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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58章

滕紹拿起那副畫像,緩緩在燈下踱步。

滕玉意放下筆,忽然問:“阿爺,你會道嗎?”

滕紹一怔:“為何突然這樣問?”

“阿爺只需告訴我會不會,我想打聽幾件道家的事。”

滕紹溫聲說:“阿爺當然不會道。”

滕玉意暗想,阿爺的神不似作為,那究竟是誰幫用了這邪?自打從小涯口里得知自己的來歷,早把邊的親人都想了個遍,覺得誰都不可能會這種邪門的道,想來想去,只有阿爺因為常在外征戰,有什麼奇遇也未可知。

可這樣看來,也不像是阿爺做的。

“我常聽人說,凡是大難不死之人,都會因為在幽冥中走過一遭,而沾染上一些邪之氣,我會突然能做預知后事的怪夢,應該與此有關,邪之氣,會因此招來鬼祟也就不奇怪了。”

這番話解釋了為何總會遇到邪祟。

“所以照我看,我們沒必要去找什麼緣覺方丈,這些怪夢來得古怪,萬一被緣覺方丈窺出什麼,未必是好事,黑人的來歷是個謎,在沒查明此人份前,我可不想在外人面前泄半點風聲,哪怕是大寺的高僧也不行。”

滕紹沉不語,這個擔憂不無道理,可兒最近撞見的邪祟也太多了些,做父親的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滕玉意補充:“況且剛才兒也說了,王世子昨晚因為被這鈴鐺吵煩了,特意在府外布了陣,他師承清虛子道長,道法極為高妙,有了這陣法相護,我們何必再去找緣覺方丈?多一個人知道上有異,就意味著多一份風險,再說萬一京中因此傳出什麼不利兒的傳言——

滕紹并不在意這些,他只在意兒的安危,過些日子兒的境況好轉也就算了,假如還是頻繁撞見鬼祟,他冒著風險也要帶兒去大寺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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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拿定了主意:“此事先放一放也,但今年京中有要事要防備,緣覺方丈指不定哪一天會突然閉關,到了那時候,我們想見緣覺方丈也未必見得著了,頂多再等一陣,倘若還是不,阿爺得盡快帶你去一趟大寺。”

滕玉意一愣:“京中有要事防備?為何這樣說?”

滕紹略一沉,此事連不朝中大臣都不甚了了,他要不是年輕時回京做過幾年左武衛大將軍,也不會無意中得知皇室的這個

他回想著兒說的怪夢,心知有一件事必須盡快確認。

“你先告訴阿爺,你既夢見了彭震會造反,可夢見他是何時起的兵?”

滕玉意算了算:“約莫今年年中就有作了,朝廷正式下旨討伐是明年二月初。”

滕紹眼中閃過訝

“阿爺為何這樣問?”

滕紹緩緩點頭:“看來彭震是算好了造反的時機。今年造反的話,恰好趕上圣人需啟陣治病,圣人病中無力照管政事,彭震起兵的勝算也就更大些。”

滕玉意大吃一驚,從來沒聽說過圣人懷暗疾。

“圣人得的是什麼病?”

滕紹面變幻莫測,踱到桌案后坐下:“記得上回阿爺就同你說過,圣人認祖歸宗前,是在青云觀長大的。”

“記得。”

滕紹:“圣人的生母蕙妃是先帝的側妃,生前極先帝恩寵。蕙妃懷上圣人時,先帝尚未即位,得知蕙妃懷孕,先帝當即請旨冊封圣人為王府未來的世子,此事招來先帝另一位側妃——怡妃的嫉恨,當時怡妃也懷有孕,為了固寵,就伙同一位宦,花費無數心力設下一個害人的局。

“蕙妃臨盆之際,遭怡妃的陷害難產而死,剛出生的圣人則被怡妃的人調包帶到了王府外。即將殺死掩埋的時候,清虛子道長趕來撞見了,清虛子道長原就是蕙妃的故人,當即掩藏自己的真面目出手相救,救下圣人后,清虛子怕被怡妃的人追殺,就此姓埋名,帶著圣人居在青云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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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子道長給圣人賜名‘阿寒’,教圣人道,用心養圣人。王妃則是清虛子道長的另一個徒弟,自小也在青云觀長大,與圣人同手足。

