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縱是心里再,礙于關公公等人在旁,也只能含笑搖搖頭:“無事。”
藺承佑下滿心疑,轉過頭直視前方:“走吧,去見圣人。”
一路上,滕玉意腦子里都是阿爺去見鄔瑩瑩的事,走著走著,突然意識到藺承佑也異常沉默。
稍稍放慢腳步,扭頭朝藺承佑看去,一之下,當即愣住了。
藺承佑目里涌著暗,面也冰寒至極。
從未在藺承佑臉上見過這樣復雜的神。
仿佛揪心到了極點,又似是充滿惱恨。
怔了一怔,滕玉意緩緩轉過頭,來之前就跟藺承佑說好了,和李淮固說話時,只允許他一個人在外頭聽。
所以李淮固說的那些話,藺承佑全都聽見了。
他現在腦子里在想什麼?
震駭是不了的。
除了這個,他似乎還很難過。
他是因為知道前世被人害死不好,還是為上一世沒有救下而唏噓?
無論怎樣,他的低落讓知道,和李淮固的那番對話,在他心中引起了極大的震。
滕玉意心里約泛起了一種很奇妙的覺。
類似小時候每回吃到吃的點心時都會有的——
甜。
下意識晃了晃腦袋。
這種陌生的悸,近日總是時不時地躥上的心頭。
真討厭,定了定神,佯作不經意睨睨他。
這個晃腦袋的作引起了藺承佑的注意,他也轉過臉來瞥瞥。
藺承佑好像從不在人前沮喪,才一晃眼的工夫,他就把上的種種消極緒收斂起來了,角溢出點笑意,笑得還有點無賴。
與此同時,藺承佑還做了幾個奇怪的作。
他先是對著滕玉意指了指自己的膛,接著屈起食指和中指,像蟲子的一對角那樣對勾了勾。
滕玉意明白藺承佑在搞什麼鬼。
關公公他們在前頭,藺承佑只能沖打啞語。
揣了一下,明白他在問:喂,我真對你說過“不娶”?
撇了撇,豎起自己的大拇指,像平時點頭的作一樣,屈了屈自己的指節:不是閣下說的是誰說的?你說的,你瞧不上我。
藺承佑豎起自己的兩個指頭,作勢了自己的眼睛,好像在說:我瞎。
滕玉意原本故意皺著眉頭,不提防被藺承佑的作逗笑了,一笑,邊一對梨渦若若現。
藺承佑也跟著笑了。
鬧了這一通,滕玉意心頭的霾一掃而空。
接下來這一路,藺承佑時不時沖做個怪作。
稚。滕玉意心中哼了聲,也沖他比劃。
前頭的關公公忽然頓住腳步。
“滕娘子,到了。”關公公笑道。
兩人早在關公公回頭之前就及時罷了手,渾若無事拾階殿。
殿里,滕紹正替兒婉拒圣人的封賞。
“即便小時救過世子,也絕不敢接這份封賞。臣知道,世子心地純良,但圣人想必也聽說了,這段時日小幾度遭遇險境,都為世子所救。論起回報救命之恩,世子早已以萬報一,反倒是臣和小屢蒙大恩,卻一直未找到機會回報世子。還請圣人收回命,小時的無心之舉,實不敢蒙此恩寵。”
滕玉意近前稽首行禮。阿爺上竟穿著軍營中常穿的櫜鞬服,這裝扮看著不大像在某歇過很久。
皇帝與皇后微笑互視。一個冒充恩人挾恩前來領賞,一個卻堅辭不敢。這兩家的家風,有著霄壤之別。
皇帝笑道:“滕將軍有所不知。當年發生此事后,為了褒獎佑兒的這份赤子之心,也為了鼓勵民間的種種義勇之舉,朕曾對佑兒說過,只要找到當年那位小恩人,朕會立刻賜其‘厚德’縣主的爵位,如今既找到了,朕和佑兒自該履約。滕將軍一再婉拒,朕會很為難的。”
滕紹略一踟躕,謹慎道:“小記歷來不錯,但這些年從未提起過此事,可見此事值得商榷,臣不怕別的,就怕萬一弄錯了,會耽誤世子找尋真正的恩人。”
