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不是真超到不在乎其余的嫁妝,是暫時顧不上,想先找著要找的。
最終從箱子底翻出來了,這是一本看上去很簡陋的書,沒有封面,沒有書名,甚至稱“書”都算是勉強,因為它既未刊印也未發行,世上獨此一本,從寫到裝訂的一切都是寫作者本人一手包辦。
里面的容很雜,有讀書心得,有游歷地方的筆記,有一些對朝廷政令的思考,乃至還有兩個比較奇特的律法小案子,加起來一共五十二篇文章,約一百五十頁紙,拿在手里很有些分量。
瑩月長出了一口氣,寶貝般把它放到旁邊,把被出來的一個折角展開擼平,又細心地用手去拂一些小的翹起來的邊,等細致地收拾過了,它沒有變,看上去仍然是一本其貌不揚的書——或者說是冊子。
但它對的意義最不一樣。
最初意識到書籍除了如《誡》、《烈傳》般枯燥呆板以外,還可以載有世上最有意思最有樂趣的事,就是從這本冊子而來。
冊子的作者,是瑩月的祖父,徐家曾經最有出息的人,天降文曲星先徐老尚書。
徐老尚書公務繁多,人生的最后幾年奉詔在刑部尚書任上主持修訂《問刑條例》,尤其忙碌,這本冊子是他閑寫下來的,因為太忙,斷續了不時候才攢下來這麼些,不系統,沒有裝裱,只是簡單裝訂了起來。
這似乎不符合徐老尚書的份,但徐老尚書寫這本冊子的目的本不是為了著書立說,而只是給長孫徐尚宣開闊眼界、并進一步激發他對讀書的興趣所用。
也就是說,這本冊子應該是屬于瑩月的嫡兄徐尚宣的,所以現在落到瑩月手里,是因為,徐尚宣這個人吧,他在讀書上的天分實在一般,興趣也缺缺——要不是這樣,也不會得徐老尚書在修訂律法的空隙里還想法給他攢出這麼個冊子了。
只是可惜徐老尚書再苦心孤詣,也沒把徐尚宣這個學渣激發出來,他對于讀書的不興趣是全方位的,凡帶字的都不喜歡,不管這字寫的是什麼。
彼時瑩月開蒙不久,正著《誡》這類四書的折磨,偶然發現了這本被徐尚宣隨手擱置的冊子,如同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徐老尚書是正經從農家子登天子堂的進士出,沒有后臺,一步步靠著自己走上尚書高位,以他的文才與大半生所歷世,每一篇文章都寫得秀而不乏妙趣,勾得字還認不全的瑩月一頭扎了進去。
那時候還不滿十歲的瑩月說不出來這冊子哪里好,許多文章甚至看得半懂不懂,但仍舊覺得好,并且,比《誡》有意思,有意思太多了。
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氣問徐尚宣借,徐尚宣跟庶妹關系一般,但他本沒拿這冊子當回事,隨手就借給了瑩月。此后不多久徐老尚書逝世,徐尚宣在讀書上徹底失去了管束,他記得自己有這本冊子,但他就是沒興趣看,既然不看,那也沒必要問庶妹討還,他不討,瑩月就有充足的時間自己磕絆著看,抓住上課的機會一點點問著不認識的字和詞句,花了兩三年功夫,才把這五十二篇文章看完——只能算是看完,徐老尚書這冊子是為長孫讀書而作,不是給當話本看的,其中義理深奧之,至今尚不能完全認知清楚。
