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紹棠也很驚艷:“為何突然牽了匹馬過來?”
宮人在前頭笑道:“是皇后殿下今早從宮里帶來的,說是要做賞賜。”
***
煙霞臺里燈火如晝,諸人早已落座了。皇后坐在上首,邊依偎著昌宜和阿芝。
東側各有兩扇玳瑁六曲屏風,屏風前依次坐著淳安郡王、太子和藺承佑。
藺承佑面前擺著個紅泥爐子,上頭架著銅炙烤架,爐旁的竹簍里有幾尾泛著銀的活魚,看樣子都是先前釣上來的,
昌宜和阿芝滿臉期待地看著烤架,架上烤的那條魚已經半了,正滋啦滋啦地冒著油,坐在烤架前,難免有些熏人,好在夜風把油香氣都吹散了,而且爐子里也不知用的什麼好炭,水閣里竟半縷明煙都不見。
太子為了讓兩個妹妹盡快吃上魚,半開玩笑地幫藺承佑扇火。
指引公子和貴們參見皇后,皇后詢問:“彭老將軍的兩位孫在何?聽說是一對孿生兒,白日人太多,我也顧不上細看。”
彭花月和彭錦繡惶恐上前叩拜:“臣參見皇后殿下。”
皇后一貫風趣,邊打量二人邊說:“矮個的那個是姐姐花月,高個的是妹妹錦繡。猜對了?看來我眼力不差。”
忽又想起什麼,問:“浙東都知兵馬使李將軍的兒聽說詩才出眾,今日可也來了?”
李淮固垂眸出了席,徑自到案前叩拜:“臣李三娘見過皇后殿下。”
皇后眼前一亮,這孩子貌出塵,裝扮也大方,往燈影里一站,宛若一株幽然盛放的玉蘭。
想起那些關于這孩子能預知吉兇的傳言,不由暗暗搖頭,李遠屢立奇功,膝下又有個如此出的兒,那些人怕李家得勢,居然能想出這樣的謠言。
“起來吧。”皇后問李淮固,“你三娘?可有大名?”
這廂說著話,那廂藺承佑耐心烤著魚。
煙氣一陣陣飄上來,熏得他眼睛疼,不過這正合他的心意,帶來的藥膏快用完了,臨時找不到趁手的,他只好隨便抹了點滕玉意給他的藥膏,哪知那藥膏氣味不但刺鼻,還經久不散,這一下午無論他走到哪兒,都會招來關切的問詢。他統一回說是余奉新調的藥膏,但被問得多了難免心煩。
這煙氣熏得久了,說不定能把他上的藥味遮一遮。
李淮固回皇后道:“回殿下的話,臣大名‘淮固’,取‘淮揚永固’之意。因上頭有兩個姐姐,小名就三娘。”
皇后還待細問,宮人領人進來:“滕娘子、杜娘子和杜公子來了。”
皇后覷著三人行止,暗贊滕杜兩家子弟出,待三人到了近前,忙溫聲道:“免禮。噫,這孩子臉上怎麼了?”
藺承佑忍不住抬頭,滕玉意臉頰上系著一方水綃帕,只出額頭和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額頭上滿是又紅又腫的小疹子,哪還看得出平日的姣好模樣。
他狐疑著,昨晚還好好的,怎麼突然腫面團了,而且還是沾滿了紅點的白面團。
太子和淳安郡王聽說是滕紹的兒,早把目投到滕玉意上,一之下也都有些詫異,這模樣著實有些駭人。
宮人忙說:“滕娘子才下船臉上就起了紅疹子,像是犯了風疾。怕驚了娘娘,只好用帕子遮一遮了。”
皇后擔憂地對后的說:“快給滕娘子瞧瞧,天氣雖然見暖了,畢竟還未夏,湖風吹久了,子弱的人難免不住。”
滕玉意斂衽道:“勞娘娘掛懷,臣這風疹每年都會發一回,不大礙事的。”
過來替滕玉意把了脈,也說不大妨事,開了方子請皇后過目,讓人送到廚司煎藥去了。
皇后喚了滕玉意和杜庭蘭近前,只憾滕玉意突然壞了容貌,也沒法好好端詳,好在杜庭蘭溫然如玉,實在讓人心生歡喜。
細細打量著姐妹倆,最后牽著滕玉意的手說:“你阿娘與我年紀相近,當年未出嫁時,我們常在一玩的,看你這雙眼睛,倒與你阿娘生得極像。來長安幾日了?可還住得慣?”