藺承佑袍跪下,沖伯父和伯母磕了幾個頭,笑道:“侄兒今日才知道,隆元八年滕娘子曾患重病,日夜高燒險些未活下來,等到病愈,已經把那一陣發生的事忘了。好在當年滕將軍請過尚藥局的奉和直長,此事只需問一問便可知,況且今日這回巧遇,侄兒是通過好幾件證認出滕娘子的,不論滕娘子承不承認,抑或是記不記得,侄兒都敢肯定滕娘子就是當年救過我的小娘子。”
滕紹先是一訝,隨后似是了,向兒時,眼里是掩不住的疼惜之。
滕玉意垂著眼睫,自顧自伏在地上。
皇帝和皇后卻笑了。
“滕將軍,佑兒這話說得夠明白了,這些年不斷有人假冒那娃娃,佑兒一次也沒認錯過。如今他敢確定滕娘子便是當日那孩子,可見是再無疑義了,若是真弄錯,這事也只能怨他自己。”
皇后也笑道:“滕將軍。即使朝廷不因此事封賞令嬡,令嬡也值得褒獎。那回尸邪闖王府,阿芝和一眾賓客不幸也被困在花廳,若非令嬡用一把小劍同那大邪周旋,不等佑兒他們趕回,府里可能就流河了。還有那晚靜塵師太意圖化作羅剎,也是令嬡急中生智才阻止耐重屠城。令嬡的種種義舉,當得起‘嘉言懿行’這四個字。方才妾與圣人商量,‘厚德縣主’的封號被人冒領過,不如改封令嬡為‘嘉懿縣主’。”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拒就顯得矯了,滕紹納頭道:“玉兒,還不快謝恩。”
滕玉意只好恭敬叩首:“臣滕玉意,叩謝圣人皇后隆恩。”
關公公笑呵呵把旨意到滕紹手中。
旨意上不但賜了滕玉意嘉懿縣主的封號,另賜了兩百戶的食邑。
皇帝慈地看了看滕玉意,又看了看藺承佑:“好了,總算是珠還合浦了。”
那邊皇后招手讓滕玉意近前,拉住的手問:“好孩子,進宮之前用過膳沒?巧昌宜和阿芝也想同你說說話,同我到拾翠殿去。”
滕玉意隨皇后離開麟德殿。
知道,圣人深夜急召阿爺進宮,除了封賞,還有別的原因。
回頭,藺承佑也被圣人留下了。看來要連夜商量對付彭家的法子了。
***
皇后和滕玉意一離開,皇帝就屏退殿中的宮人。
“彭氏姐妹的犢車可讓人扣下了?”
藺承佑道:“剛出城就被攔住了。彭家給兩個孩子做了易容,犢車也是專門從馬轡行雇傭的尋常犢車。看樣子等運走彭氏姐妹,彭家接下來就要暗中護送彭夫人離開長安了。”
皇帝欣地點點頭,那晚彭思順前突然為孫和佑兒說,他和佑兒就預料到彭家不日會有異,這幾日彭家的一舉一,全都在朝廷的監視之下。
今晚李三娘將證據呈送上來后,左右羽林軍立刻將彭家在長安的數座宅邸一一包圍,行風馳電掣,除非彭思順父子生出雙翅,否則絕不可能逃出長安。
皇帝看向滕紹:“滕將軍,你的那封信,王已經托人急馬加鞭告訴朕了。你在信上提醒說朝中有人蓄意謀反,最遲可能在冬月舉事,讓朝廷順著向回紇人購買馬匹的那些商販往下查,還提醒王說那些人買馬借用的是南詔、渤海等小國的名義。正因為你的這封信,藺效推遲了回京的時日。朕知道,你有顧慮,你暫未拿到彭家造反的鐵證,倘或言明是彭家造反,不但會讓彭家立即將矛頭對準淮南道,還會讓朝廷懷疑你的機,為了確定你信上說的人是彭家,藺效花了近兩月工夫搜集線索。”
滕紹肅容道:“圣人若觀火,臣的這點私心瞞不過圣人。”
皇帝微微笑道:“卿何言私心?卿一心為朝廷揭發逆,所作所為可謂殫竭慮。朕猜彭家聽說世上有人能預知后事,早就打算提前謀反了。這兩月,彭思順父子表面上在長安述職,暗地里卻一直在調兵遣將。若非你的這封信,藺效不會查到淮西道近日暗中屯兵五萬到河倉附近,等到他們發兵圍住河倉,朝廷會制。”
河倉?藺承佑皺了皺眉。
