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說的好可憐見，賀老板富甲一方，自然不會將兩顆寶珠放在眼里，今日你要是敢退我的珠子，明日我就讓人將此事傳揚出去，讓人知道彩樓的老板出爾反爾，看日后誰還敢與你做買賣。”

賀明生哀聲道：“哎喲喲，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世子那頭說不通，王公子這頭也不相讓，賀某夾在中間，真要屈死了。不如這樣，世子還在那頭等著回話，煩請王公子隨賀某多行一步路，自行跟世子說明白如何。”

滕玉意略一沉，藺承佑想跟討人，怎麼也該是他過來說清才對，但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萬一藺承佑橫下心跟作對，可護不住抱珠和卷兒梨。

絕圣和棄智在一旁不吭聲，估計心里也不是滋味，靈機一，悄聲道：“有件事需同你們商量。”

如此這般叮囑了二人一番，昂首對賀明生道：“帶路吧。”

那地方在后苑，離小佛堂不遠，本是一座小花廳，臨時改了廂房。階前枝葉相映，是個極幽靜的去，滕玉意過去時，藺承佑剛從另一條甬道過來，后頭亦步亦趨跟著幾個人，萼姬也在其中。

“世子。”

藺承佑停步：“都找來了麼？”

賀明生笑道：“別人都好說，就是卷兒梨和抱珠有些麻煩。”

絕圣和棄智瞟了眼廂房，軒窗半掩，房約可見霓裳倩影，兩人臉蛋刷地一紅，跑到藺承佑跟前扯他袖道：“師兄，你不能這樣。”

藺承佑泰然自若：“我怎樣了？”

“師兄已經了十位娘子，何必再卷兒梨和抱珠，們是好人，師兄你、你不能……”

最后兩個字聲若蚊蚋，藺承佑耳朵，意識到那是“糟蹋”。

他不怒反笑：“我糟蹋們？”

絕圣鼓起勇氣道：“師兄，斗膽問你一句，今日出了這間屋，你能不能得上來們的名字？

“我為何要得出來們的名字？”

嘖。絕圣和棄智臉益發難看，里一個勁地囁嚅：“師兄，這樣不好。們被賣到這種地方，世很可憐的，師兄你、你不能雪上加霜。”

“對對對，若是始終棄，有違師尊的教導。”

這是滕玉意教他們的，他們憋了半天才蹦出這幾個詞。

藺承佑劈頭蓋臉遭了一通指責，暗忖他們從哪學來的這一套，雪上加霜？始終棄？忽然瞥見滕玉意，譏笑道：“我道是怎麼回事，原來是王公子干的好事。”

滕玉意暗暗后退一步，藺承佑卻已經朝走來，慢慢到了近前，他居高臨下看著：“這話是你教他們的？”

絕圣和棄智忙道：“不是的，賀老板來找王公子說項的時候我們自己聽見的，這話也是我們自己要說的。”

滕玉意微笑：“在下的確托兩位小道長說來著。世子瞧中的這兩人，不巧在下頭幾日就瞧中了，許了萼大娘重金，讓們半年不得伺候別人，說來此事世子全不知，容在下先向世子賠個不是，卷兒梨和抱珠委實不能伺候世子了。”

藺承佑點點頭：“你不肯割，所以攛掇這兩個傻小子說我欺男霸？”

“世子誤會了，兩位小道長視師兄為表率，平日以效仿師兄為榮，今日世子狎之事樓里傳得沸沸揚揚，小道長年紀尚難免有些想不通，在下怕他們鉆牛角尖，只好代為解釋一二，絕無半句詆毀之辭，更不敢說世子欺男霸。”

藺承佑臉上笑意不減，心里的火卻直冒，才消停一晚，又來惹他，他都能想象是如何“代為解釋”的，絕對一句好話都無，難怪絕圣和棄智那樣看他。也不知給兩個傻小子灌了什麼迷魂湯，偏偏絕圣和棄智就吃那一套。

滕玉意溫聲道：“世子并非荒誕無形之人，如今來龍去脈也說清楚了，還請世子殿下高抬貴手，另換人伺候。”

