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無此事。”葳蕤拼命搖頭，“婢子們方才犯了錯，這回加倍謹慎，每到一位客人前便呈上一份瓜果，確保不會多發發，何況案幾上本就放不下兩盤，又怎會數錯。”

顧憲靜靜聽了這一晌，放了酒盅問：“是不是記錯了人數？也許你們之前清點人頭的時候，正好有客人去了凈房。”

葳蕤打了個寒戰：“斷乎不會，婢子自下午起就一直帶人在門口聽命，從世子走后，水榭里本無人出。”

一邊說一邊打量水榭中的人，像是要找出究竟多了誰，然而越找越驚恐。

滕玉意不自覺也跟著在席上找尋，可沒等看出個究竟，小涯劍就再次滾燙起來。

滕玉意心中一，這是小涯劍第二次如此了，悄悄將劍從袖中取出，戒備地打量周圍，窗外已是夜幕低垂，水榭外都燃了宮燈，眾人的臉孔掩映在燈影里，一時間看不出異樣。

靜德郡主愕然道：“既然無人進出，何不對著賓客名冊再清點一回？”

“正是。”老儒斥道，“如此慌張呼喝，何統！”

葳蕤自慚無狀，伏地再三揖首，馬上有婢取來賓客名冊，哆哆嗦嗦遞給葳蕤。

葳蕤躬退到一邊，勉強定了定神，從東側的男賓席開始，一個一個開始比對。

眾人無心酒食，說不上到底哪里不對勁，只覺得一瞬之間，水榭就寒涼起來，夜風自軒窗涌，條案上的箋紙被吹得沙沙作響，四角的燈影搖曳不休，照得房里忽明忽暗。

滕玉意出來時揣了許多符箓在上，奇怪毫無靜，自是不相信青云觀的符箓會不如東明觀神通，但如果真有妖異，符箓早該***示警了。

頭兩回只數了人頭，這次婢們留了心，一邊數一邊將每個人的相貌和名冊上的名字對應起來。

葳蕤數完東側的男賓，接著數西側的賓，乍眼看去，無甚不妥。

很快到最角落的三位小娘子，依次是孟司徒、王拾和李補闕家的千金……

數到孟娘子時，婢子瞠大了雙眼，低頭看看名冊，又抬頭看看前方，結結道：“葳蕤姐姐，是臨時又加了賓客麼？孟娘子右邊的那位小娘子，名冊上不見記載。”

葳蕤面霎時變白：“臨時只加了三位賓客，席的滕娘子、杜娘子，和男席的盧公子，你仔細瞧瞧，那是滕娘子還是杜娘子？”

眾人一驚，方才議論詩題時，郡主曾單獨問過滕杜二人，如今這兩人好端端地坐在原位，那麼角落里的只能是別人。

于是駭然過去，后排本就不如正堂明亮，一團朦朧的影里，坐著一位峨髻雙鬟的。

正低頭吃條案上的東西，吃得很慢、很仔細，仿佛了太久，除了面前的酒食，周圍再沒什麼能引起的注意。

滕玉意心頭涌出一不祥之，怪不得小涯劍一再示警，王府守備森嚴，水榭周圍全是護衛，這子何時出現的，居然無人察覺。

最奇怪的是孟司徒家的小娘子，邊驟然多了個陌生人，為何無于衷。

鄰旁幾位小娘子嚇得紛紛離席，獨有孟小娘子一不，面帶微笑低頭著案幾，仿佛對酒食極為滿意，又像在聆聽旁人說話，聽得好不神。

王拾的兒與孟娘子好，戰戰兢兢上前拉拽孟娘子：“阿寧，你右邊那個——”

不料剛及孟娘子的裳，孟娘子就保持著詭異的微笑，木然往旁邊應聲一倒。

這靜驚了，扭一下脖頸，極緩地轉過頭來，眾人嚇得魂不附，沒等看清那子的面目，只聽噗噗數聲，水榭里陷黑暗。

這一切來得太快，靜德郡主驚聲道：“常伯伯！”

腳步聲雜沓而至，有人團團將水榭圍住，軒窗外袂飄拂，兩邊都有人縱躍。

“掌燈！擒賊！”