就來說,從中最大的收獲是認的字從四書擴展到了更多的常用字,這時候徐大太太覺得姑娘家用不著長年累月地讀著書,把先生辭了,對也沒太大影響,可以自己閱讀一般的書籍了。
直到這個時候,這本冊子的主人都仍然是徐尚宣,瑩月不舍得還他,但不能不還,拖到自己覺實在不能再拖下去的時候,只有拿著去找他。
但老天——或者說,徐大太太幫了一回。
拜徐大太太所賜,徐尚宣這時候已經落了岳父的手里,徐大太太對長子萬般用心,為了對親家老爺表示誠意,連兒媳都不在邊伺候,一并送回娘家去陪讀,徐尚宣的岳父了如此重托,深有力,非常負責地把婿和兒子一樣管教。
這對學渣徐尚宣來說就很慘了,比先時在徐老尚書手里還苦——徐老尚書比他岳父要忙得多,年紀大了,力也有限,沒法時時刻刻地著他。
瑩月撿著他回家請安的空檔來還書,徐尚宣一看,一個腦袋變作兩個腦袋大,他倒不是不拿徐老尚書的心當回事,但他實在不想再多看一本書,庶妹這麼喜歡,來還的時候都滿臉舍不得,那就給也沒什麼,都是一家人嘛,又沒流落到外人那里去。
這本冊子就此最終留在了瑩月手里,并在替嫁的時候,被不知就底的徐大太太一掃而空,全部裝來充數了。
瑩月找到了這個,更開心了,把冊子盡量整理好了,又拿了兩本書放在它上面著它,讓它變得更平整一點,然后才站起來,活活發麻的腳,有心好奇地去看看別的嫁妝了。
石楠之前沒有打擾,但一直注意著,見像是忙完了,笑嘻嘻地展開半匹緋紅的緞子,走過來往瑩月上比劃:“大看這紋樣,又鮮艷又輕俏,很襯,拿這個做一襖,一定好看。”
對這些漂亮的首飾,瑩月沒有的時候并不想,也不覺得該羨慕有這些的長姐月,但現在自己有了,也樂意欣賞盤算一下,道:“一,會不會有點艷。”
玉簪笑道:“大這樣的年紀,又是新嫁娘,穿得再艷也是該當的。”
宜芳很有眼地從旁奉承了一句:“大皮白,穿上一定得住,而且會顯得氣更好了。”
石楠把緞子收回來,拍板:“就是這樣。先來一套,我跟玉簪姐今天把裁出來,明天就可以做。”
瑩月笑瞇瞇點頭:“我們一起。”
會做裳,有學一些紅,只是學得不,跟的《誡》一樣,湊合自家夠用。那一箱舊裳,有差不多是一半由徐大太太按季發下料子來,然后跟丫頭們關在屋里做出來的。
現在得了新料子,也習慣這麼說了,但宜芳忙道:“哪里要大親自手?那要我們做什麼使的,大若放心,這料子就給我,最多三天我就替做出來。”
瑩月一怔,想起來了,現在不只兩個丫頭了,洪夫人一下給塞了六個,煩是煩了點,不過干活的人也跟著變多了。
這些人不管真實來意是什麼,既然來了,就得跟著干活,瑩月不給安排,們自己都得找著事做。
瑩月不想留們,但已經退不回去,不是會為難人的子——連給人冷臉都不知道怎麼給,就半帶猶豫地點了頭:“那你做?”
宜芳把的疑問直接當了吩咐,笑開來:“我做!”