“怡妃得知有人救下了蕙妃的孩子,就利用死去的蕙妃和圣人的生辰八字做了一個毒至極的‘七煞鎖嬰陣’,利用蕙妃冤死后的怨氣,來制圣人的靈,因有這個緣故,無論清虛子道長如何教導,圣人的心智都比常人要愚笨得多。”

滕玉意一震,用母親做陣來克制兒子?不說蕙妃母子的遭遇委實太凄慘,這怡妃究竟是什麼心腸,能想出這樣歹毒的局。

“此事直到十八年后才出現轉機。那一年,清虛子道長、緣覺方丈和王夫婦終于合力找到了怡妃的陣眼,他們渡化已遁魔道的蕙妃的冤魂,還查出了怡妃當年殘害蕙妃母子的真相。

“先帝恨了怡妃,不但當場賜死怡妃,還廢了怡妃的一幫兒。又得知蕙妃因為陣法的殘害誤了魔道,哪怕功渡化也無法回轉世。先帝就請清虛子啟陣,將蕙妃的命格與怡妃的命格進行了換,這樣一來,怡妃永生不得投胎,而蕙妃則能順利轉世。”

滕玉意愈發駭然,原來早在十八年前,長安就有人用過所謂的“換命借命”之,而當時主持換命陣法的人,就是清虛子道長。

照這麼說,青云觀會不會就庋藏著載有“換命之”的籍?

“圣人被七煞鎖嬰陣殘害了十八年,陣法這一破,雖說能恢復靈智,但殘留的煞氣每隔數年就會發作一次。好在蕙妃雖為了邪魔,卻認出了眼前的阿寒就是自己的兒子,在自己被渡化之前,主祭出了自己的鎖靈牌,既是陣眼的‘邪魔’,邪魔甘愿獻出鎖靈牌,就意味著七煞鎖嬰陣不再是‘害兒’之陣,而是‘護兒’之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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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靈牌一分為二,一塊沒了圣人的,另一塊沒了當時在場的王藺效的。有了這兩塊鎖靈牌相護,哪怕圣人的煞氣每三年發作一次,也無損于圣人的神智。只要啟陣時鎖靈牌合二為一,煞氣就會馬上平復。”

“另一塊鎖靈牌在的話……”滕玉意思量著說,“也就是說,每回啟陣給圣人解毒,王都需在場?”

“是。”滕紹說,“圣人這一生都離不開另一塊鎖靈牌。只要過時辰不合陣,煞氣就會危及圣人的神智,換作旁人難免橫生歹念,但王藺效正直磊落,王妃瞿氏重重義,這十八年來,夫妻二人為圣人護陣從未懈怠過,多虧了他們多年來的傾力相護,圣人才始終康健無虞。”

滕玉意暗暗心驚,難怪藺承佑的那份矜貴,長安任何權豪子弟也無法企及,原來圣人與王夫婦之間,還有這樣深的一份羈絆。

“所以玉兒你該知道為何圣人和皇后會這般疼藺承佑三兄妹了,除了一份天然的骨,也有多年來對師妹夫婦相護相守的激和回報。”

滕玉意點點頭,端起手邊早已涼的茶盞,喝了一口茶驚。

滕紹又道:“此事原本不該泄,但當年清虛子道長和緣覺方丈渡化蕙妃時,有不肱大臣在場,哪怕朝廷對此三緘其口,事后還是了一點風聲。算算年頭,今年又該啟陣了,圣人究竟哪一日發作,至今是個謎,不過無論怎樣,那之前王夫婦一定會趕回長安。彭震會選在今年造反不奇怪,只要他想法子阻攔王和圣人合陣,圣人就無力指揮平叛之戰了,那麼彭震的勝算也會大上許多。”

滕玉意想了想,想來彭震為此已經籌謀多年了,所以前世長安才會突然冒出那麼多會邪的逆黨,好在已經把此事告知了阿爺,接下來阿爺總不至于毫無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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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也記得,前世圣人不但無恙,還親自指揮了平叛之征,可見彭震的詭計最終沒能得逞。

