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參軍是萬年縣負責鞫獄和審案的法曹參軍事(注),縣里的大小案件,首先需經他之手,凡有縣里斷不了的案子,再由他逐級往上報。雖說職不高,但在坊間頗有名。
洪參軍生得膀大腰圓,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臉上的虬髯如上翹的鐵鉤,一口牙卻雪白發亮。
他進屋后笑呵呵施禮:“田氏夫婦和容氏的案子都是卑職負責查辦的,這是當時的記錄,一份是容氏的,一份是田氏夫婦的,藺評事和嚴司直想先聽哪一樁?”
藺承佑請他就坐:“先從容氏開始吧。”
洪參軍袍坐下:“容氏是前年十月初二夜里死的,當晚無人報案,次日早上戚氏才派人通知里正。卑職早就聽聞戚氏經常打容氏,疑心容氏的死與有關,但查了一圈下來,伙計和鄰居都說事發當晚并未聽見容氏呼救,仵作驗尸后也發現,容氏的死因正是溺水。此外還有人作證,說容氏死前那段日子總是向隅獨泣,像是早就存了死志。
“卑職無法判斷容氏究竟是自盡還是被害,只得向董明府匯報此事,董明府說戚氏嫌疑不足,田允德也并無要追究的意思,加之容氏在越州已經沒有親眷了,再查并無意義。卑職只好就此結案。”
嚴司直訝然道:“田允德并未追究?小妾突然沒了,此人竟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嗎,容氏死的時候他在何?”
洪參軍說:“田允德去越州了,回來之后聽說容氏的死訊,當晚就病倒了,或許是病得太急,始終不曾追究容氏之死,后來還是戚氏拿了些銀錢,吩咐伙計把容氏的尸首領回來埋葬了。”
“越州——”藺承佑和嚴司直一驚。
洪參軍錯愕:“怎麼了?”
藺承佑屏息問:“田允德去越州做什麼?”
“去采買繚綾。聽說他早年家貧,靠販賣繒彩起家。雖說近年來生意越做越大了,但每年還是會親自去越州選布料。”
原來田允德一直與越州有往來!
“田允德本就有頭風,病倒之后醫工說是傷心過度所致,也有醫工說是嚇病的,總之一起病就來勢洶洶。”洪參軍慢慢回憶,“也不知田允德害怕什麼,日夜做噩夢,據店里伙計說,田允德有一回病糊涂了,突然睜開眼睛說有鬼影在院子里徘徊,眾人一聽,那不就是容氏麼,自此彩帛行鬧鬼的事就傳開了。”
藺承佑神微變:“等一等,鬧鬼的事是在田允德病倒之后傳出來的?”
“是啊,正因為田允德病中總說院子里有鬼,戚氏特地跑到井前罵了好幾回,說什麼‘生前狐害人,死后還敢興風作浪’,后來不知怎麼的,連戚氏也害怕起來了,某一日還跑到附近的慶國寺請了一道符在院子里。”
藺承佑像是魘住了似的,一不著桌上的案宗,本以為鬧鬼在先、田允德病倒在后,看來全弄反了。
既然鬧鬼的傳言是在田允德回來之后才傳開的,那麼一切就得從頭捋一捋了。
先是田允德去了趟越州,回來后就一病不起,恰好趕上小妾出事,人人都以為他過于傷心所致,但田允德病中無心追究容氏的死因,甚至連容氏下葬都未理會。
會不會他們都想錯了,田允德的重病本與容氏無關,而是與那趟越州之行有關。
“田允德在越州一共待了多日子才回來?”
洪參軍愣了下,似乎沒料到藺承佑有此一問。他忙用短的手指飛快翻閱記錄,還好曾經核實過田允德的行蹤。
“哦,他是八月二十七走的,十月初七回來的。”
藺承佑垂眸道:“才四十天。從長安到越州,路上說要二十日的工夫,田允德既然要采買繚綾,怎會剛到越州就返程?他往年去越州要花多時日,洪參軍可曾核查過?”
“這……”洪參軍方闊的臉龐上浮現一赧意,“卑職愚魯,沒查問田允德往年去越州的形。”
“不過……”他尋思了一番道,“在下去店里盤問時,聽到店里有位伙計說,‘容氏就這樣死在后院,真要嚇死人了,幸虧主家提前回來了,否則店里生意都不知怎麼做了。’由此可知,田允德比往年回來得要早。”
藺承佑漫不經心敲了敲桌,容氏是初二死的,田允德初七就回來了,死訊不可能這麼快傳到田允德耳中,他提前返程只能是為了別的緣故。
難道田允德在越州遇到了什麼事,又或是遇到了什麼人?這個意外不但讓他終止了采買布料的計劃,還讓他回長安后一病不起。
能讓一個壯年男子惶懼到這等地步,那件事/那個人一定非同小可。
洪參軍又道:“田允德病了兩個月就死了,死因是頭風加重,此前一直有兩個有名的醫工流給他診病,兩人均可作證。縣里仵作驗尸過后也說,田允德的死因并無可疑。”
“戚氏呢?”
“是在田允德死后第三天的夜里自縊的。”洪參軍神稍異,“自縊前還寫下了一封奇怪的信。”
“信在何?”
洪參軍忙從底下出一張箋紙。
嚴司直移燭近前,只一眼就覺得頸后寒豎了起來,紙上麻麻全是字,每一行都是同樣的話:我本狗彘,不配茍活;我本狗彘,不配茍活……
藺承佑盯著信上的字:“核對過字跡麼?”
“核對過了,確是戚氏的字跡。”
藺承佑又翻過去看信的背面,以戚氏的為人,想幡然醒悟并寫下這樣一封信,怕是比登天還難。
但如果一個人會邪,那就另當別論了。
藺承佑一抬眼:“洪參軍將這封信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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