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早料到娘子會耍賴,小時候便是如此,大了更頭,誰也拿沒辦法。
“這已經是最淺近的劍法了。”他一本正經道,“只有十招,無需騰躍,而且全是近搏斗的招,三日便有調順真氣,換作別的劍,幾乎都要輕功做底,要練出個樣子來,說要半年。”
滕玉意嘶了一聲,真等半年過去,臉上大約全是熱瘡留下的疤痕了,無奈之下抬起胳膊,再一次比劃起來。
程伯打定主意要借這個機會幫滕玉意門,因此極為嚴苛。
“肩要平,腰要穩,這樣不對,老奴再給你過一遍。”
“等等,等等。”滕玉意勉強出一笑容,“程伯,胳膊用得著抬這麼高嗎,平刺出去也能得手對不對。腰沒必要放這麼低吧,明明直著子也能踢呀。”
忽聽樹梢上有人輕笑了一聲,滕玉意一悚,下意識抬頭,程伯和霍丘飛而起,拔刀喝道:“樹上何人!”
樹葉簌簌響,樹上的人似乎了個懶腰:“今日我算是上書屋功夫也能討價還價。”
藺承佑?滕玉意驚詫不已,程伯和霍丘武功不差,藺承佑匿藏在樹上這麼久,二人竟然毫未覺。這絕非力能辦到,除非藺承佑提前在樹上布下了結界之類的道家。
程伯和霍丘也是始料未及,收回刀躍到樹梢上,確認是藺承佑無疑,這才不聲道:“世子來此多久了?”
藺承佑換個更舒服的姿勢斜靠在樹上:“我本在此打盹,不承想滕娘子半夜跑來練功,我無心學,架不住滕娘子妙語連珠,再聽下去枉擔‘學’的罪名,只能好心提醒提醒你們。”
滕玉意哼了一聲:“原來如此,讓世子見笑了。托世子的的福,我這功夫等不到明日再學了,怕擾了旁人,特找了僻靜習練,沒想到世子像小賊一般藏在樹上,行跡如此鬼祟,被當惡徒也不奇怪。我怪力不住,接下來還要習練,還請世子挪去旁,省得兩下里不便。”
藺承佑不如山:“滕娘子凈會說笑,凡事講個先來后到,我先來,你們后到。就算要走,也該是你們走。”
滕玉意左右一顧,藺承佑絕不會沒事跑來吹冷風,提前在樹周圍做手腳,定有他的緣故,既然他不肯走,也沒給他騰地方的道理,不如就當此人不在,練完馬上就走,忍氣瞥他一眼,重新擺好姿勢:“程伯,我們繼續。”
程伯落回地面,克厄劍法是最基本的劍,憑藺承佑的武功,絕不至于學,園子統共這麼大,另找地方也麻煩,真要來回折騰,娘子說不定趁機不練了。
于是重新挽劍,左一抬,右臂刺出:“娘子這回看仔細了。娘子之所以骨痛,乃是沒練通大脈的緣故,越是如此,越該紋不差,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每一招都不能敷衍了事,等到融會貫通了,就不會這般難熬了。
藺承佑在樹上閉目養神,耳邊全是揮劍的聲音,本來不想聽,奈何離得太近。
剛才看跑來,他委實吃了一驚,依著他的心思,滕玉意多半上書屋功夫,畢竟長熱瘡只是一時,練功夫卻有吃不完的苦。料回到房中后,不是哭哭啼啼,就是連夜給滕紹送信想法子,怎知如此決斷,居然說學就學。
結果沒過多久就開始胡攪蠻纏,將好好的劍拆解花拳繡,他譏誚地想,這就對了,滕玉意稟猾,遇事總喜歡走捷徑,然而在學功夫這件事上,是絕沒有捷徑可走的。
他促狹一笑,如果三日不能調順真氣,就沒法克化火玉靈湯,沒法克化火玉靈湯,熱瘡就會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這麼想著他朝底下瞥了一眼,滕玉意兩臂直展,左往后抬高,是個白鶴展翅的招式。
難得的是肩也平,也高,竟比劃得有模有樣。
他有些驚訝,竟是認真在學。
