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京城的這個新春,於肖家來說是雙喜臨門,對某些人家來說,猶如雪上加霜。
太子府上,廣延坐在書房中,滿臉都是焦躁。
徐敬甫倒後,雖然一部分徐黨投奔了楚昭,但文宣帝這一場清算來勢洶洶,也折損了他不人馬。這麼多年,他自己無甚本領,全憑著張皇後孃家以及徐相的人脈,方能暫且坐穩這個太子的位置。走到棄車保帥的這一步,雖然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可真做完決定之後,廣延又有些後悔起來。
廣朔這些日子,在文宣帝麵前出現的很勤快,朝中大小事務也都開始手。張皇後囑咐他越是在這個時候越不能輕舉妄,他過去和徐敬甫走的近,隻怕文宣帝心中也對他生了不喜,風頭未過去之前,最好都在府上安分守己。
廣延裡應著,心裡更加著急。如果老四趁著他不在的機會在文宣帝麵前花言巧語誰知道日後又會如何眼下肖懷瑾勢力越見滿,他豈能在這個時候落於人後
正想著,外頭下人來報“殿下,外頭有人求見。”
廣延道“進來。”
來人穿著下人的服,看起來很不起眼,但當抬起頭來時,還是能看出與魏人形貌稍有不同。
這是一個烏托人。
“殿下,奴才奉瑪寧布大人之命,給殿下傳話來了。”
“瑪寧布”廣延眼睛一瞇,招呼殿中其他人退下,這纔看向這人“你們的使者大人,還活著啊”
天星臺後,文宣帝讓人將烏托來的使者全部起來,到現在也沒說怎麼理。廣延曾試圖讓人給瑪寧布傳話,不過守得太嚴,一直沒找到機會。沒料到如今瑪寧布的人自己上門來了。
像是怕廣延不肯相信自己,這下人上前,給廣延看了一眼袖中的印信。
“如果你是想讓我救你們的大人出來,就回去吧。”廣延不耐煩的開口,“父皇正在氣頭上,本宮不想火上澆油。”
“殿下這段日子不曾上朝,恐怕不知,四皇子近來很得陛下歡心,朝中臣子們,亦有擁護之意。”
不說此話還好,一說此話,廣延的臉就難看了幾分,他冷笑道“本宮難道不知道嗎”
“蘭貴妃日日侍疾,”下人低聲道“瑪寧布大人要奴才問殿下,難道就要這樣坐以待斃”
“啪”的一聲,太子將麵前的茶盞猛地砸到墻上,“你閉”
他心中怒火沖天,文宣帝偏寵蘭貴妃,早已不是一日兩日。廣延心中清楚,倘若自己不是嫡長子,倘若文宣帝不是要顧忌著天下眾口,隻怕早已立下廣朔為太子,就是因為廣朔是蘭貴妃的兒,那個賤人
“當斷不斷,反其,殿下。”
廣延看向來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下人謙卑的低下頭去,“瑪寧布大人要奴才轉告殿下,皇上年事已高,如今四皇子又蠢蠢,原本不出此事,大魏九五之尊的位置,必然已在殿下囊中。而今徐相已倒,肖懷瑾又羽翼已,倘若肖懷瑾投靠了四皇子”
廣延心中狠狠一跳,這正是他最擔心的事。
從前肖仲武就看他不順眼,時常找他的麻煩,好容易肖仲武死了,又來個他的兒子可現在的肖懷瑾,甚至比當時的肖仲武還要可怕,徐敬甫當初未能將肖懷瑾斬草除,如今就養出了這樣一個禍患
“殿下何不快刀斬麻呢”
“放肆”廣延口而出,心中既驚又怒,“你膽敢在本宮麵前大放厥詞”
“殿下饒命,”下人伏下去,“大事者不拘小節,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否則以殿下之仁慈,恐會被四皇子鉆了空子。但如今,”下人的聲音裡像是含著蠱,“若陛下宮車晏駕,您就是名正言順的天子”
名正言順的天子
廣延“你閉”
猶如開啟了妖蠱人心的魔盒,原先並沒有過的念頭,如今被人輕輕一勾,便不可抑製的浮上心頭。
他明白瑪寧布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他過去雖與廣朔暗鬥,卻從未想過弒父這個念頭。文宣帝雖然偏疼廣朔,但待他,其實倒也還行。雖然縱觀前朝,皇宮之中父子相殘,兄弟相殘的事不在數,但廣延認為,自己完全不必做到這一步。
