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初冬，天兒亮得越發晚了。

寬街上，行車的師傅、上朝的宦、讀書的廩生、當差的小吏盡數在人行走巷肩而過，宇軒昂的馬車、簡單樸素的驢車、漆麵紅頂的轎子在中間的車道上有序前進。

遊攤兒聚在車道與走巷邊緣，兩頭生意都想做。

鱗次櫛比的遊攤從寬街自西向東，越來越集。

賣米糰子的、花糕的、豆兒的、焦圈兒的都是日日可見的麵孔。

其中，多了一位量頎長、雪長眼的姑娘，素絹將頭頂包住，襻膊將袖子綁在後，出兩條白生生的胳膊，眼睛略長，眉峰如黛，是個不可多得的人兒。

人兒的遊攤和旁人的不一樣，旁人的攤兒上隻有一隻小臂長的紅泥小爐生火加熱，人兒的攤兒裡擺著兩個大大的灶爐，裡麵悶著三層高的炭火，最上麵用兩寸厚的平底鐵蓋住灶火，遊攤前，高高掛起兩個字——「時鮮」。

若有好品評的文人墨客從旁而過，必贊一句「時鮮」二字頗有晉魏之風。

人兒跟前還架起兩層小竹簍，上麵一小巧的白瓷碗，下麵兩個個大大的瓷碗，全都蓋上了乾淨潔白的薄紗。

隻見人兒從下層的瓷碗裡揪出一小團泡發的幾子，凈手抹油後將幾子在案板上三兩下攤開薄薄的麵餅，再取出另一個瓷碗，就著一雙長筷子攪勻後挑出拳頭大的餡兒，放在麵餅中間，又從麵餅四周折起團狀，摁餅狀後放在平底鐵裡煎炸。

熱油「滋滋」作響，一會兒便飄散出充沛的油脂香。

鐵上冒起人的白煙，有扛不住，生咽著口水的書生問價，「小娘子，這是煎的什麼餅子？」

人兒笑答，「荸薺餡餅，八文一個。」

說著便利落地給餅子翻了個麵，待煎黃煎後，用竹夾子夾起，裝進備好的麻紙袋裡，遞了上去。

餅子被送到了眼前。

八文一個在遊攤兒裡算貴的。

不對，算特別貴的。

人一碗豬餡的餛飩這才賣六文錢。

書生看了眼麻紙袋，「哎喲」一聲，「您拿紙來包餅，可真金貴！」

紙可是讀書人的東西！

人兒再笑，「民以食為天，君子為何守江山？不過是為百姓有口好吃的。百姓足食安居樂業，讀書人用紙方能書華章，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人兒笑得讓人舒服。

書生乖乖奉上銀錢。

八文錢一個的餅子，待他吃完，定在國子監好好吹一番——花八百兩銀子在留仙居吃喝一頓不算啥，花八文錢買了個餅子吃，這纔是稀奇！

書生也不走，就在攤兒前咬了一口。

圍觀的眾人，看見這書生眼睛陡然發，一口還沒嚼爛便趕第二口、第三口！

餅子裡餡盈的水從輕薄如紙的麵皮兒上溢位，瞬間被麵皮重新吸收回去，被咬開後的餅更香了！

如今吹的是南風，南邊圍觀的人們鼻頭微微，清晰地嗅到一奇異的香。

書生瞪大眼睛，這這也太好吃了！

餅皮薄脆潤，餡筋道彈，更妙的是，餡料裡混雜荸薺、藕丁、板栗的小小顆粒，荸薺清甜、藕丁爽脆、板栗香甜，和充滿了油脂香氣的餡搭配在一起，除了香與鮮，他再吃不出任何味道！

八文錢

他願意為這口花八兩銀子！

好吃！

真好吃！

書生不過五口，解決掉了一個餡餅，還想再買，卻見那人兒捧了一碗冒著熱氣兒的豆漿遞到眼前，豆漿用瓷碗裝，白白凈凈的，「晨鼓快響了，郎君吃得快別噎著，喝口豆漿順順胃吧。」再心地加了句，「您放心喝，豆漿是送的，不要錢。」

晨鼓快響了！

國子監要進學了！

再吃一個鐵定來不及！

書生接過豆漿一口喝乾，哎喲！豆漿也好喝！濃厚的黃豆味，卻毫不見豆類的腥氣，點的黃砂糖也恰到好，非常解餅子的油膩！

見人吃得好，便有圍觀的人也來買，買的人多了，攤位散發出的香氣便越發人，引得轎攆裡的勛貴宦也差了奴僕來買——趕早路上有口吃的墊肚子不易，有口熱的墊肚子更不易，有口特別好吃的熱食，那就是不易中的不易，難上加難了。

吃客們吃進頭一口的反應，特別一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喟嘆！

餡兒多且不膩，餅皮脆卻不油！

餡料拌得特別好，又香又潤！

咬在裡，先是脆的餅皮兒，跟著餡的水像葡萄一樣口開！

一個人說好，容易，一群人說好，卻不易。

大傢夥都說好的東西，那可真是好東西！

不一會兒，攤位前排了長長一列。

含釧流水線作業，一隻鐵能攤兩個餅子，兩隻鐵換著能攤四個餅，恰好在吃客等得略微心焦時，餅奉上。

晨鼓敲響，天際盡的魚肚白傾斜到大半個填空，含釧一把扯下攤位名號，收拾起鐵瓷碗，笑著向還排著隊的人們躬致歉，「諸位客，明兒想吃，還請趕早！得罪，得罪了！」

「嗬！咱還排著隊呢！」

「上朝的上學的走了，咱做生意還等著吃早飯呢！」

「等了一刻了！讓我走！？」

佇列裡鬧鬧嚷嚷的。

含釧笑瞇瞇地把空盆舉過頭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餅皮和餡兒都沒了，就還剩了點豆漿，要不兒給諸位爺盛上，給您解個口？」

豆漿沒啥好喝的，隻是這小娘子說話倒是讓人熨帖，京裡的爺們兒好的就是個麵兒，麵兒給足了，誰也不好意思和個小娘子較真。

吃客們擺擺手，笑著散了，有的在攤口和含釧說著話，「明兒個幾時來？」

「寅時過來，賣一百個餅便收攤！」含釧收拾著，應道。

「多做點兒吧。你看看今日等著的爺們兒，沒吃上這口，明兒個還得來。」

含釧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福了個禮，笑盈盈，「兒便候著客臨。」

第二日一早，還真有前一天沒吃上的食客等在攤兒前，得意洋洋地遞上八文錢，「給爺來個餅！」

含釧笑得眼睛瞇兩道月牙，「今兒個的餅，十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