再瞧滕玉意的臉龐,角抿,眉頭輕,分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他意味深長著,有點意思,滕玉意似乎真想學功夫,不論否已經及笄,畢竟不是小兒的骨了,這個年紀學武功,比兒時難上百倍,要把招式學到位,一筋骨須得重新抻開,正所謂“枉尺直尋”。
念頭一起,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看不了。
自從他與打道,就不止一次利用絕圣和棄智,連孩子都利用,這人心能正得了麼。但這幾日看待絕圣和棄智,也不全是假假意,那種下意識的關心和維護,不像是裝出來的。
下午他召二姬時,本以為會袖手旁觀,可為了維護二人,竟主跑來與他周旋。這二姬份卑微,想來對而言全無可利用之,這麼做,無非怕二人在他手上吃虧。
本來覺得壞,有時候卻又覺得骨子里極重義。
本來料定不肯吃苦頭,怎知說習武就習武。
他在樹上顛來倒去地想,滕玉意在樹下也沒閑著。
的確已經煎熬到極點了,子搖搖晃晃,耳邊聽得見骨頭輕微挪位的聲音,熱汗一顆顆滾落下來,睫上結出一層厚厚的水殼。
咬牙切齒道:“還要堅持多久?”
程伯滿意點頭:“這招式算到位了,再堅持數息就好了。”
數息?
滕玉意目眩神搖,這才只有一招,十招怎麼辦?能不能不學了?長熱瘡就長吧。可惜沒有退路了,藺承佑的出現提醒了,若沒有些防的本領,只會牽制。前世遇害時,連端福都未能護住,好不容易活回來,總不能重蹈覆轍。
克厄、克厄。逢“厄”即克,這是個好名字,這一世既要長些新本事,就從這套克厄劍法開始吧。
咬牙關,努力維持招式,也不知熬了多久,腦袋開始發暈。然而程伯死活不松口,每回都說“數息就好,數息就好。”
說來也怪,每當滕玉意覺得自己要羽化登仙之際,上的痛似乎就會自行調整。由“痛”轉為“脹”,漸漸有了“通”的架勢。
這時候,那竄的怪力百川歸海,一齊涌向那一,可惜似乎總差了點火候,始終沒有開閘泄洪之。
再練下去靈魂都要出竅了,就聽程伯道:“好了。”
滕玉意大吞了口氣,頹然放下胳膊和,這回四肢百骸都舒爽極了,比打完架那一陣更痛快。
程伯高興道:“不錯,娘子可以學下一招了。”
滕玉意依樣回一刺,胳膊卻“咯噔”一響。
哎喲一聲:“等等,等等,這回不是裝的,是真疼。”
藺承佑悠然在樹上閉上了眼睛,照滕玉意這個練法,三日怕是練不通的,不過火玉靈這麼容易就克化的話,也就稱不上異寶了。
滕玉意重新調整一番,再次使出第二招,這回胳膊好些了,藺承佑卻突然從樹梢上躍下來。
程伯和霍丘神戒備起來,不知藺承佑何意。
藺承佑眼睛直視前方,把食指豎在邊,示意他們噤聲。
滕玉意順著看過去,就見有人從南澤閃出來,月籠罩下,只見那人背影窈窕,頭上戴著面紗,低頭匆匆繞過水榭,往紅香苑去了。
滕玉意心中直打鼓,樓整日佩戴面紗的只有一人。
葛巾?深更半夜跑出來做什麼。
藺承佑提氣飛掠,悄無聲息跟上去。
程伯沉聲道:“娘子,王世子不會專等在此,定有異事發生,我們最好別在此盤桓了,還是盡快回房吧。橫豎第一招已經通了,今晚藥不會再發作了。”
滕玉意著藺承佑消失的方向點點頭:“走。”
主仆三人匆匆往回走,還沒踏上臺階,突然聽到一聲子凄厲的尖聲,愕然過去,分明是從水榭的方向傳來的。
程伯和霍丘齊刷刷拔刀:“是紅香苑。”
滕玉意面微變,紅香苑就在倚玉軒對面,格局與倚玉軒差不多,也是兩排廂房,住的都是樓里的都知。
滕玉意驚疑不定:“你們覺不覺得子的聲音很耳?”