藺承佑冷笑：“若我今日偏要荒誕無形呢？”

滕玉意嘆口氣：“卷兒梨和抱珠至今未伺候過人，樣樣都愚笨，稀里糊涂進去伺候，難保不會掃世子的興，橫豎房里已經有十來位人，何必再讓卷兒梨和抱珠給你添堵？”

藺承佑仰頭天很認真地想了想：“聽上去很有道理，可惜我說要這麼多人，那就一個都不能。王公子的話我也聽明白了，無非說我強人所愿，不如這樣，我問問們自己愿不愿意，要是們自己愿意，王公子攔是不攔？”

滕玉意暗道，這麼多人一齊伺候同一個男子，傻子才會愿意。

負手昂：“那就依世子所言，倘若們自愿，在下絕不再攔。”

藺承佑轉臉問卷兒梨和抱珠：“今日的人雖多，但我只挑一個，中選的那個我有厚禮相贈，你們要不要試一試？”

萼姬在背后沖兩人直眨眼睛，在看來，藺承佑可不是尋常的世家子弟，只要他愿意，買下整座彩樓都不在話下，難得他肯找人伺候，怎能錯過機會。今日的人雖多，獨卷兒梨和抱珠還是清白子，要是合了藺承佑的心意，何愁日后的前程。

這兩個傻孩子，怎麼還不彈？萼姬猛地咳嗽一聲，卷兒梨如夢初醒，然而面發白，非但不肯向前，反而往滕玉意后挪了挪。

藺承佑笑容稍滯，滕玉意掩不住眼里的謔意，那意思很明白，藺承佑，你真把自己當奇珍異寶了？瞧瞧，看不上你的人大有人在。

藺承佑睨了眼滕玉意，轉頭問抱珠：“你呢？”

抱珠沒說話，滕玉意滿意地朝看過去，不料愣住了，只見抱珠的臉龐如一朵幽靜盛開的海棠，連耳朵紅了。

藺承佑訝道：“這是愿意了？”

抱珠絞手中的巾帔，怯怯看向萼姬。

滕玉意笑不出來了，萼姬喜出外：“世子，抱珠。”

抱珠欠了欠，離開滕玉意就往萼姬邊去，藺承佑忽道：“慢著。”

抱珠驚訝止步，藺承佑諷笑道：“王公子千方百計保你周全，你舍而去，也不看一眼？”

抱珠咬了咬，頭垂得更低了。

藺承佑瞟向滕玉意：“王公子看明白了，這個你不保了吧？我帶走了。”

絕圣和棄智還待追上去，被滕玉意攔住，意興闌珊：“罷了。”

掉頭走了幾步，就聽藺承佑對萼姬道：“你也進去。”

萼姬正拉著抱珠竊竊私語，眉飛舞也不知在傳授什麼籍，這話飄過來，直如一個驚雷。

抱珠傻了眼，絕圣和棄智腳下一個趔趄。

萼姬目瞪口呆：“我？”

就連一直未說話的程伯和霍丘也驚住了。

滕玉意先是錯愕，隨即狐疑地想，藺承佑一口氣這麼多人不說，連上了年紀的假母也不放過，這像是要狎麼？

心里一起疑，反倒不急著走了。

絕圣和棄智跺了跺腳，跑到藺承佑跟前：“師兄。”

藺承佑揪住棄智的耳朵，獰笑道：“給我等著，忙完再同你們算賬。”

絕圣和棄智一頭霧水，懵懵地著藺承佑的背影。滕玉意左右一顧，恰好附近有座涼亭，于是拉著絕圣和棄智過去。

卷兒梨先前被萼姬惡狠狠剜了好幾下，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也跟上滕玉意。

藺承佑并不急著進屋，站在臺階上似在等什麼人，直到賀明生又請來十來個容較出眾的娘子，這才推門而。

門一關，窗扉也掩上了。

一陣小涼風襲來，闌干前的花枝颯颯作響，亭里的人大眼瞪小眼，滕玉意干笑道：“上有些涼，要不回屋吧？”

