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從玉珍樓出來。
走得有點慢。
因為——嗯,一不小心,有點吃多了。
平江伯府的廚子也很好,不過外面的飯食又別有一番新鮮香,方寒霄點了好多樣,吃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每樣不過嘗了一點,等會完賬,站起來的時候,才覺得有點不妙。
不好說,撐著若無其事地上了車。
不過方寒霄又有什麼看不出來的,見上車不過一刻鐘,已經悄悄挪了三四下,還假裝整理裳,了自己的肚子,然后秀氣的眉就發愁地皺了皺。
方寒霄寫兩個字問:有了?
瑩月心思都在自己上,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道:“有什麼?”
——寶寶。
“……!”
瑩月眼睛瞬間瞪大了,溜圓,而且惱怒地想打他了:“你你你說什麼呢!”
方寒霄一本正經地寫:你早上自己說的。
“那也沒有這麼快,”瑩月有點氣,“你是不是以為我傻?”
不——敢。
馬車本來有點顛簸,方寒霄又笑得肩膀都抖了,兩個字寫得歪歪斜斜,好一會才抖出來。
“你就是這麼想的。”瑩月被他一笑,更郁悶了,別過臉去,“你取笑人就取笑人,干什麼這麼拐彎抹角的。”
笑吃得多就直說嘛。
唉,不過這是第二次吃多了,為什麼總在他面前丟人呢,想跟他吵都沒有底氣。
方寒霄終于笑停下來,又寫一行字,推看。
瑩月把臉別著,不肯看,他還不知要怎麼笑。
半邊臉頰又氣鼓鼓的,看上去手很好的樣子,方寒霄手就了,然后才把紙拿起豎到面前。
——你喜歡這家的菜式,下次再來。
瑩月眨眨眼,撐不住了,也計較不得他手又掐,就轉過臉,充滿希地問他:“下回還帶我出門逛嗎?”
方寒霄點頭。
瑩月就忍不住笑了,眼睛彎起來。
可真好哄,剛才還生氣,隨便哄哄,又能笑這麼甜。
方寒霄坐回去掀他那邊車簾往外看,不多時,敲車廂讓停下來。
這次他自己下去,很快回來,遞給瑩月一個包裝致的小盒子。
瑩月過車簾也看見他進的那家店了,小小一個門臉,招牌上寫著信遠齋,看上去似乎是賣吃食的。
就推拒,并且為怕辜負他的好意,不得不說了實話:“——我吃得很飽了。”
方寒霄沒管,替把盒蓋打開了。
原是一盒糖葫蘆,不過這家店里做得極為致,滾著剔糖漿的山楂不是用木串起來的,而是獨個擺放在盒里的油紙上,上面串著小小的竹簽,比一串的更方便拿取存放。
山楂消食,顯然他下去買之前,已經考慮過了。
瑩月紅著臉小聲跟他道了謝,拿起一個來吃,又讓他。
方寒霄不吃這種帶酸的東西,上回吃櫻桃就上過一回當了,只是搖頭。
瑩月就自己吃,小口啃著,糖漿沾到上,紅潤潤又亮晶晶的,看上去一點都不酸,還很甜的樣子——
方寒霄沒事干,不覺跟著的手也去盒子里了一個——咬第一口的時候,他就后悔了。
糖漿本掩蓋不了山楂本的酸味,比櫻桃還酸!
他居然又上一次當。
吐出來不雅相,他勉強咽了,剩下的大半個糖山楂扯了張宣紙包起來就想丟掉。
瑩月一眼看見,忙把他攔住:“你才吃一點,丟掉多浪費呀。”
從前都沒有這種零食吃呢。
方寒霄皺眉示意:酸。
瑩月猶豫一下:“給我吧。”
從前日子拮據的時候,偶爾過節分到一點新鮮吃食,跟丫頭們也不是沒有分食過。
但方寒霄不知道,他近乎有點發呆地看著瑩月把他咬剩的糖山楂拿過去吃了,心里劇烈地跳了一下——他又想欺負了。
并且他覺得不能怪他。
這樣他,很過分的。
他刷刷寫一行字,看:你可能真有了。
瑩月含著山楂:“啊?”