霍丘和程伯點頭。
滕玉意拔出小涯劍:“去看看出了何事。”
程伯下意識想阻攔,但那聲似乎驚了不人,南澤燈影晃,樓里沸起來,料著過不多久,前樓的人也會趕過來查探。
三人趕到紅香苑,廊道里人聲混雜,有位中年婦人從房里竄出來,一邊倉皇整理釵環一邊聲道:“你們聽到了嗎,好像是魏紫的聲音。”
滕玉意只覺得這婦人眼,仔細端詳才認出是萼姬,夜間未施脂,遠不如平日嫵。
各房娘子拉開門往外張,只因怕妖邪作祟,不敢擅自出來。
“聽見了,應該就是魏紫,萼大娘你瞧,魏紫的房門開著。”
“當心些,別忘了王世子不許我們夜間出來走。”
萼姬著那扇開著的門,踟躕不敢,扭頭瞥見滕玉意主仆,乍著膽子道:“王公子,你們——”
哪知這時候,又傳來發出一聲子短促的驚聲,這聲音充滿了怨毒,聽著卻不像魏紫。
眾人瞠目結舌,又一位中年婦人頂著蓬的發髻從房里鉆出來:“是葛巾!出什麼事了?”
“沃姬。”
眼看沃姬直奔魏紫的房間而去,眾人按耐不住也出來,萼姬扭頭吩咐畏首畏尾的幾個婆子:“快去給世子和幾位道長送信。”
滕玉意趕到魏紫門前,房里已點了燈,抬眼卻驚住了,只見一人倒在胡床前,另一人卻趴在地上。
胡床前的那個是魏紫,顯然嚇壞了,環抱肩膀瑟瑟發抖,臉跟白紙差不多。
另一個卻是葛巾,俯伏在地上,頭卻頑強地高昂著,縵紗早已撕破,出臉頰上猙獰的傷口。
死死盯著魏紫,口中厲聲道:“放開我,我要殺了這毒婦。”
無奈雙手被反剪著縛住了,只能徒然掙扎,藺承佑半蹲在葛巾跟前,把手中的匕首出來。
眾嚇得花容失:“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廊道里傳來凌的腳步聲,東明觀的見天道長和賀明生一前一后趕過來了。
賀明生幞頭歪戴,帶尚未系好,臉上的一跑一,氣吁吁道:“出了何事?”
驟然看見房景象,他渾一個激靈。
藺承佑回首道:“今晚前輩們幫著把守前后門,樓無人出去吧?”
門口堵了太多人,見天一時不進來,只能長脖子答道:“有老道和幾個師弟看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藺承佑這才看向賀明生:“賀老板,大理寺的員很快就趕到,把樓里所有人都到前樓去,我有話要問。”
葛巾尖起來:“快放開我!魏紫!你這蛇蝎心腸的婦人,我非要親手殺了你不可!”
滕玉意若有所思看著葛巾,怪不得今晚一定要將卷兒梨趕走,想是早就了報仇的念頭,有人同住一屋的話,會壞了的事。
藺承佑提前就守在樹上,怕是也猜到葛巾今晚會有異舉。
魏紫踉蹌撐著胡床站起來,紅,一雙目瞪得極圓:“你這瘋婦,休要口噴人。你明明是被厲鬼所害,與我什麼相干。”
藺承佑徑自催促賀明生:“還愣著做什麼,先把人弄走。”
賀明生帶了兩名廟客闖進來,確認葛巾手邊沒兇了,這才敢把葛巾拽起來,他似乎依舊很震驚:“葛巾,好好的你這是做什麼?該查的我們也查了,早告訴過你,不是魏紫們害的你。”
葛巾目眥裂:“既存心要害人,怎會你捉到把柄?好在老天有眼,我找到了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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