文宣帝子嗣不多,大魏歷來又最重規矩,隻要時間到了,文宣帝自然會將皇位傳於自己。張皇後與廣延都是這般想的,隻是一年復一年,一日復一日,這等待好似沒有盡頭,文宣帝像是在刻意避開什麼似的,等來等去,不僅沒有等到那道聖旨,還等來了廣朔的漸漸崛起。
這幾年,他與烏托人暗中私聯,不就是因為心中越來越沒有底氣嗎如果文宣帝老老實實按部就班,他何至於此以至於到了現在,自己亦被多製掣,以至於在這場爭奪皇位的戰爭裡,不知不覺由得勝者的地位,落於下風。
如果再由廣朔這樣下去
他的心頭被惡念狠狠撥了一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跪倒在地的下人,將太子臉上的神的變化盡收眼底,好心勸道“殿下,大人的話,奴才已經全都帶到了。殿下不妨好好考慮考慮,隻要坐到了那個位置,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古往今來,大事者,哪個路上沒有流過”
“殿下,請三思”
廣延被他幾句話挑撥的心浮氣躁,斥道“行了,本宮知道了滾出去吧”
下人又如來的時候那般,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廣延看著濺了一地的茶盞碎片,一霾漸漸爬上眸中。
又過了片刻,他像是被驚醒,匆匆離開了殿中。
廣延走後,太子府的婢進來將地上的殘跡收拾乾凈,從殿後走出一名貌婢子,聲笑道“我來就好了。”
“應香姑娘。”婢不敢同爭搶,誰都知道如今太子府上最得寵的,就是這位應香的婢子。太子還曾為與太子妃爭吵,不過應香順,從不給下人臉,倒是與其他婢子相的也不錯。
應香半跪下子,將地上的碎片輕輕拾起,神一如既往的溫和,垂下來的長睫掩住了眸中異樣緒。
瑪寧布的人竟然慫恿太子弒君
這個關頭可不是好時候。
夜裡的楚家,安靜的過分。
自打徐相倒臺後,原先懼怕楚昭的楚家三個嫡子,又漸漸地囂張起來。楚昭既沒有了徐敬甫在背後撐腰,縱然如今尚且還在朝為,可誰知道又長久的了幾時指不定哪一日文宣帝將對徐敬甫的怨氣怪責在楚昭上,誰也說不準。
楚夫人見著楚昭,偶爾也冷嘲熱諷幾句。至於楚臨風,他幾乎都不怎麼見楚昭了,同出事前對楚昭的熱絡關懷判若兩人。
楚昭自己倒並不這些事影響,仍舊是每日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前的傷口還未全好,在府中養病,同同僚見的極,十分巧妙地避過了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
心腹走了進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呈上,“四公子,應香姑娘又來訊息了。”
楚昭接過信,開啟來看,先前還好,看到最後,神微變。
片刻後,他將信紙丟進燃燒的暖爐之中,手指輕輕按著額心,似是極為頭痛。
“四公子”心腹小心翼翼的問。
楚昭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他確實沒想到,廣延竟然會著急到如此地步,也沒想到,瑪寧布竟然在這個關頭還不忘挑撥。但凡廣延有一點腦子,都不至於被烏托人牽著鼻子走,可惜的是,這些年,如同文宣帝依賴徐敬甫一般,廣延也早已習慣將所有事都給徐敬甫打理。徐敬甫一倒,他就沒了主張。
“四公子,”心腹瞧著他的臉,思慮良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四公子既有大才,如今相爺也不在了,太子殿下沖魯莽,四皇子卻懂得韜養晦,如今朝中局勢已不同往日,良禽擇木而棲,太子殿下無能,公子何不追隨四殿下”
