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給小雙兒費了許多口舌，解釋了大半天，這是兩廣地區延續了幾百年的好東西，聞著像屎哦呸，聞著也不像屎，隻是因為酸筍的緣故，和平常的香氣不太一樣

但吃起來，這絕對是好貨！

若不是好貨，能流傳這麼多年？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古人已經將好吃的和不好吃的為你判定出來了——好吃的，如鴨牛羊魚，在千百年的飲食文化中已經為家禽家畜被功馴養，那些個不好吃的，味苦的，便隻能是吃個稀奇，吃個排麵，沒啥意義；還有一則評判標準，能流傳下來的，必定是老百姓口說好的，那些不好吃的東西早已湮滅在歷史長河了。

一地一方一俗，一草一木一花，皆是學問啊。

含釧著小雙兒端著銅鍋遠去的背影，雙手抱，笑得很欣。

希裴家郎君，能理解的良苦用心呀。

裴老七理沒理解，誰也不知道。

徐慨理解的。

徐慨就坐在裴老七的側麵，眼看著食肆那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屏氣凝神端出一個銅鍋，從他邊走過，留下一奇奇怪怪的味道。

用奇奇怪怪的味道來形容，徐慨都覺得是自己太過仁慈。

上次做扇時，飄出的味道，如同臭鞋底子燉汗酸裳。

今兒個這味道如同

算了。

徐慨忍了忍，別想了。

想了，便吃不了飯了——這些時日宅邸翻新，他得空便過來瞧瞧，若正好到了晚膳時辰便小廝排「時鮮」的佇列，也算是就近解決一頓晚飯。今兒個是他第二次正經過來吃晚膳，才真正見識到了「時鮮」的火，穿堂子的是那個臉越來越圓的小丫頭，收錢算賬的是一位經年的老嬤嬤，還有個白的小夥子時不時從灶屋出來瞧一瞧、看一看。

囫圇一晚上，他生生地沒見著那掌櫃的麵兒。

本想學著張三郎的樣子，拿二百兩辦個「隨到隨吃」牌，可沒見著掌櫃的，便一直沒這個機會

徐慨夾起一筷子鮮翠綠的青筍條吃進口中，脆脆的，清炒出來的青筍條吃的就是清香的那本味。今兒個的飯菜都清清淡淡的，生滾芙蓉片粥也好喝，清炒白果也好吃，炒鰉魚片鮮清爽，再佐以一小碟爽口醃蘿蔔乾，吃下去很舒服。

徐慨蹙了蹙眉。

若是沒有鼻尖上縈繞的那奇奇怪怪的味道就更好了

食肆隔間分得很開，各桌的食客保有最完整的私，徐慨看不見對方是誰，卻對那道充滿衝擊的湯鍋生起了無限興趣，作很慢地偏頭看了看，這人很有些眼，徐慨蹙了蹙眉，想起來了，是國子監的同窗，似是有位叔父在金吾衛任要職。

多半是張三郎帶過來的。

隻是

徐慨蹙了蹙眉，這人公子哥兒習氣重，不像是會為了一頓飯排隊，或是讓小廝排隊的人。

徐慨向小雙兒招了招手。

小雙兒喜歡這位食客的，不為別的，就沖著這食客的臉，都多吃兩碗飯。

「客，您還有什麼需要？」小雙兒的笑和自家掌櫃如出一轍，笑眼微瞇。

徐慨手一指，指尖正好落在隔壁那間，「那位公子，往日倒是沒見過。」

小雙兒樂嗬嗬笑，「您好眼力。往前沒咋來，這些時日來得厲害的，說是日日下了學都來吃晚膳。」

徐慨「嗬」了一聲。

日日下了學都來吃晚膳？

這位主兒？

不去酒肆喝酒？不去馬場跑馬？不去邀月閣詩作賦了？

徐慨想起上次風塵僕僕出現在食肆的京兆尹六品，抿了抿，人的一言一行皆趨向，心之所向，行之所往，緣何記掛著這？

英國公家的張三郎是因單純的吃食，這位裴老七卻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慨低頭放了筷子，再問小雙兒，「剛給他端的什麼鍋子？」

說起那鍋聞起來像的東西，小雙兒臉大變，趕忙道，「您放心，這東西隻是聞著像凈房傳出來的味道，吃起來還香的，是東南地區沿襲百年的吃食。我們家掌櫃的說了，一方一地一俗皆是學問，做菜如做人要廣納百川，有容乃大，不可偏安一隅，自負自大。」

這丫頭說得可快了。

就跟提前背過的似的。

是那賀使教的吧！？

倒看不出小小子還有這樣的心。

徐慨再次想起了上回那道聞起來很怪異，吃進卻很香的扇，失笑道，「照著那鍋子，給某也上一份吧。」

小雙兒一瞬間瞪圓了眼睛。

這是什麼嗜好！

小雙兒一路小跑到灶屋，氣兒還沒勻，趴在門廊口上氣不接下氣，拿手指了指外麵，「掌櫃的掌櫃的！外麵有食客也要裴郎君的那個鍋子！」

含釧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你說什麼？也點了螺螄湯鍋？」

小雙兒重重點點頭。

含釧笑起來。

所以說嘛!

一地一風一俗皆有學問！

存在便有其存在的意義！

就像十兩一件的，雖然不會買，但是也有人買，所以鋪子才開得下去；五文錢一卷的麻，也不會買，但人家店鋪仍開得熱熱鬧鬧。

沒有賣不出去的東西，隻有不會賣的人。

含釧笑著再拿了隻銅鍋出來，照著樣兒做了湯底，配料裡加上了切小粒小粒的小米辣，另配上了水煮蛋、鴨掌、炸腐竹、茼蒿菜、菘菜、芙蓉片這些個配菜，最後拿沸水燙了一大碗細米線——這是最正宗的吃法了，先燙菜再煮，主菜與主食一鍋端了，既方便又熱鬧。

小雙兒見這凈房還升了級，不覺了鼻子，端著朝外走。

銅爐裡點著幾塊燒得火紅的碳火，湯底沒一會兒就沸騰了。

隨著湯底的沸騰，整個食肆都瀰漫著一如此這般的味道。

徐慨麵不改地將配菜全部下完，待菜，吹了吹涼放口中。

嗯？

很意外的味道。

是真的聞起來臭，吃起來香。

那味有種奇異的勾人，讓人放不下筷子。

徐慨吃得麵無表，卻下菜下得很快。

含釧了手，興緻地出來看看是哪位勇士。

當吃著螺螄鍋子的徐慨映眼簾時，含釧張得老大，正好可以塞下那鍋子裡了味的水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