方寒霄寫:這麼酸,你這麼吃。
瑩月不懂圓房的真實含義,但孕婦吃酸的調笑能領會到,家下人說起這個并不會特別避諱。
看明白了,跟方寒霄是氣不了:“——我沒有特別吃,是你浪費糧食。”
方寒霄勾著角,只是笑,一看就很壞。
瑩月無奈地搖搖頭,初見的時候他明明才不是這樣,真是人不可貌相。
吃掉三顆糖山楂的時候,方寒霄又敲車廂,這次是修補筆的地方到了。
瑩月以為來的是那種文墨鋪子,下來以后才發現居然是售賣首飾的。
想一想明白過來,一般筆桿斷了就斷了,沒有必要修補,這支筆是玉制的,文墨鋪子里也修補不來,金玉類的來首飾這里說不定還有辦法。
他們進去,方寒霄在外貌上很能唬人,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的貴公子,又是帶著眷出門,那必然是撒錢來的,掌柜的親自含笑迎上來了,先請他們到一邊雅間坐下奉茶。
方寒霄把斷掉的筆給他,瑩月在旁幫忙說明,說想把筆補一補。
“好玉。”掌柜的接到手里,先贊嘆了一聲,然后凝神想了想,才道:“爺,,這筆若只是要重新連起來不難,或自里面鉆孔,或從外頭鑲金,總能連續起來,不過,這畢竟是玉,熔不得化不得,這樣的手段只為不得已的彌補之法,您以后把它擺著觀看,那是看二十年也不會有事,若是還如從前般使用,恐怕——這個,用當然是能用的,只是小人不敢保不會再次發生斷裂。”
方寒霄并不以這麼支筆為意,看瑩月對著發呆心疼,才要拿出來補的,聽掌柜的這麼說,就只是點點頭。
瑩月倒是很為可惜,不過也不會勉強人,就道:“請你盡力修補吧,以后我們小心點用。”
說著就要轉頭問石楠拿銀子,一邊想問掌柜的多錢。
方寒霄把的手按下,目視掌柜的,敲了敲桌面。
方寒霄挑的這一家首飾鋪子很為闊大,能在這繁華地段開得起這麼大門臉的,掌柜的都是一等一的人,此時已看出來方寒霄口舌當有不便之,一個字也不問,而心領神會了他敲桌的用意,立刻滿面笑容地站起轉,須臾功夫就捧了兩大本冊子來,給石楠:“請隨意挑選。”
石楠半不解地擺到瑩月面前,瑩月同樣不解地一翻開,主仆倆眼前都是金閃耀——原是本首飾冊子。
里面全是心繪制的各類釵環,掌柜的還在旁解釋:“如果爺和有什麼想要的樣式,是這冊子上沒有的,都可以額外吩咐小人,鄙店必盡力為貴人們打制。”
“我——”瑩月想說都不要,不覺得自己缺這些。
但方寒霄已然把頭湊了過來,他一眼見到第一頁上的一對玉制玉兔搗藥式樣的耳墜,手就在上面點了點。
掌柜的忙介紹:“爺好眼力,這一對耳墜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費了拳頭大的一塊料才磨出來的,爺看這玉兔的眼睛都不馬虎,鑲的是紅寶,都是選的好料子,因難得,鄙店只制了這一對。爺若有意,小人這就把實拿來您細瞧瞧。”
耳墜再大也有限,哪里用得著拳頭大的料,這是店家虛夸之詞,方寒霄心里有數,也不怎麼把掌柜的話聽到耳里,只是又看一看兔子用胭脂點的紅眼睛,再看一看瑩月,就笑著點了頭。
掌柜的便往外走幾步,吩咐了外面候著的伙計,片刻功夫,一對玉兔耳墜就送了進來。
這掌柜的雖然有些虛張聲勢,不過他說料好是真的,方寒霄修長的手指拈起其中一只來,只見玉兔細膩溫潤,潔白可,比之冊子上的更為生。
他放回去,敲了下桌面。
掌柜的立時笑道:“是,這就替爺留著,爺再看看別的。”
瑩月甚是傻眼,都不知這生意怎麼就做了,想說“不要”,當著外人怕拂方寒霄面子,只好小聲道:“買這個就夠了。”
方寒霄不管,見不看,索把冊子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一頁頁翻起來,須臾就又看中兩件。
