喂到他里?
顧沉舟的了一下,趕在賀海樓拿著湯匙的手到達之前,他向賀海樓傾了傾子,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賀總今天來,也是想考察我們青鄉縣周邊生態的?”桌子上的一些視線明正大地飄過來的,顧沉舟又笑了笑,說,“我們青鄉縣雖然不跟景湖相接,但是揚淮省景仰湖里的大閘蟹在全國里都很有名氣,距離這邊也很近,賀總難得來一次,嘗嘗鮮怎麼樣?——保證正宗。”
賀海樓看了顧沉舟一眼,看不出對方是喜是怒,但他自己確實高興的,因此笑瞇瞇應了一聲,就把本來要喂給顧沉舟的湯匙一轉,放進了自己里。
至于味道嘛……吃多了各種國宴和大酒店,賀海樓只吃了一口就把東西放下了。雖然材料鮮,但煮的廚師手藝不過關,沒什麼意思。他又轉向顧沉舟,但顧沉舟放在口袋里的手機在剛才忽然震起來,坐在他旁邊的人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站起來跟飯桌上的其他人說了一聲抱歉,然后就離開了包廂。
是誰打來的?賀海樓用筷子撥弄了一下蟹殼,油然不悅。
僅隔著一扇門,截然不同的安靜和喧鬧似乎來自兩個世界。
剛才的電話是衛祥錦打來的,顧沉舟接起電話說:“今天有空打過來了?”
“最近可有空了,”衛祥錦在電話那頭抱怨,“都悶死了。”
最近忙起來,好兄弟的聲音都聽見得了,顧沉舟笑起來:“誰讓你要去部隊里?”
“就算我不想進來,我爸也會把我丟軍營里,既然都要當兵,還不如往上走。”衛祥錦略有些郁地說,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理想了,他又問,“你吃過了沒?”
“正在陪別人吃呢。”顧沉舟一邊回答一邊在走廊里慢慢踱步,這是一個像四合院那樣的院子,中間的部位留空下來,卻不像普通酒店那樣栽種花木,而是打了一口井,又種起了漂亮的農作,比如纏著支架的葫蘆藤,栽在土地里的瓜果秧苗——當然這些東西,田園意趣多過實用價值,這一點看水井旁漂亮致的木勺木桶,就一目了然了。
一聽到顧沉舟的話,衛祥錦在電話那邊立刻說:“以前都是別人陪你吃飯,現在該到你陪別人吃飯了!”
顧沉舟也輕笑了笑,附和一聲“是啊”,就挑了走廊上一個沒有人的包廂走進去——從小養的習慣讓他在別人面前總是更為謹慎,既然有條件,自然也不愿意讓站在包廂外頭的服務員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衛祥錦正在漫無目的地說著部隊里的一些事,顯然這一通電話也就是臨時決定的,并沒有什麼正事。他一邊說著自己這邊的事,一邊又問顧沉舟那邊的事。
顧沉舟挑了一點事說給衛祥錦聽,衛祥錦聽到一半,突然納悶了一下:“嗯?賀海樓不是在你那邊嗎?”
顧沉舟的聲音就像是突然被剪刀剪斷了,很明顯地頓了一會,才接上去:“是,他在這邊。”
“我聽你的口氣好像賀海樓不在一樣。”衛祥錦也沒多想,只是問顧沉舟,“怎麼,他還在煩你,所以你才不想說他?”
顧沉舟還真的不想在衛祥錦面前提賀海樓,所以才會避開有關賀海樓的話題。但現在衛祥錦說到了這個人,他也只好順下去:“沒錯。”
“賀南山和顧伯伯不是暫時斗完了嗎?他還黏著你干什麼?”衛祥錦問。
顧沉舟:“……”
最近沒什麼任務,衛祥錦一直憋在部隊里,話不知不覺就多了起來:“按道理說不應該啊,賀海樓之前也追著溫龍春他們掐,但是事過去了賀海樓就消停下來了,其實他的步調和賀南山的步調也沒有差太多,聰明還是很聰明的,就是平常老高調帶著人出,還男不忌,名聲跟破布一樣。”
說到這里,衛祥錦想了想又隨便說:“不過最近一年倒是沒聽到他這方面的事,這個倒不太尋常,難道玩累了?說起來好像就是他纏著你開始……呃?”他突然收了聲。
顧沉舟:“……”
衛祥錦:“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很奇怪的話……”
顧沉舟:“是很奇怪。”
“哈哈哈我就說,真的太奇怪了……”衛祥錦干笑兩聲,等顧沉舟的回答。
顧沉舟在這邊也猶豫了一下,出于各種原因,他不會主跟衛祥錦說起賀海樓的事,但衛祥錦自己發現了,他要再誤導對方,就是刻意瞞了,這就有點不地道了……十幾年的兄弟,為了這麼一點事,不值得。
因此顧沉舟對著電話沉默著,算是默認了衛祥錦的話。
衛祥錦瞬間明白過來,磕絆說,“賀海樓瘋了吧?他——”他又震驚又不可思議,簡直有些難以啟齒,“他對你有想法?”
顧沉舟久違地有了面無的覺,他實在不好對衛祥錦說賀海樓什麼,當然也更不好對對方說自己其實跟賀海樓也沒差多,只好一直沉默。
電話那頭的衛祥錦也陪著顧沉舟沉默,隔著一電話線,兩個人都不能看到對方的表,但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一個準地形容了衛祥錦此刻心的單字就打碎冰層:“!他媽的——”
顧沉舟忽地將手機從耳朵邊挪開來。
衛祥錦的聲音陡然變小,在空氣中模模糊糊地,不太真切。同一時間,服的細碎聲音明確地傳進他的耳朵里,他還沒有轉過,賀海樓的聲音就從背后傳來:“顧大在接誰的電話,接了這麼久呢——”
顧沉舟轉看了賀海樓一眼,直接按掉電話,微微笑說:“一個朋友的。”
賀海樓隨手把門關上了,也不開燈,就走到顧沉舟前,湊到對方的耳邊說:“我來猜一猜,是衛祥錦,對不對?”
顧沉舟坐在包廂的大圓桌旁邊的椅子上。
厚重的包廂木門擋去了外頭的線,紅的窗簾也被拉上一半,不論是從門中掙的燈,還是由窗戶灑進室的星,在這間暗沉沉的包廂,都顯得尤為稀薄。
黑暗中,兩個人的距離已經到了面對面的地步。
顧沉舟和賀海樓都能清楚地覺到對方呼出的熱氣,但是彼此悉的面孔,卻像被一層黑紗籠罩,模糊在團團迷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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