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無人封阻的闊街上行得飛快。

英肅然頗顯慵意地靠堆疊的墊中，左手過右手拇指上冰冰涼的玉扳指，出一輕微又淺淡的笑意。

那抹笑太淺，又消逝得太快。在他一雙細長的眼微微瞇起時，這笑甚至生出了幾分刻薄的意味。

隨后他將手搭在一邊，整個人在車坐得隨意而舒展，再將目向下微微一垂，短暫地小憩。

閉上眼后，卓炎在卓府中以指叩劍的模樣清晰地浮現于黑暗中。

那劍是他未見過的劍。

上的甲亦是他未見過的甲。

從頭到腳全套的武將披掛與兵，恰合的量，卻皆是另一個男人為所制辦之。

英肅然閉著的眼一時如被蟄，再睜開時，眼角漫著幾縷。

……

那一日是景和十五年的五月十七。

于北境大勝，帥兵攻大晉領土，拔重城四座，屠俘兵五萬，無視大平朝中彈劾殺俘不仁的聲，再次趁大晉皇帝崩逝之機領兵突進，擊退了大晉南下復仇之八萬兵馬，是以這駭人的殺名令大晉將南邊的兵線向北收近三百里。

憑著這等大功歸朝封侯爵、拜上將軍。

是日禮畢，姿英武地踏階下殿，眼風過他的臉，遞給他一個明晰而干脆的笑。

一個時辰后，王府中，他親手為在腰間佩上了一柄他為新制的寶劍。

定定地向鏡中，抬手按在那劍上，以指挲過劍鞘上細的雕紋，再隨意地輕敲了數下。

這是慣常的作，凡有所思時，必會無意識地一隨的兵。

然后的目稍作挪移，上站在側后方的他，角罕見地勾出一個堪稱人的弧度。

他看進了眼里。

然后他指，卷起一抹胭脂，將摟進懷中，指尖按住的，將那胭脂之一點一點地進的雙間。

鏡中，的英武之氣被這一抹鮮紅的撕裂，裂之中出原本就該有的意與貌。

瞥見這變化，回首顧他，眼尾隨之微微吊起，再度勾了一下角。

他著子近的。差半寸就要上時，他停下來，瞇起眼笑了笑，一轉而上的耳邊，說：“功業與盛名，皆在你的掌中。”

睨著他，不言不語。

他迷地著頸側皮的溫熱與其下跳的脈搏，又說：“北境如今大安，軍權已定。接替你執帥云麟軍的人我已有了主意，你大可放心回京。回來之后，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像是被他的說辭打，將那一抹人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反手虛虛摟上他的脖子，說：“最遲明年，我必提兵歸京。”

他那時必定是一剎間被這數年難得一見的笑容迷了心竅。

那“提兵歸京”四字背后，實藏了多狠意與殺意，他竟容自己沉迷罔顧而未去深想。

……

被親兵告知車駕已至府外時，英肅然花了些時間才徹底醒過神。

下車后，他的臉較先前沉了不，吩咐來接迎的心腹侍從道：“送人到我屋中。”

來者沉默了一下，然后領命而去。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一對不過十六七歲的年便被送英肅然的屋中。

二人極為乖順，進屋后依次去所有，著年輕而潤的，直接攀上英肅然，替他寬解帶，然后用與雙手毫不停歇地、極盡所能地取悅于他。

這些作嫻流暢，二人面無赧，顯然并非頭一回做這事。

隨著年至他下，出舌尖吻他的腰腹，英肅然稍顯不耐地昂起頭，呼吸逐漸沉下去。

頃，他手，將另一邊的腰肢用力低，一寸一寸地順著的后背一路向下，然后以三手指暴地拓的。見吃痛，他低低地哼一聲，出手，扯著的頭發令抬起頭來。

的脖頸纖細而優，彎出一道脆弱的弧跡。

因痛而滲出一層細汗的側臉，在不甚明亮的線下，七分肖似卓炎。

這容激得英肅然手上的力氣更重了，他鷙冷地看著，又看向下的年——那不知從何尋來的年的臉，亦同卓炎有七八分像，而年瘦薄纖窄的軀融有幾分之，著非男非的詭異。

片刻后，他毫無征兆地然怒，一把松開的長發，接著反手揮掌，狠狠地上的臉。

掌聲接連響了十多下方停止。待看見兩邊的臉皆腫出一指高的數道紅痕，英肅然的神才現出一點溫度，然后他輕輕地活了一下手腕。

忍著痛爬下榻，無聲地伏跪在地上。

年見狀，亦停止了作，翻過后老實地跪著。

二人的臉孔正對英肅然的膝頭。他未著寸縷的下，此刻痿匿于深發叢之中，更是從始至終都未功翹昂起頭。

“滾出去。”