從李淮固呈上的那些證據來推斷,彭家第一步行原本是率兵往南先扼住陳穎水路的。
水路一斷,漕運阻,彭家等于扼住了京地區的咽,時日一久京師地區兵糧不繼,這一仗會打得極其艱難。
想必彭家已經查清李淮固確有預知之能,故而臨時調整了作戰方案。彭氏父子不愧是經百戰的名將,河倉這一步棋也很妙。
眼下朝廷的江淮賦稅大多儲存于河倉附近,除此之外,另有黍谷數萬槲,不論是將河倉據為己有,抑或是付之一炬,對朝廷的資儲備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藺效查清此事后,立即發信回京,朕打算調讓河東道的林暗中發兵前往河倉北部,同時令幽州的周貴仁南下,兩軍形犄角之勢,暗中包抄彭家這支五萬大軍。”
滕紹道:“圣人明鑒。彭家盤踞淮西道多年,早在河東、幽州等相鄰蕃鎮安了無數耳目,兩軍一,淮西道勢必會收到風聲,叛軍早已駐扎多時,不論是連夜退踞蔡州,抑或是掉頭攻打陳穎水路,都只需數日行程。河東和幽州兩軍未必能救到河倉,說不定還會痛失陳穎水路。不如由臣連夜調鎮海軍沿壽州往北,從后突襲淮西軍。壽州與淮西道只有數鎮之隔,行軍可連夜趕至。
“為著防彭家突然發難,臣這兩月一直在部署此事,軍隊已經囤扎在壽州附近,只等圣人首肯。臣敢保證,壽州調軍的風聲絕對傳不到淮西道,盡管這些年彭家一直有意在淮南道安細作,臣始終沒讓他得逞,淮南道對彭家來說好比一塊鐵板。”
皇帝備鼓舞,別人說這句話他未必相信,但滕紹的治軍之才天下震畏,只要滕紹不想讓彭家的手到淮南道去,那麼彭家一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卿所言甚是,那就依卿之言。”皇帝起踱步,“此外藺效和沁瑤在信上提醒朕,彭家養了不會邪的人馬,想來是當年無極門那幾個殘渣余孽,被彭家收留下來,這幫人還利用邪的種種好,將不豪紳和文人墨客至彭家麾下。一旦朝廷與彭家開戰,朕不怕別的,就怕這些人利用邪禍害戰場上的士兵,佑兒——”
“侄兒聽命。”
“無極門是‘撒豆兵’一符就能引來不兵,為減我軍兵馬損傷,此次平叛之征不了道高妙之人。師公年歲已高,萬萬不能勞他,你阿娘是子,在軍中多有不便。為今之計,只有派你與滕將軍一同平叛了。你計出萬全,前年又曾隨軍歷練,鎮國公告訴朕,那回黨項兵士在翔府附近燒殺搶掠,你才十六歲,聽聞此事,僅憑一人一騎就斬殺了上百名黨項軍士。派你去,伯父放心。”
藺承佑早預料到會有這番安排,從那面邪門至極的“月朔鏡”就能看出,彭家養的并非尋常之輩,而是深諳《魂經》上種種邪的幾個大“邪”。想必這些人當年逃出長安后,為了報復朝廷沒苦練邪。
想來想去,朝中的確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長安城不乏懂道之人,但彭家籌劃多年,保不齊收買了多人,眼下軍告急,哪來得及一一排查,于是正道:“侄兒領命。”
皇帝鄭重對滕紹道:“滕將軍,佑兒這孩子看著灑任,實則機警如神,有他相助,此次出征必定如虎添翼。只是這孩子年,免不了有些不穩重之,若他言語冒失,還請滕將軍提點和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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