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長吁短嘆,萼姬扶著卷兒梨過來了。
萼姬弓腰沖藺承佑笑道:“世子,我們卷兒梨還有些癡怔,煩請世子幫著看看,是不是還有妖毒。”
卷兒梨偎在萼姬邊,神有些呆呆的,本就白膩如玉,一病之后愈發有種梨花帶雨的弱,來前似乎著意打扮了一番,換了杏子黃的高襦。
藺承佑扭頭看二人:“不是已經用過清心丸了麼?”
絕圣和棄智也納悶,卷兒梨能走能說話,除了神上有些不濟,看不出不妥,起看了看,卷兒梨連眼眸都很清澈,可見一點余毒都沒了。
卷兒梨怪不好意思地說:“勞煩兩位道長了,其實奴家沒有不適……”
萼姬卻一個勁地把卷兒梨往藺承佑前推:“奴家是覺得,同樣是中妖毒,王公子早已恢復如常了,卷兒梨卻一直乏力頭昏,奴家怕出事,所以才想請世子再給好好瞧瞧。”
藺承佑哦了一聲:“原來是這麼回事,絕圣棄智,你們再給卷兒梨好好瞧瞧,至于萼大娘麼,我瞧著好像也有些不妥——”
萼姬臉一白:“奴家也?”
“清心丸給萼大娘也服幾粒。”
絕圣和棄智為難地撓撓頭,師兄一定是嫌萼大娘煩了,清心丸只能給中妖毒之人服用,正常人吃了不了會拉幾天肚子。
“小道長,快多給奴家幾粒藥。”萼姬聽了藺承佑的話,早已是六神不安。
棄智好心只給萼姬一粒,萼姬卻手搶走好幾粒。
兩人忙要奪回,被藺承佑攔住了:“哎,不就是幾粒清心丸嗎,萼大娘想要就給,你們怎能如此小氣。”
萼姬一腦把藥全吃了,居然還是沒忘自己的初衷,又笑著拉近卷兒梨,小心翼翼地說:“要不世子親自給卷兒梨瞧瞧,剛才還說眼前有幻境——”
藺承佑一嗤,正要說話,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眸看向卷兒梨。
萼姬心底頓時燃起了希,眉眼一頓飛:“世子,卷兒梨……”
藺承佑的目卻越過二人,徑直投向門外。
門前有一方金的日影,當中站著一位姿窈窕的胡人,正是滕玉意。
“幻境……”藺承佑若有所思看著滕玉意,突然對絕圣和棄智道,“葛巾娘子應該已經醒了,你們先去房中確認一件事。”
***
滕玉意放下車簾,借著晨曦觀掌中的翡翠劍,看它表里通瑩,頓覺神清氣爽。
折騰一整晚,好歹解了咒,此劍神通不小,有它護,不會再做那可怕冗長的噩夢不說,今后再遇到前世殺害他們主仆的異人,也算有了能破解邪的利。
“回杜府。”欣然吩咐霍丘。
哪知走到半路,犢車突然停住了,就聽霍丘道:“公子,青云觀的絕圣道長來了。”
“絕圣?”滕玉意開窗簾,果見道旁停著一輛小輜車,絕圣從車上跳下來,顛顛地跑到的車前。
“滕公子,借一步說話。”
“上車吧。”
絕圣跟滕玉意相這幾回,彼此早已絡了,也不講究繁文縟節,上了車道:“棄智讓我給滕娘子送符來。”
“符?”
絕圣從袖籠中取出一張畫道:“葛巾娘子已經醒了,方才師兄讓辨認這幅畫,葛巾說見過這上面的井,所以師兄猜的不錯,那妖異就是用活人的記憶做幻境。”
滕玉意接過來一看,是畫的那所廢棄庭苑。
“棄智看到的是卷兒梨時的記憶,滕公子你看到的是葛巾的記憶。你當時在二樓看到幻境時,葛巾還在自己房中待著,所以妖異并非隨意擄人,而是早早就定下了目標,我們猜這些幻境就是所謂的預告,先設幻境再害人。”
滕玉意明白了:“你們擔心妖異下一個會來找我?”