正要說話,眼前忽然又閃現了一幕。

那一回因為藺承佑封了的小涯劍,害做了一個極為深長的噩夢,夢里不但又一次經歷了自己死前的種種,還夢見了死后三年發生的事。

記得的游魂在阿爺的祭廟里游,見到不前來打掃的太監,太監們閑聊之際,突然有人跑進來報信,說藺承佑在鄜坊府與吐蕃對峙的時候,不慎被細作了暗箭,藺承佑雖當場捉住了那細作,但箭上抹了劇毒,毒很快就發作了,藺承佑心知自己活不了,叮囑屬下別將此事告訴清虛子道長。

結果消息還是傳到了長安,王和清虛子心急如焚,連夜趕往鄜坊去了……

想到此,滕玉意心口急跳了幾下,后面的事無從得知,因為很快就被一個老邁的聲音醒了。

也不知藺承佑后來究竟如何了,本以為這只是個夢,畢竟生前并未經歷過這一切,而且想不通京中會有誰恨藺承佑恨到要取他的命。可現在想來,廟里的那一幕會不會預示著什麼?

按照時日推算,三年后恰是圣人將要發作之時,地點又在路途遙遠的鄜坊,王夫婦和清虛子道長為了救藺承佑,勢必會離開長安,

倘或藺承佑有個好歹,王和清虛子能不能及時趕來合陣都難說。如此一來,圣人的煞氣必然會沖撞神智。

君主一倒,朝廷必

忙把這個夢告訴了阿爺。

“朝廷已經順利平叛,彭震一黨被剿滅殆盡,朔方軍順利擊退了吐蕃大軍,藺承佑功解救了鄜坊之圍,四方捷報頻傳,結果突然有人暗算了藺承佑,若是這時候圣人發作,王和道長未必能趕回來。”

滕紹果然大驚。

“會不會是吐蕃派來的細作?”“我在夢里只約聽說那細作在藺承佑軍中待了不時日,細作暗算藺承佑的時候,好像誰也沒有防備。”

滕紹心里掀起了澎湃的巨浪,一個小小兵士突然暗算主帥,幕后必定有人主使。

暗算了藺承佑,也就能順理章把王和清虛子從長安調出來。

這的確是一石三鳥之計。如果兒的這個夢是真,那麼除了彭震,朝中很有可能還有人想謀逆。

彭震在明,而那人在暗。

滕紹反復思量,來回踱步,即便他此刻已經完全相信了兒的話,也需要時間來捋清思緒。

王那邊,阿爺馬上會派人去提醒,王是個謹慎人,知道后定會全力防備。”滕紹道。

滕玉意松了口氣。

王一得到消息,朝廷也會有所準備。不過現在只知道彭震有反心,幕后的另一個人,阿爺會盡快著手去查。”

滕玉意忙說:“那人不布下這樣一個局,無論城府和謀略都讓人刮目相看,阿爺你——”

“阿爺心里有數。”滕紹欣地看著兒,不知不覺間,兒的個頭都快到他肩膀了,父倆明明說了一整晚夢里的刀劍影,他這個做父親的卻覺得空前踏實。

他把那幅畫卷起來:“不早了,先回房睡。你說的這些事很重要,今晚先讓阿爺好好想一想。”

間的這一番談話,持續了兩個時辰,等到滕玉意回到自己的小院,時辰已近深夜了。

奇怪的是滕玉意毫不覺得疲累,心中那些見不得有了去,阿爺堅毅的目覺得自己不再是個暗夜獨行的幽魅,腦中的弦不用時時繃得的,至不用連夢里都在擔心被人刺殺。

心房充沛,思緒寧靜,這一覺睡下去,前所未有地香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鼻尖上的一陣輕弄醒了。

“快起床,你這條小懶蟲子。”耳邊傳來阿姐含笑的聲音。

滕玉意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一雙明凈溫的眸子。

懶洋洋翻了個:“阿姐你別吵,讓我再睡一會。”

“還睡,小道長來了。”杜庭蘭把妹妹從被子里撈出來。

滕玉意睡意頓消,趕忙下床梳洗。

絕圣和棄智在花園里等滕玉意,看到滕玉意和杜庭蘭過來,高興地說:“滕娘子,杜娘子。”

滕玉意笑得合不攏:“哎呀,我睡遲了,勞你們久等了。程伯已經備好早膳了,我們先去用早膳吧。”

這是雙方昨日就說好的,絕圣和棄智喜滋滋地點頭,滕娘子也不知有什麼高興事,看著神清氣爽的,他們把懷中的漆盒遞給滕玉意:“這是給滕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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