態度親厚,待滕玉意又與旁人不同。
滕玉意頓覺四面八方投來無數道視線。
前世就與劉皇后打過幾回道,心知劉皇后平易近人,于是含著笑意回道:“來長安快一月了,吃住上都很習慣。”
皇后滿意點點頭:“別大意了,這病雖說是面上的事兒,飲食上尤需留心,這幾日你仔細將養,要是覺得子不適,就先回房歇息。”
滕玉意就要告退,昌宜卻興致地說:“滕娘子,剛才我們說到邪祟,阿芝說你有一把能辟邪的小劍,上回還用它退了尸邪?”
滕玉意欠:“回殿下的話,這劍沒那麼神通,上回能退那妖邪,全因有青云觀的符箓相護。”
昌宜跟阿芝對視一眼:“話雖如此,用翡翠做劍也不常見,我和阿芝好奇很久了,滕娘子能不能給我們瞧一瞧呀?
藺承佑眼皮一跳,那劍昨晚才泡過他的浴湯,浴湯里的澡豆尤其不常見,萬一讓人聞出來,他和滕玉意就別想說清楚了。
他揮了揮面前的煙氣,若無其事要拿別的話岔開,滕玉意卻坦然從袖中取出了小劍遞給邊的宮人,謙恭地說:“鄙之,只怕不了殿下的眼。”
宮人把劍呈上去,昌宜和阿芝小心翼翼把玩了一陣,又把劍遞給母親瞧:“滕娘子,你這劍從何得的?”
滕玉意說:“這是我阿娘的,來長安之前整理箱篋時偶然翻出來的,只因懷念母親,才時時帶在上。”
昌宜和阿芝又問藺承佑:“阿兄可聽說過這樣的翡翠劍?”
藺承佑笑了笑:“沒聽說過。這東西既是人家心之,摔碎了就不好玩了,還給人家吧,你們想要道家法玩,阿兄替你們搜羅便是了。”
昌宜和阿芝高興起來:“好喔,我們也要能認主的那種。”
滕玉意悄悄朝藺承佑那邊一溜,自然知道他為何替遮掩,其實劍上已經沒有他的澡豆香味了,小涯的靈力恢復之后,不肯再老老實實在劍里待著,早上才跑出來向討了一回酒喝,現在劍上全是桑落酒的香氣。
皇后讓宮人領滕杜兩人座,扭頭才發現李淮固還在邊靜立,方才只顧著同滕家的孩子說話,倒把這孩子忘了,于是笑說:“回去坐吧。”
李淮固輕聲應了,款步回到席上。
昌宜和阿芝問藺承佑:“阿兄,陳二娘的故事你聽了,究竟是什麼妖怪胎兒?”
藺承佑:“聽故事可聽不出什麼,阿兄又沒親眼見著那對夫妻的尸首,而且同州離長安不遠,這案子若有詭異之,早該傳到大理寺來了,照我看,要麼兇徒已經被當地州府抓住了,要麼這傳言有些失真之。”
阿芝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疑問,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先前到許公子說詭事時,他說鄉間有個人一年撞見了好些妖怪,阿兄為何也說這種事不大會出現?”