這話說的大逆不道,不過楚昭待下人一向很好,因此,手下人也總是比別的心腹膽大幾分。
聞言,楚昭鬆開手,看向桌上的油燈。
油燈裡的火苗被窗隙進的冷風吹得微微晃,他道“如果沒有肖懷瑾的話,當然可以,隻是如今,就算是看在肖懷瑾的份上,四皇子也不會用我。”
一個徐敬甫剩下的餘黨,就算去投誠,似乎也比不上肖玨的分量。這個關頭,廣朔正是需要肖懷瑾的力量,而因肖仲武與徐敬甫曾經不死不休的宿敵關係來看,廣朔就絕不會放棄肖懷瑾而選擇自己。
“但這樣一條路走到黑的話”
“不是我要一條路走到黑,”楚昭打斷了他的話,“是我,從來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或許這一點,在很多年前,當他第一次見到徐敬甫,拜倒在徐敬甫門下時,就註定了今日。
“那四公子,現在該怎麼辦”
“我需要去太子府一趟。”他眉間閃過一鬱。
雖然眼下看來,瑪寧布的話可能已經讓太子生出別的心思,他的話也未必有用。但既已是一條船上的人,太子若出事,他也不可能安好。
隻能盡力而為了。
坤寧宮中,張皇後靜靜坐在塌上,閉眼聽著琴師琴。
琴音清越安寧,能平人心中燥鬱。自打徐敬甫出事後,夜裡時常失眠,每日能睡著的時間極。一旦閤眼,眼皮又時常跳得厲害,像是在昭示著要發生什麼事似的。
文宣帝的越來越不好了,隔三差五的不上朝,林清潭看了好幾回,隻說好好調養子就好了,可張皇後心中,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心裡也有些著急。
徐相倒了,這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雖然眾人心中都清楚,徐敬甫與肖玨之間,必然會有一場仗要打。但沒有人想到,肖玨在邊疆戰場用兵,在朝堂之中用,證據一個接一個,直將對手釘死在囚板上。
徐敬甫的事究竟會不會連累廣延,張皇後心中也沒有底。
對於文宣帝這個丈夫,張皇後有時候覺得能將對方看得一清二楚,有時候,卻又覺得自己好似從沒認識過。
當初尚且還是太子的文宣帝,不過依仗著自己是從先皇後肚子裡爬出來的嫡子,便得了儲君的位置,張皇後作為丞相家的兒,嫁過去之前,也對自己的夫君有過諸多幻想。
可直到了太子妃,才發現自己的丈夫,隻是一個每日醉心詩詞歌賦,縱樂的普通男人而已。既無誌向,亦無政才,更無皇家人上天生的霸氣。倘若褪去了他的份,他就和街上那些尋常男人沒什麼不同。
張皇後是個有野心的人,隻是的野心一直被滿足的太過順遂。因為天子的丈夫過分平庸,以至於到了後來,連在後宮中拈酸吃醋的興趣都沒了。
就如文宣帝平淡安穩的一生般,隻要日後的兒子廣延坐上皇位,就是太後,從一個至尊的位置,落到另一個至尊的位置罷了。
張皇後一直都是這麼想的,直到蘭貴妃的出現。
文宣帝極為寵蘭貴妃,本來帝王的寵,張皇後並不放在心上,宮裡每年新進的人無數,也犯不著一個個去計較。可文宣帝對蘭貴妃的寵裡,竟然帶了幾分真心。
這就很礙眼了,尤其是在蘭貴妃也生下兒子的前提下。
這些年,張皇後不是沒有試圖鏟除過蘭貴妃母子,可這看似溫順不爭的人,卻格外狡猾,每次都被躲過一劫。廣朔竟然平平安安的長到了年,若不是廣朔自己識趣,一直避著太子的鋒芒,張皇後也不會善罷甘休。
隻要不搖廣延的地位,讓這對母子多活一段時間也無妨。是這般想的,但這個微妙的平衡,在徐敬甫死後,瞬間就被打破了。
張皇後嗅到了一危險。
琴音突兀的劃破一個音,有宮來報“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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