殷勤地拉著石楠到旁邊問起瑩月的尺寸,又向請教作什麼樣式的襖好,擺用幾幅,襕用什麼紋樣,孩子說起這個是很容易打開話匣子的,石楠興致地就跟商量起來了。
瑩月又在變得滿當了不的新房里轉了轉,不多久,還是轉回了的書旁邊,各新樣不是不吸引,但是看過了,也就看過了,生不出更多的留,還是理書更讓覺得有意思一點。
新房里沒有專門的書架,但臨窗靠墻有一座帶著欄架格的櫥柜,上面是三排木格,底下是兩開門的柜子,想著能不能把書擺到上面,玉簪順著的目看過去,猜到的心思,道:“我估著應該放得下,我疏忽了,早想起來不該讓人往上放東西,這就取下來。”
先時忙,丫頭們已往格子里擺了些花瓶之類的玩,此時丫頭們聽見玉簪這麼說,重又去取下,再把書往上放的時候瑩月就不要別人手了,自己琢磨著,把書按類別、自己喜好及常用程度等分好了,才一本一本往格子里放。
這時候有丫頭想來幫忙,瑩月搖頭:“不用,窩來。”
玉簪把拉開了,輕聲道:“大的書一向是自己理的,以后也都不用管這里,一浮塵就行了。”
好一陣子以后,瑩月終于把書都放置好了,拍了拍手,退后幾步打量了一下,打心底冒出一滿足,不由笑瞇瞇地。
就在這時,門外來了兩個丫頭,一個捧著些文房之,一個抱著一大摞宣紙,進來行禮,說是方寒霄讓送來的。
大約是因著昨日以手劃字的不便,所以他想起讓人添了些紙筆了。
他讓送來的正經不,單筆就有七八支,擺開有一排,瑩月一眼看中了其中一支碧玉管筆,這支筆通碧綠,濃潤而通,雕著竹紋。
瑩月在家時一向用的是最常見的竹管筆,從沒得過這麼致的,送東西的丫頭一走,就忍不住拿起來觀看了。
玉簪見這樣喜歡,心中一,過來悄聲道:“大爺既然送過來,大應該也可以用一用。”
瑩月點頭:“嗯嗯。”
現在就想試一試了,雖然這玉做的筆桿微涼,拿在手里有點冰,其實不是很適應,但真的太貌了,覺用這支筆寫出來的字都能好看兩分。
玉簪又道:“大爺人其實好的。”
瑩月:“——唔。”
分神應的這一聲就含糊多了,也不是覺得方寒霄不好,只是覺得沒法評價方寒霄,心頭始終有迷霧未散,這令看不穿他的為人。
玉簪就當作認可聽了,道:“那以后,大就同大爺好好過日子罷。大爺來了,大多同他說會兒話。”
瑩月悶了一下,找借口道:“他不會說話。”
能跟方寒霄說什麼呀?怪怪的。
玉簪無奈:“大——”
瑩月拿著筆沖討饒地笑笑,玉簪就勸不下去了,只得也笑了。
其實也不是很會勸這個,不過覺得自己應該說,才說一說,說不下去也就罷了。
這一天因為要整理嫁妝,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這麼多東西要一天之理順是比較困難的,轉到隔日眾人起來,繼續整理。
上午的時候,方慧來轉了一圈,不過留的時候不長,王氏見這里忙著,呆一會就把拉走了。
下午時,方寒霄來了。
他來是要說回門的事,依著正常禮儀,明天他該帶著瑩月回徐家去了,但他不想去,方老伯爺理解他的心,不過還是勸了他兩句:“你就去!去了替我把徐懷英臭罵一頓,哼!”
方寒霄無語看他一眼,把方老伯爺看醒過了神:“哦——你罵不了人。”
用紙寫出的罵辭哪如破口罵出的痛快。
方老伯爺很憾,又哼了一聲:“跑不了他,等我能下床了,親自去罵他!”
方寒霄只是聽著,沒什麼反應。
方老伯爺想起又催了他一句:“你不去就不去,就說你媳婦要養傷,諒徐家也沒膽跟你挑這個理。你現跟你媳婦去說一聲罷。”
總窩在靜德院里,跟他這個老頭子在一起有什麼意思,他可吊著一口氣等著抱重孫子呢。
方寒霄先想個下人去說,但方老伯爺不依,撐著跟他嘮叨,他被催不過,想想走一趟也無妨,便起去了。
進了新房院落,只見正房門窗皆是敞開著,丫頭里外進出地忙碌。
推開的窗扇下從別新抬來了一個臺案,瑩月面窗而坐,臉龐半垂,角含著春風般的笑意,滋滋地用著他的筆,鋪著他送來的宣紙,懸腕往上面寫著什麼。
方寒霄:……
倒是會挑,一挑就挑中了他最常用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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