那是位中年男子的嗓音，嗓音雄渾，力似乎不低，語速很快，分明是位急躁之人。

“常統領，點不了燈。”

“胡說！好好的怎會點不了燈？”

“屬下幾個都試過了，不知是不是火折子了，本無法生火。”

“還不快去庫房取夜明珠來！”

席上不人懷中藏著火石，也紛紛取出來，結果屢試屢敗，那子本就詭異，眾人黑暗中，難免心生恐懼，哪還坐得住，呼啦啦往外跑。

滕玉意早有準備，拽著杜庭蘭第一個離席。

可沒等兩人率先跑出水榭，后頭書生們就追了出來，只因忙于逃命，再也顧不得斯文，一個個力大如牛，竟將滕玉意和杜庭蘭撞倒在門邊。

滕玉意心中痛罵，早知道當初就該好好習武了，逃命時別的且不論，力氣最管用。

掙扎著起，又被人撞倒，門口畢竟狹窄，人人都急著往外逃。

杜庭蘭死死摟住滕玉意，想是一時半會爬不起來，卻又怕滕玉意被人踩踏，急之下先護著滕玉意再說。

滕玉意突然之間力氣橫生，索著抱住門扇，將兩個人都拽了起來，出來時卻傻了眼，湖畔的宮燈都熄了，整座王府黑魆魆一片，別說逃命，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曲廊上跑出來不人，全都不知所措。

“誰有火折子，快拿出來再試試。”

接著響起擊打火石的聲音，有人驚恐道：“還是不行！這可如何是好！”

“且按耐，現在只能等王府護衛帶我們出去了，黑燈瞎火的別跑，當心摔湖中。”

“那子究竟是人是鬼。”

有人聲道：“快——快別說了，我擔心現在就混在我們當中。”

小娘子們遏制不住心中的懼怕，驚聲尖起來，恰在此時，岸上忽然出現亮，像是某間軒堂的仆人找著火折子，臨時點燃了廊下的燈籠。

“那邊有。”眾人頓時有了方向，一窩蜂往岸上去。

滕玉意還有些遲疑，可就在這時候，又有人從水榭中出來了。眾人唯恐那詭異子追上來，瞬間陷極大的恐慌中，顧不得四周都是水，推著就要逃。

滕玉意和杜庭蘭被人一推搡，也順著人上了岸，奇怪各府的下人們本來在岸上守候，這時候全都不知去向。

滕玉意沒能找到兩名假婢，只能跟上眾人步伐，近了才知道，那是坐落在花園里的一雅靜小院，院門開，里外燈火通明。

大伙剛要涌院中，就聽到背后的小徑有人追上來，借遠遠一看，原來是一群王府侍衛。

領頭那名中年男子估計就是那位常統領，他上正背著靜德郡主。

而后便是顧憲，顧憲上也背了一人，仔細看，原來是那位老態龍鐘的虞公，虞公趴在顧憲背上一不，儼然昏死過去了。

靜德郡主哭道：“我要哥哥，快哥哥回來。”

常統領道：“已經令人急馬去找世子了，郡主放心，不過是個小賊，周圍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很快就會把這人擒住。”

這時又有人追上來：“常統領，屬下幾個已在水榭里外找遍了，既沒找到那名詭異子，也沒找到孟娘子，里外有三重護衛把守，照理不會這麼快逃出去，除非那子帶著孟娘子潛了水中。”

諸人想起孟娘子面帶微笑栽倒的形，心里不免都有些后怕。王李二人與孟小娘子好，忍不住嚶嚶哭了起來。

靜德郡主止了哭：“別讓那東西把孟娘子擄走了，快想辦法救人。”

常統領道：“此再有神通，畢竟邊還拖帶著一個孟娘子，這麼短的工夫，不會跑得太遠，留下三十人護送郡主出府，剩下的去把水榭周圍封死，眼睛看不見，便用耳朵聽，只要有靜，即刻撒網救人，園子角落一個別放過，莫那人逃出去了。”

“是。”護衛們領命而去。

顧憲上的虞公突然一，哼哼起痛來。

“夫子怎麼了？”