英肅然沉聲喝道。

二人瑟，不敢多耽一刻地團起退了出去。

……

英肅然將眼閉起。

腦海深的幻境一層連一層。坐在他的上，輕輕地擺腰。被他在下，因無法承過多而將咬破。捧著他含著他，時輕時重地吮吸吞吐。在他懷中笑著輕語。將甲與弓劍褪下，站在他面前親口告訴他，想要的，并不只是這些。

他咬著牙，探手到自己的下，握住后快速捻。

半晌后，他頹然放棄，頰側的因怒及不甘而微微著。然后他猛地揚臂，掀翻了榻上諸。

那一個個畫面，長年撕咬著他心頭的與，似尖銳的齒鋒一塊接一塊地磨噬，將那碾碎渣。

那是他的念而不得。

更是他的無能為力。

的。的心。的志。

莫論哪一樣，都不曾真的屬于過他分毫。

而當他每每閉上眼念及此的時候，那一個外表人而里冷厲的笑容就浮在他的面前，清楚得連眼角的笑紋都如現昨日。

……

不知過了有多久，英肅然才平復了呼吸，抬手以掌了自己的額頭，將其上脹的青筋一點點按開來。

再人進來時，他已穿戴整齊，收斂起臉上沉的鷙。

他看上去異常平靜，和緩地對來人吩咐道：“陛下禪及傳位之詔，英氏宗室人人必奉，王府更無例外。早前顧易雖于金峽關扣押問訊過沈毓章，但他畢竟是朝廷命，又怎能被一直扣在云麟軍中。沈毓章安人心，又豈會罪人而無名。你去兵部，訴明我意，讓沈毓章勒令云麟軍放人。”

……

都堂，沈毓章聽王府親兵訴明來意，沉許后，答允了這要求。

待人走后，他了個武，持他手令，去云麟軍中置此事。

恰在此時，尚書省有人來遞話，說是沈尚銘公務冗雜纏，請他代為去一趟禮部，督禮部諸吏將新帝即位之典儀務必于今夜前擬出個章程來。

沈毓章應了下來，一忙完手上諸事，便抬腳去了禮部。

此地他不常來，自門頭往各堂間，他見諸吏眼生，諸吏見他更眼生。他頗有自覺地不叨擾禮部常務，只說自己奉了沈尚銘之命來走一趟，督問新帝即位之典的籌備進度，然后便被小吏帶去禮部侍郎與諸郎坐聚辦事的閣子外。

沈毓章將人謝過，腳步只不過是在門外頓了一下，就被里面傳出的談議聲擊得皺起了眉。

里間一人道：“公主未出降而私生子，國朝從未有過此例故事。新帝即位后，要如何改昭慶公主之封號、尊謂？公主垂簾，諸臣陛見時又該如何謂主？”

又有一人嘆道：“若為帝君計，公主該早日選尚、早日出降，不然新帝無父，這又是何統。”

接著，又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新帝之父姓，一眾臣僚都知其必是沈氏。然而沈將軍毫無尚主之意，否則，又如何能忍公主被眾臣于暗地里奚笑？你說公主該早日出降，但試問眼下這朝中，又有誰能不顧旁人論議而誠愿尚主？昭慶公主被陛下寵了這許多年，卻不想被男人連累至此，也當真是可憐。”

沈毓章踩著這話音，步閣間。

他的到來令眾人的議論一時中斷。有人打量著他，想要出聲問他是誰，又有何要務，然而卻被他慍冷剛的氣質得不敢直問出聲。

整間屋中，禮部侍郎陳延是最后一個看見他的，亦是唯一一個將他一眼認出的。

陳延一經看清，心里面自然咯噔一下，卻勉強維持住臉，招呼他道：“毓章來了。”他與沈尚銘是同年，急之下仗著這一層關系，自作主張地試圖用這一聲親昵的稱呼將二人的距離拉近。

而這一聲稱呼，更是令眾人在驟驚之下，立刻噤聲。

沈毓章淡漠地點了一下頭。

他站定在門口，沒往里面再走半步。然后他對陳延道：“陳大人。禮部治事若此，大人當自劾己罪，于此事我沒什麼多余廢話。”