絕圣點頭:“沒錯,那妖異曾化作簪花郎君給你施妖毒,后來又變葛巾的模樣在窗外你上當,雖說它現在潛走了,但師兄總覺得妖異對你很興趣,棄智聽了很擔心,特意讓我送符來。”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堆符:“滕娘子回去之后把這些符在門窗上,那妖異就不敢擅闖了。”
說到這兒,絕圣嘿地一笑:“其實滕娘子有翡翠劍護,妖異輕易不敢來找你,但多備些符箓在上總不會有害。
滕玉意接過符紙:“棄智手了傷還……”
絕圣擺擺手:“你知道的嘛,棄智這個人婆婆媽媽的,他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所以一定要多畫些符箓給滕娘子。不過我也擔心他的傷手,只讓他畫了幾張,剩下這些都是我畫的。”
滕玉意靜靜看著絕圣,絕圣看突然不說話了,有些不知所措:“滕娘子……”
滕玉意回從幾案上拿下兩盒點心:“這是昨天我姨母做的玉團,你嘗嘗喜不喜歡,另一盒是給棄智道長的,你幫我捎帶給他。”
絕圣眼睛忍不住在漆盒上打轉:“……方才師兄給我們吃過朝食了。”
“一頓朝食能頂什麼用,這里頭是靈沙臛,素餡的,道長放心吃吧。”滕玉意把盒蓋打開,清幽香味溢出,“香不香?”
“香。”絕圣咽了一下口水。
滕玉意二話不說把兩盒玉團塞絕圣懷中:“要是吃了喜歡,改日我再令人送些去青云觀,除了我姨母做的靈沙臛,我們滕府的廚娘也很會做點心,”
絕圣高興得小臉泛紅:“那就謝謝滕娘子了,哦對了,也替我和棄智謝謝杜夫人。”
滕玉意忽然想起一事:“葛巾臉上的傷真是‘惡鬼’所為麼?”
絕圣搖搖頭道:“我和棄智都覺得不像,但師兄對外宣稱是厲鬼所害,我猜他這樣說應該有自己的考量。滕娘子,你不覺得這座彩樓著許多古怪麼?前頭財帛行店主夫妻死得古怪、后院鎮的妖古怪、葛巾傷得古怪。種種古怪之,人匪夷所思。師兄已經稟告了大理寺的上司,估計要好好查一查。”
“你師兄在大理寺任職?”
絕圣驚訝道:“滕娘子不知道?”
滕玉意笑了笑,必須知道麼。
絕圣笑呵呵道:“去歲師兄跑去參加明經科,王夫婦都以為師兄鬧著玩,沒想到他居然考了明經科第一,接著又通過了吏部的選考,就去大理寺任職了,如今師兄是大理寺品級最低的評事(注1),經常會在坊閭間查案子。”
滕玉意頷首,大理評事階不高,但此職需諳法典、推案刑獄,期滿后往往能直升監察史,因為職小任大,歷來是王公子弟熱衷爭奪的要職。
絕圣起道:“滕娘子,貧道得盡快趕到東明觀,就先告辭了。”
說著跳下犢車,突然又把腦袋鉆進來:“差點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師兄讓我轉告滕娘子:最近無事出門。”
滕玉意一聽藺承佑的名字就暗自皺眉,里卻笑道:“知道了。”
絕圣走后,霍丘重新趕車,眼看快到杜府了,迎面趕來一隊車馬。
霍丘勒住韁繩道:“是程伯。”
程伯疾馳到跟前,翻下馬道:“小姐,老奴今晨回府,聽說小姐昨晚無故被困在平康坊一間館,究竟出了何事?”
滕玉意掀開車簾,眼看程伯急得滿頭大汗,忙道:“我沒事,回府再細細跟你們說,鎮國公府那邊有消息傳出來麼?”