他看中的首飾皆是小巧之,式樣不大,但用料皆是不俗,算下來價值便也不菲,而且他還不說話,只是看,看中了就敲桌子留下,也不存在討價還價的問題,掌柜的有做生意做到這麼舒心的,臉都要笑酸了,腰不自覺又往下彎一截。
瑩月心下著急,總算有一個伙計在門外咳嗽一聲,掌柜的遂笑道:“爺,您先看著,小人去去就來,有什麼事,門外有伙計,您只管吩咐。”
他就走了,但桌上尚未會賬的三樣首飾并不取走,只是擺著,如此他離開一下倒也不算怠慢。
瑩月忙小聲道:“別看啦,都好貴的,我錢不一定夠呢。”
方寒霄無語看一眼——想什麼呢,那點錢,怎麼可能要花。
仍舊把冊子翻來翻去,他從前一點不覺得這些有什麼好看,幾乎都沒進來過這種鋪子,現在卻覺得很有意思,才定的三樣在他看來不過是開個頭,他的興致完全沒有發揮出來。
他指里很快又夾上了兩頁紙,瑩月看得懂,那上面肯定又有他新看中的東西,想阻止,但見他還不停,又有點猶豫了——如果不是給買的呢?在這里攔著,多自作多呀。
“什麼?讓別人看中了?”隔壁忽然傳來含怒的聲。
這里的雅間不只一間,有些份的眷出門,總是不愿意在店面里走來走去的,要安坐下,店家奉上冊子,慢慢地挑才顯尊貴。
雅間也做了一點隔音的理,不過不是私人宅院,效果畢竟有限,聲音大一點,彼此還是能相聞的。
這個聲音,瑩月聽著還很耳。
一下轉了頭,去看玉簪石楠。
玉簪面也很驚訝,小聲道:“好像是大姑娘——不,大姑?”
瑩月不太確定,聲音是真的,但照理說,月應該不會親自出來到店里選首飾,嫁得高,可以直接讓店家把冊子送上門去由挑選,連門都不必出——從前徐老尚書還在的時候,徐大太太就是這麼做的。
“掌柜的,你可是有意糊弄我?既被人買走了,如何還在這冊子上?你們做生意就是這樣不經心麼!”
隔壁的聲音還在繼續,然后掌柜的聲音跟著響起來,他音量不大,聽得不甚清楚,只依稀是在賠罪。
“才買走的?我倒不信了,就這樣巧!”
瑩月很費解地跟兩個丫頭對了對眼神,確定了,就是長姐,不過這火氣也太大了,簡直是來找茬,月慣常還是講究風儀的,并不這樣。
月的火氣還沒歇下去,而且帶的下人不,其中一個要奉承,發現了瑩月這間里有人,立刻到門邊指著道:“,買家想是就在這里!”
這些下人也是自有盤算:不讓主子在外把火撒完了,回去豈不著們倒霉。
為此,不顧伙計阻攔,直接手把門推開了。
月本倒不至于蠻橫到這種地步,只是本就不順,出來買點首飾還是不順,才沖掌柜的發了兩句火,以貴婦自居,再生氣還不會在外面這麼胡來,但下人自作主張,憋著一口氣,只得出來看了一看。
這一看,就跟瑩月無辜的眼神對上了。
瑩月站起來,跟打招呼:“大姐姐。”
不再畏懼月,就是尋常口氣。
反而是月:“……”
一口氣憋住更是出不來了,首飾不首飾的已經不是要事,上回見瑩月,注意力不在瑩月上,而瑩月跟惜月鬧了矛盾,還哭了,就顯得孩子氣重,但現在這麼好好地站著,裳首飾是仍差一截,可那周的容,就兩個字——滋潤!
親不到半年,這個從前正眼都沒空瞧的小庶妹已經胎換骨了一般。
婚后的日子,不問可知。
月想想自家金玉富貴下掩藏著的一地蒜皮,一句諷刺不覺就出了口:“三妹妹,你嫁了這個夫婿,日子倒是比我清靜多了。”
“清靜”二字有意咬重了音,明是說方寒霄的啞疾。
瑩月聽了,有點苦惱地老實道:“沒有,也不清靜。”
忍不住看只是安然坐著的方寒霄一眼——他不要太能鬧哦。
只有看上去清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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