顧憲道：“方才水榭中太，夫子不小心崴傷了腳，盡快離開此吧，找醫來診治。”

眾人惶然：“周圍手不見五指，我等對府格局不，要是胡往外跑，說不定也會像虞公一樣崴腳傷，既然此有燈，不如先進去歇一歇，待那子被擒獲之后再出去。”

顧憲抬頭看了看院落里的燈籠，臉上有些遲疑之，大伙卻急不可耐要往里頭走了，滕玉意忙拽住杜庭蘭。

杜庭蘭會意，揚聲道：“諸位且留步！”

眾人訝異停步。

滕玉意袖中的小涯劍開始發燙，趕忙在杜庭蘭掌心寫道：“滿府漆黑，獨此有燈，恐有詐。莫在此逗留，趕快出府才對。”

杜庭蘭依言說了，許多人開始起疑，顧憲看了滕玉意一眼，面贊許：“滕娘子說得有理，你們若是不信，不妨試試火折，如果還是無法生火，這院落里的燈籠是誰點亮的？”

眾人一試，果然無法點燃，驚懼之下紛紛往后退。

“果然不對勁，方才真是急昏了頭。”

“好險，幸虧沒進去。”

常統領罵道：“好個膽大的邪佞，竟敢跑到王府來作祟，諸位莫要怕，我馬上送你們出府，我在府中多年，無需燈火也能自如走。”

眾人栗栗危懼，簇擁著跟上常統領，滕玉意無意中一抬頭，就看見盧兆安挨著常統領和靜德郡主。

這人倒是惜命，知道此時挨著這兩位最安全。

走著走著前頭又暗了起來，奇怪偌大一座王府，始終聽不見下人走的聲響。

好在常統領走得又穩又快，有他帶路，估計很快就要走出園子了。

夜如墨，風聲瀟瀟，一路上沒人敢開口，周圍極為曠靜，耳畔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黑暗的確能摧毀人的意志，大部分人都已冷汗涔涔，雖說這麼多人挨在一，心里卻著沒落，突然有人哆嗦著道：“等一等！”

眾人心口一：“怎麼了？”

那人道：“我、我后好像多了個人。”

這是李拾家的小娘子的聲音，像是害怕到了極點，鼓足了勇氣發出來的，人群里先是出奇靜默，隨即炸開了鍋，個個抱頭鼠竄，唯恐那東西就在自己邊。

眾護衛分辨聲響，拔刀往那邊刺去，但那地方空空如也，別說那詭異子，連李娘子都不在原位了。

有人急聲道：“李娘子！”

“李娘子！你在何！”

接連喊了幾聲，均未聽到李小娘子答話，這麼短的工夫，眼皮子底下居然又丟了一人。

常統領又驚又怒，諸人當即嚇破了膽，要出府還有好長一段路，萬一再遇到那東西怎麼辦。

旁邊正是花廳，有人驚慌爬上臺階推開隔扇門：“我絕不往前走了，不嚇死也會被擄走。”

鄭霜銀心有余悸，忙也道：“花廳里漆黑一片，門又關著，想來那東西不會在里頭，不如找兩個人在門口排查，剩下的一個一個往里走，等人到齊了再關門，這樣總不擔心那東西混進來。”

“對對對，這樣最好，等什麼時候世子來了，我們再出來也不遲。”

一下子連丟兩人，在捉到那東西之前，誰也不敢再貿然往前走，常統領道：“我們在門口把關，確認過后再往里放人。”

靜德郡主冷靜了不：“常伯伯，出事的時候你們沒在水榭里，恐怕認不出那子的模樣，除了護衛，還得留一個詩社的人幫著認人。可惜現在沒有燈火，我們有眼如盲，如何分辨得出誰是誰呀。”

滕玉意取出小涯劍，只恨今晚連月也無，不然劍上倒是有些獨特的亮，勉強可以照亮人的眉目。

常統把刀橫到自己前，也是灰撲撲毫無亮，不能再在黑暗中坐以待斃了，他急聲問旁護衛：“剛才派了人去庫房取夜明珠，怎麼還不見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