程伯是阿爺手下最得力的干將,經他打聽來的消息,向來不會出差錯。
“長安已經有不風聲了,都在傳娘子跟段小將軍喜事將近。”程伯鐵青著臉道,“依老奴看,鎮國公府是擔心那晚的事傳揚出去,故意四放風聲,如果能讓你們提前親,段小將軍和董二娘的事自然無人細究了,聽說只等段府的老夫人過完壽辰,國公爺就會登門跟老爺商議婚事。”
滕玉意冷笑,看來段家為了段寧遠的前程,存心要坑害了。
想了想,上回在紫云樓門口,段文茵曾提過老夫人壽辰之事,回來后事一樁接著一樁,差點把這事忘了。
“今日段老夫人壽辰,我代的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程伯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放心,老奴已經安排妥當了。”
滕玉意笑著接過那包蟲,另將藏在車里的一包東西遞給程伯:“這包里頭是藥,拿到獄中給董二娘用,記得別留下痕跡,尤其莫段寧遠察覺。”
程伯遲疑,既要下毒,為何又要解毒?不過想來小姐有的道理,便接過那包藥。
“好。”程伯取出一張帖子,“這是段府頭幾日送來的帖子,今晚除了邀請娘子,還邀了杜老爺一家,老奴已經備妥給段老夫人的壽禮了。
滕玉意笑著頷首:“今晚得好好給段家老夫人拜壽。先去姨母家吧。”
轉眼到了杜府門口,霍丘下車去敲門,蒼頭奴開門看到滕玉意,歡然道:“娘子這麼早就來了,昨夜回家歇得好麼?”
滕玉意點點頭快步,看來姨父姨母提早做了安排,昨晚之事連杜府老仆都瞞在鼓里。
裝模作樣叮囑程伯:“把我從家里拿來的東西搬進去。”
程伯和霍丘應道:“是。”
中堂里,杜紹棠正焦急地來回踱步,抬頭看到滕玉意,奔過來低聲道:“玉表姐,你總算回來了,爺娘都快急瘋了。”
滕玉意心中暗恨,要不是藺承佑不讓回府,何至于姨父姨母擔心一整晚。
杜紹棠一連聲問:“玉表姐,你昨晚真去彩樓了?王世子令人送信來的時候,我們只當那人扯謊,但那人是王府的親隨,由不得人不信,王世子說你在彩樓飲酒尋歡,究竟出了什麼事?”
“三句兩句說不明白,姨父姨母現在何?”
“在姐姐房中,阿娘讓我在外頭等,說看到你就帶你去見他們。”
兩人趕到后院,杜裕知和杜夫人在屋子里急得團團轉,杜庭蘭立在廊廡下,正滿面憂往外張。
杜紹棠率先跑過去:“玉表姐來了。”
杜庭蘭三步兩步奔下臺階,杜夫人聞聲迎出來:“來了就好。”
幾個人相偕進了屋,屋里的杜紹棠冷不防瞧見滕玉意臉上的大胡子,驚得一個倒仰:“怎麼扮男人了?這、這何統!”
杜夫人也是焦慮異常:“你這孩子……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滕玉意接過表姐親自遞來的蔗漿一飲而盡,嘆口氣:“姨父姨母別擔心,昨晚實在事出突然。”
說著取出翡翠劍:“這劍是我來長安途中偶然得的,聽說是道家至寶,能驅鬼除祟,近半年我時常撞見邪祟,夜間也睡不安穩,自從得了此劍,邊百祟皆消,姨母,上回在紫云樓,你是見過此劍靈通的。”
杜夫人詫異點頭:“早就想問你這劍的來歷,這幾日事忙,也就忘了問。”
滕玉意道:“那日不知為何,這劍突然之間喪失了靈,我去東明觀打聽,觀里的道士說只有青云觀的道士能幫此劍恢復靈力……”
一口氣將昨晚的事說了,當然為了不讓姨父姨母擔心,話里不得有些添減。
“姨父若是不信,到平康坊打聽便知,王世子應該還在彩樓,那些吏估計也未走。”
杜裕知頻頻捋須:“既是如此,你走前總該跟姨父和姨母打聲招呼。”
滕玉意理直氣壯道:“我許久未回長安了,誠心想出門逛一逛,本以為去去就回,哪想到遇到那樣的事。”
杜紹棠怯怯言:“阿爺,這事不能怪玉表姐,王世子的子阿爺也知道,他要是想做什麼事,哪管得了那許多。”
杜庭蘭看父親面緩和,好奇拿起翡翠劍:“怎麼樣,解開咒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