“至于昭慶公主，何時選尚，何時出降，”他順著屋中掃視一圈，對眾人說道：“自有沈某費心，不勞諸位。”

他停了一停，繼續道：“昭慶公主之于沈某，譬若明珠，沈某之疼之尚慮不足。公主今蒙諸多非議，皆是因沈某之過。諸位大人如有再奚笑此事者，可來說與沈某聽，沈某必將于都堂之恭候大駕。禮部人多口雜，沈某不介意借諸位之口將此言傳至朝中上下，讓眾臣周知。往后，若有人再在私下議論此種種，一旦傳至沈某耳中，沈某只能怪罪禮部未盡全力。屆時沈某無法保證，還能如今日這般與諸位大人好好說話。”

沈毓章說罷，看了陳延一眼，轉走了出去。

陳延嘆了口氣，疾步跟了出去。

沈毓章停在門外等他，見他出來，并未再就此事為難他，只是簡略地將沈尚銘的要求讓陳延知悉，并說明今夜自己會再來一趟，來閱禮部初擬的章程。

陳延見他沒再繼續發難，心中雖有愧意，然亦佩于沈毓章的氣度，當即點頭允諾，言辭之間亦帶了敬意：“德壽宮已著人簡萁，為陛下大禪之后的居所。至于昭慶公主與其子，將軍安排于何時宮？”

沈毓章簡單答說：“已著云麟軍于午后封戒城中各主道，護送二人宮城。”

……

就在此前早些時候，戚炳靖率一眾人馬往來封街，正是為了此事。

晨時卓炎獨自一人去往卓府，他至城外調兵，回來后看到留的字條，當即便催馬先去了卓府附近。

至于與英肅然的晤面與對話，雖未在計料之，卻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

在給了對方一個不大不小的下馬威與警示之后，戚炳靖獨自行至卓府外的巷口，待見卓炎的坐騎，便亦翻下馬，將二馬并轡栓好，然后走去卓府門口。

門外，地上散落著七零八碎的斷裂的木條。

門板上則有被劍劈掃到的痕跡。

戚炳靖指蹭了一下門上碎屑，推開，步府中。

廳堂中，卓炎遠見他走來，一整個上午都沉寂無的眼中約現出一微亮。握著劍，坐著等他走近。

戚炳靖走得不快，步伐穩健，一面行，一面略地將這府中上下做了打量。

待目及，他立刻覺出的不同來。亦深亦沉，像是負著萬鈞之重，連帶看向他的眼神都沉甸甸的。

來此祭拜雙親，他必然能懂的心，雖云麟軍人馬已于城中各開始封街，他卻并沒有急迫地開口催促起。

走至前時，戚炳靖出手向，：“炎。”

卓炎瞟他一眼，沒接他的手，亦沒什麼表，握著劍的手驀地一，劍鞘落，鐵刃橫起，一瞬抵住他的前。

然后開口，說：“你當初出兵助我南下，而今大事將，云麟軍功控扼京城，你的人馬于我而言已無大用了。旁人只知你是晉將謝淖，不知你更是大晉鄂王，但我清楚明白你的份，更不能不顧你的份。謝淖叛晉容易，鄂王卻生死皆為大晉宗室。晉軍連年南犯大平疆土，鄂王若死，大晉必，皇權數年難穩，不會再有暇心南征。如此，大平則不必憂慮北患，更可逐步收復北地。”

將劍刃輕輕翻轉，用了點力，割破他前的束甲勾帶，說：“你當初于城外問過我，為何信你。如今我倒想問一問你，為何信我？”

戚炳靖任的劍著口，神未變，答說：“信你，不信你，都無礙于我做所有這些事。”

“我若殺你？”

“那便來殺。”

卓炎盯著他，角挑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下一瞬利落地收手，一把將劍扔到腳下。

垂下手臂，有一自袖中輕輕落，被飛快地握進手心。

站起，靠近他些許，將他方才向的那只手重新牽起，然后將手心里的東西順他的掌中。

戚炳靖攤著手掌，低眼去看。

一枚銹跡斑駁的甲片靜靜地躺在他的掌紋中。

他凝視它許久，而后復看向。

卓炎將他的手指屈起，按握拳。一貫的清冷容在他面前逐漸崩解，有點點火星跳躍在的眼中。

說：“我的心，給你。”

又說：“你握了，若丟了，便再沒第二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