絕圣和棄智跳起來：“師兄讓我們畫符，才剛畫了一半，是得回去了。”

房里的賀明生著頭皮對藺承佑道：“世子，除了卷兒梨和葛巾，樓里一等姿的全在這里了。”

里屋已經有四個在等著了，剩下的全在外屋。

娘子們眉來眼去，一個個疑不解。

藺承佑負手踱步，把每個人的臉龐都仔細看了一遍，最后推門進了里屋，俯撈了撈浴斛里的水。

浴湯呈淡褐，發出陣陣幽異清香。

“差不多了，到水里泡著吧。”

房里的四人心突突直跳，猶豫是在浴斛外還是進去再，陡然發現賀明生還在屋外，奇怪藺承佑并沒有讓他出去的意思，而且非但賀明生不走，外屋又進來幾個老道士。

老道士目不斜視走到里屋，一本正經道：“老道來了，不知何事相招。”

魏紫等人吃驚道：“世子？”

藺承佑坐到窗前矮榻上，從袖中取出幾鋌金，一鋌又一鋌，不不慢擱到條案上，隨后抬頭一笑：“合下到浴斛里，誰能在水下閉氣最久，我就把這堆金子賞給誰。”

***

滕玉意回房睡了個好覺，至暮時分方醒，起來把程伯和霍丘來，問：“你們可拔過牙？”

程伯一抬眼皮：“娘子這話何意？”

“隨便問問。”滕玉意若無其事道，“聽說牙極不好拔，有這回事麼？”

程伯面不改：“晌午在前樓的時候，娘子為了打聽尸邪的要害，寧愿以酒作餌，如今剛得知尸邪的要害是獠牙，又問老奴拔牙之事。老奴深覺古怪，還請娘子釋疑。”

滕玉意歪頭看程伯，悔不該把程伯帶出來，此人心細如發，萬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笑嘻嘻道：“程伯，有件事我早想問你了，阿爺說你剛過五十，為何頭發和胡子都白了？”

這話是真的，程伯發須雪白，唯獨一對眉又長又黑，冷不丁去，活像有人用沾滿了墨的筆在雪白的箋紙上胡畫了兩筆。

程伯不為所，藹然笑道：“尋常小娘子聽到這些詭譎之事害怕都來不及，娘子為何詳加打探？說來娘子自從得了那把翡翠劍，似乎就對妖異之事起了興趣。”

滕玉意糾正程伯：“我這劍現在有名字了，它小涯。”

“好的，小涯劍。”程伯立即更正，“尸邪纏上娘子，老爺沒法子才把娘子托付到東明觀和青云觀道長的手里，除祟之事自有道長一力承擔，娘子切莫以犯險，萬一有個差錯，老奴如何向老爺代。”

滕玉意耐心聽程伯絮叨完：“程伯，你早年隨阿爺行軍打仗，說來也是英雄般的人，如今下戎服打點瑣碎庶務，委實太屈才。”

程伯面一變：“老奴和妻孥深蒙老爺夫人大恩，此生早已把命付給老爺，別說只是打理庶務，就是肝腦涂地也是應當的。”

滕玉意哭笑不得：“程伯，你我閑話家常，好好地說這些做甚？雖然你以奴自稱，但我心里一直將你視作長輩，我也不瞞你，上回東明觀的道長就同我說了，小涯劍這種道家法生來是斬妖除魔的，每隔一段時日就需拿邪祟來喂劍，若是不細心打理，終有一日變凡品，程伯，你殫見洽聞，想必聽過這種傳言。”

“老奴確曾聽過。”

滕玉意慢慢挲劍柄：“我落水后總是發噩夢，有這劍相護才能安眠，這幾回撞見妖邪，也是有它相護才化險為夷，因此我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維系它的法力，可是我既不懂道，上何去找妖邪來供奉此劍？現有兩觀道士在此除妖，我可不想錯過機會，能拿二怪喂劍最好，假如太兇險，我也不會上去送死。”

這話大半是真，只去了“借命”一節。

“老奴明白了。”程伯思索著道，“娘子不如把此劍給老奴，老奴手不差，等到道長們降服二怪時，瞅準機會刺其要害。”

