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堂占地頗廣, 劃分為幾個偌大的院落, 前面常為富貴門庭辦各種名頭的宴請, 后面則是富家子弟一擲千金的所在。
老板姓邱, 四十歲左右,中等量, 笑容爽朗, 雙眼著明。與董飛卿的淵源, 始于前年冬季。
他名下不止福壽堂這一樁買賣,常親自到外地拓展財路。
前年, 在福壽堂賭坊出了幾個輸得傾家產的賭徒,回過神來, 最恨的是自己手欠,其次恨的就是他, 揚言遲早要了他的命。
出行期間,諸事不順, 索命的有之,劫財的有之,不是傷財,就是隨從掛彩。不敢報, 急趕急地請就近的鏢局護送, 鏢局明知是差, 卻婉言拒絕。
終歸是運氣不錯, 輾轉得知董飛卿進了鏢局, 連忙派人傳信, 愿意付重金請董飛卿累與自己回趟京城。
沒幾日,董飛卿就和幾個人到了他面前,說巧了,正要去趟保定府,能捎上你,我多走一段,送你到涿郡,沒工夫進京。銀子就算了。
到了涿郡,就能大搖大擺地走道,在京人手也能前去迎他。他千恩萬謝。如此,平安抵達涿郡,與接應的人匯合。
之于他,董飛卿是救回了他的家命,臨別時取出五張一萬兩的銀票,請他一定要收下。
董飛卿失笑,“要是想賺你的銀子,事先就敲竹杠了,不會等到現在。”又擺一擺手,“再啰嗦,你就別回京了,跟我出趟遠門。”
他看得出,不論是何境遇,董飛卿都不是跟人說場面話的做派,發誓道:“日后只要公子用得著,派人傳句話就行,在所不辭。”
那件事之后,開始在一些事上互行方便、禮尚往來。
此刻,邱老板陪董飛卿、蔣徽走在福壽堂庭院之中。
是這般喧囂嘈雜的場合,景致倒也賞心悅目。
董飛卿問邱老板:“人沒走吧?”
“沒走。”邱老板笑道,“嘗完了甜頭,開始出了,這上下心急火燎的,想翻本兒。”
董飛卿頷首一笑,“去瞧一眼。”
“二位隨我來。”邱老板應得爽快,卻飛快地瞥了蔣徽一眼。要知道,此刻在賭坊的人里面,有的父親蔣國槐。
蔣徽正著道路兩旁的花樹,悠然自得,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本不在意。
福壽堂的賭坊,在一個古樸的庭院之中,沒有尋常賭坊中的吵鬧呼喝,因為賭徒們都分散在各個雅間,看熱鬧起哄的人很。
邱老板轉廊間,在一扇門前站定,示意董飛卿、蔣徽進門,自己則踱步到別。
房沒掌燈,看起來很狹窄,關上門后,黑漆漆的。蔣徽扯了扯董飛卿的袖,以眼神表示不解。
董飛卿微笑,指了指一面墻壁上的窗戶。
是一尺見方的格子窗,格子細。站在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隔壁房的形,只要不點燈,那邊的人不是太警覺的話,便不會發現這邊有人窺視。
蔣徽明白過來,無聲地笑了笑,站在窗前,凝眸去。
有幾個人圍坐在桌前賭骰子大小,據所知,這是最容易見輸贏的玩兒法。
蔣國槐的位置,在斜對面,表張,面很差。
該是輸了不吧?
側頭端詳著,沒看出他有什麼變化,或者是以前就沒認真打量過的緣故。
這人在眼中,無能、窩里橫。
執意退親、離開家門那一陣,他指著的鼻子說:“要不是看在程家和葉先生以往待你不薄的分上,我便將你活活打死!”
看得愈發清楚的,是一個無能的男人的懦弱、狼狽、貪婪。
在強權面前懦弱,在世事面前狼狽,在錢財面前貪婪。
對他,印象深刻的是三件事:續弦、生子、賺銀錢。前兩樣做到了,最后一樣總是差強人意。
沒什麼可憎惡的。不值當。
看著蔣國槐連輸三把,蔣徽牽了牽,轉出門。
“他以前就常來。”董飛卿對說,“譚孝文也是。我看著他們不順眼,自然怎麼順手怎麼收拾。”這是兩家現的肋。
他不出手,蔣家長房也沒好果子吃,勢必為丁家、譚家的出氣筒。而丁家和譚家,則會為言一半年之彈劾打的對象。
當然,他出手,會加速三家衰敗的速度。
這時候的譚孝文,正在和幾名年推牌九,亦是面奇差。蔣徽掃了他兩眼,便懶得再看,提議離開。
邱老板再三挽留。
“這種地方,我坐不住,在外面算是不喝酒。”董飛卿道,“改日吧,找個清凈的地兒,跟你多喝幾杯。”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酉時前后,兩人回到家中。
蔣徽早早歇下,沒多久就睡。
夜半,醒來,他仍不在側。
側耳聆聽,室靜悄悄的。
出門了?