藺承佑在竹簽上串上一條新魚,耐著子回答妹妹:“妖異逢異而生,所圖各不相同。人呢,稟天地二氣而生,自有乾坤相護,有句話‘幽而能明,否極泰來’,一個人再倒霉,也沒有接連撞見妖祟的道理,明白了吧。”
這話傳到下首,有位頭戴金冠的小公子漲紅了臉說:“世子殿下,許某絕沒有說謊,在下說的這個人是我們家鄉的一位親故,那人習過道,有一年突然遇到好些邪祟,莫名慘死不說,死后連墓都被雷劈了,不過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家鄉還能看到那人墳前的半截墓碑呢。”
藺承佑笑道:“許公子誤會了,我不是說你扯謊,只是說這種事極發生,而且一旦發生,那人自己多半也有問題。或者習練邪,或者命格不對,行逆天悖理之舉,難免會招致兇厄,再遇上天象異常之年,引來再多邪祟也不奇怪。”
他每說一句,滕玉意背上的汗就多一層。
許公子說的那人,想必也像一樣借命而生,結果到頭來沒能逃過厄運不說,連墓碑都被雷劈了。
要不要這麼慘……臉上的笑意幾乎維持不住了,而且聽藺承佑這語氣,顯然對借命之相當不屑。
悄悄向腕子上的啞鈴,它只需再響一回,藺承佑勢必對的來歷起疑心,這法絕非正道,藺承佑又自奉名門正道,不怕別的,就怕連累替借命的那個人。
只恨那日藺承佑幫擼了半天都沒能擼下來,也不知這鈴鐺還要在腕子上待多久。
無意間往上一看,就見皇后凝神著腕子上的玄音鈴,滕玉意心中一,這東西是青云觀的異寶,莫不是被皇后瞧出什麼了,下意識想垂下袖子,又知道這樣做反而心虛。
藺承佑看了皇后一眼,冷不丁對阿芝和昌宜道:“你們別纏著阿兄說這些了,方才不是說要幫著伯母給書院取名字麼?”
皇后回過了神,滕玉意腕子上的那串金小鈴鐺莫名眼,恍惚在青云觀的《無極寶鑒》上還是在何見過,只因時日太久,一時想不起來了。
應該是記錯了,青云觀的東西怎會跑到滕娘子的腕上,小娘子用鈴鐺做飾不算罕見,沒準只是相似罷了。
藺承佑這一打岔,的興趣便轉移到擬名字上去了:“席上小娘子也可以幫著想一想,只要擬出別出心裁的好名字,我有好相賜。”
眾人神一振,若能得皇后賜,該是何等榮耀。
把皇后準備的賜捧出來,第一盤里是個藥瓶和一鑲滿瑪瑙珠玉的馬鞭,第二盤是一對天水碧的白玉臂釧,第三等稍次些,然而也極難得,是一匹骨紗和幾鈿上好的螺子黛。
皇后興致盎然:“能想出頭一等名字的孩子,必定錦心繡口,我除了要把這瓶玉丹賞賜,另有一匹千里小紅駒相贈。第二和第三檔只拿來做書院里的院舍之名,但也各自有賞。孩子們自可隨意,能被選中自是好,沒選中也未必不佳。”
席上嗡嗡作響,那瓶藥竟是玉丹,聽說這藥是駐容圣品,怪不得份量過了那對白玉臂釧。
滕玉意卻炯炯地著那馬鞭,早就想尋一匹名駒了,岸邊那匹小紅駒漂亮非凡,這下唾手可得了,這等品相的名馬,連程伯都未必能尋來。
淳安郡王隔窗朝岸邊看了看,問太子:“阿麒,那匹小紅駒是你選的?”
藺承佑嘆口氣:“是我的。”
太子忍笑搖頭:“堂叔不知道,阿娘為了給書院擬名字,頭幾日就開始選賜,好不容易擬了幾檔,又嫌玉丹不夠新鮮有趣,于是想再添一匹適合子騎坐的小千里駒,可宮里凡是格小點的名駒,如今都了昌宜和阿芝的座騎,臨時再買又來不及,巧阿大才從宮外搜羅來一匹千里小紅駒,阿娘就著阿大把寶駒獻出來了。”
眾人愈發躍躍試,這馬是王世子親自選的,又被皇后一眼相中,不必說,一定是匹萬里挑一的好馬。
宮們把箋紙發到各人案前。
杜庭蘭向來不圭角,對于爭奪寶也不大有興趣,靜靜坐了一晌,打算隨便寫個名字呈上去,滕玉意卻在條案下拉了拉的襟。
杜庭蘭疑。
滕玉意在手中寫道:佛。
杜庭蘭:這是何意。
滕玉意補充:皇后禮佛。
杜庭蘭驟然明白過來,阿玉是在提醒擬什麼名字會討皇后歡喜。
素來心思敏銳,頓時想到,姨父手握重兵,近日又逢朝外員更替,書院即將重開,太子選親看來也不遠了,阿玉應該是有所顧慮,才會有今日這場突如其來的“風疹”,可是看這架勢,阿玉明明想得第一等的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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