“這法子行不通。”滕玉意苦笑，“此劍認主，離開我就是把普通的翡翠件。”

程伯繞屋踱了一陣，瞇逢著雙眼道：“老奴倒是想起一件事，早年老奴回長安，曾在坊間遇到一位故友，此人剛從南詔國戍邊回來，與老奴飲酒時說起遇到過當地的尸王。”

滕玉意心中一，又是南詔國。

“尸王也是生就一對獠牙，出土后四作，每晚夜襲軍營，連吃了好些士卒，當地一位善巫蠱的巫師獻策，說用兩極韌極厲的琴弦做圈繩，一邊一個死死套住尸王的獠牙，數十名士兵同時發力，一舉將其扯斷，軍營的將領采用了這法子，果然順利除害。尸邪的兇力雖然遠在尸王之上，但那對獠牙既能自如，理應有槽口，有槽口就好說了，一定經不起扯。”

滕玉意想了想道：“法子倒是好法子，待會見了幾位道長，我與他們細說說。不過這非一人之力可達，就算除去尸邪，除祟之功算到誰頭上？哎，煩煩煩，要不還是別打尸邪的主意了，想想那只禽妖吧。”

主仆二人正說著，霍丘在門口道：“娘子，抱珠娘子求見。”

程伯淡淡看了口門外，給滕玉意倒了杯桂花醑，自己兩手握，慢慢踱到一旁。

滕玉意垂眸飲了口：“讓進來吧。”

抱珠緩步進來了。

鬢發，發簪歪到一旁，白皙的脖頸上粘了好幾縷發，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大概是從浴斛里出來裳未干，外頭裹著件氈篷，饒是如此，仍凍得發白，進來后含淚看一眼滕玉意：“奴家給公子賠罪來了。”

滕玉意滿臉驚訝：“這是從何說起，你何罪之有？”

抱珠眼淚斷線珠子般往下掉，慢慢俯伏到地上：“公子苦心相護，奴家卻愚魯至極，未能察公子之意，白白讓公子寒心，奴家如今都想明白了，自知有愧，恨不能傾力補過，只求公子不計前嫌，再給奴家一次奉曲侍酒的機會。”

滕玉意打量手中的茶盞，慢條斯理道：“我當什麼事，原來是這個。這事不怪你，《禮記》有云：‘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在言’。你雖非士庶之流，卻也需自謀己，所作所為皆有苦衷，說來也是可憐人，方才你不嫌我多事就不錯了，我怎敢怪你？”

抱珠破涕為笑：“王公子不與奴家一般見識，奴家佩萬分，奴家樊籠，一切都不由己，方才的事并非自愿，而是萼大娘相，世子他、世子他——”

邊說邊抬頭，口驀然一，只見滕玉意微笑看著，雙眸亮若寒星，雖未把嫌惡明晃晃擺在臉上，但儼然已看穿的所思所想。

抱珠手心開始冒汗，這位假扮胡人自稱王公子的娘子，本已將視為一粒塵土，這簡直比方才王世子當眾詰問還要難堪，仿佛的一舉一，在王公子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下意識揪住前襟，約有種覺，王公子可以想法子護，但心腸堅起來，比寒冰還要冷酷。先前有過的庇佑和維護，再也別想從王公子上得到了。

安穩了這些日子，都快忘了被假母和酒客打罵的滋味了，悔不該另攀高枝，下午要是不心存僥幸就好了。

當時是想著，王公子畢竟是兒，目下雖然照應們，但哪日說不來就不來了，只有了王世子的眼，日后才有指跳出這火窟，哪知孤注一擲，卻換來一場辱。

不甘心兩頭都落空，忙又出幾滴眼淚道：“王公子。”

滕玉意重重把茶盞往桌上一擱，程伯和霍丘近前道：“抱珠娘子給自己留些面，公子你走就走吧，往后也不要來了。”

抱珠睫微，再抬頭滕玉意眼睛里已經有了冷意，子一抖，灰頭土臉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寄附鋪：類似于后來的當鋪，唐時一般開在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