蔣徽披下地,走到窗前,推開一扇窗。
庭院之中,明月清輝灑落,他在來來回回踱步。觀片刻,辨出他走的是八卦步。
說他神神叨叨,真是一點兒都不冤枉他。也不怕有下人起夜撞見被嚇到。
蔣徽無聲地嘆了口氣,回到床上。
話說回來,這廝到底有什麼心事?
胡思想一陣,沒了睡意,側轉,枕著手臂,著門口。過了好一陣,外面那個總算回來了,把腳步放到最輕。
走到床前,見醒著,笑了一下,不聲不響寬歇下,把拉到懷里。
“董飛卿。”喚他。
董飛卿懶懶地應聲,“怎麼?”
“你從小就這樣麼?晚間睡得。”
“太閑、太忙就會這樣。”
明白了,“在斟酌什麼事?能跟我說麼?”
“猜猜看。”
“算了。”蔣徽很快放棄,“要的事,事先跟我說一聲就行。”
他嗯了一聲。
蔣徽闔了眼瞼,莫名想起他提過的去滄州的話題。
當時他怎麼說的?說很乖,他也沒惹生氣。
是那樣麼?
初到滄州,已痊愈,心緒很愉悅,籌備婚事期間,始終興致盎然。
他在那邊有不朋友,有幾個已有家室,那些人待都很好。方默所在的鏢局總鏢頭和發妻把別院收拾一新,作為待嫁之。
他每日神采奕奕,指揮人手打理新宅。
原本想親手做嫁,他不準,把此事給當地的綢緞莊,又領著一位繡娘到面前,量,挑選樣式。
那一陣,他手頭頗為富裕。
婚前夕,他夜間潛待嫁的宅子。
正坐在大炕上查看首飾、,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說:“我怕你后悔,不聲不響地逃走。”
拍了拍側的東西,“家當都在這兒,帶著逃走很累。”
他走到面前,手撐在側,看了好一會兒,目一時和一時灼熱。
他低頭親了親眉心,隨后,親吻又落在臉頰,再覆上雙。小心翼翼的,溫溫的。
是第一次,那樣親。
甜到讓人頭腦昏沉的,心狂跳,慌,想躲,卻不敢:邊不是易碎的首飾,就是不能皺的嫁。這點兒一直都沒拋下的理智,讓他在舌間得了便宜,自毫無章法到駕輕就。
——就知道,他愿意想起的,一定是犯迷糊、懵住之后辦的事兒。
蔣徽抬手撓了撓額角,闔了眼瞼。
翌日早間,郭媽媽幫蔣徽做早飯的時候,悄聲問道:“您和公子……該不會是假扮夫妻吧?”
蔣徽驚訝,“怎麼會這麼想?”
郭媽媽道:“我過來當差有幾日了,你們……”他們相安無事。只這幾日夜間都沒過水,就足夠往別想了。
蔣徽釋然,隨口道:“這幾天太忙而已,想哪兒去了?”
“能怪我麼?”郭媽媽苦笑,“你們兩個……我能不提心吊膽的麼?”
蔣徽心念一轉,示意郭媽媽附耳過來,“有件事要請教你……”說到一半,沒了下文。
郭媽媽奇怪地看著。
蔣徽是在斟酌措辭。與娘不同,若是直接詢問如何避免有喜,娘不得懷疑沒打算安穩度日——“若是想快些有喜,有什麼法子?”
郭媽媽面喜,在蔣徽耳邊低語幾句。
蔣徽認真聆聽,隨后又問:“反過來呢?不想有喜又有什麼法子?”
郭媽媽面狐疑。
“我都嫁人了,這種事難道不該上心麼?”蔣徽神誠摯,“既然說起,就一并告訴我,又不是記不住。”
郭媽媽想想也是,便又在耳邊低語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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