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洪十年春,不明疫病發,景洪帝多次調度太醫院的太醫,又請重臣到民間恭請名醫,然而疫卻無法得到控制,甚至還有蔓延的趨勢。
在疫病面前,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寥寥,就連最繁華的京城,也變得比往日冷清。但凡有人咳嗽打噴嚏,路人便惶恐不安的逃離,怕自己跑晚一步,就會染上疫病。
盡管景洪帝調度名醫與藥材到疫重災區,但是隨著疫不能有效的控制,一些流言開始傳出。比如說景洪帝得位不正,所以上蒼降下懲罰,讓百姓苦。
還有人說,箜篌仙子在景洪帝后宮中時,被帝后待,飯吃不飽,服穿不暖,每天做繡活到三更,還經常到打罵。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宮里貴人們是怎麼生活的,只好把箜篌想象后爹或是后娘折磨的小姑娘,這麼一想,頓時覺得箜篌可憐起來。
沒有被疫染的地區,老百姓們躲在院子里,拍著大罵當今皇帝不厚道,自己喝粥,吃面條都要放三勺油,竟然連剩飯都不愿給箜篌仙子吃。他們好不容易過上幾年好日子,現在又要倒霉了。
謠言傳到員耳中,這些員不敢往上報,只略在奏折中提到“略有民怨”。景洪帝又怎會猜不到民間會流言四起,可現在卻不是計較的時候,也無從計較。
這些日子以來,他請名醫,籌集藥材,甚至寫了罪己詔焚燒祭天,可是疫仍舊沒有得到緩解。連續好幾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景洪帝憔悴了不,但是景洪十年四月二日這一天,他不到寅時便開始沐浴焚香,著玄龍袍,不乘馬車,不用宮人攙扶,三步一停,九步一揖,來到了欽天監設立的祭壇前。
祭壇由欽天監、殿中省、工部三大部門,連夜搭建而,雖缺了幾分隆重,但是該有的規格禮儀,卻一樣都沒有。
“父皇。”太子見景洪帝形容憔悴,想要上前攙扶,被景洪帝一把推開:“不必。”
求神在于心誠,他與姬箜篌之間本就有舊怨,若在祭拜大典上失禮,恐怕姬箜篌就更不愿意顯靈了。等下祭仙臺,景洪帝一掀袍,跪了下去。
“父皇!”
諸位皇子見到景洪帝跪下,反應非常強烈。在他們眼里,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就這樣跪下了?
“祭壇前不得喧嘩!”太子臉也不好看,可是想到那些陷絕的百姓,他咬了咬牙,跟著跪了下去。姬廢帝專制,陷百姓于水火,他與父皇推翻姬家的統治,并沒有什麼錯。
可是為何上蒼如此不公,父皇登基以來,殫竭慮,除暴、斬貪、殺匪徒,讓百姓過上了安居樂業的好日子,并未違背君主之道,為何上蒼卻如此容不得?
若能求得上蒼原諒,讓老天放過無辜的百姓,便是跪下來又如何?
其他尚且忿忿不平的皇子,見太子跟著跪下,悻悻地收起不滿的表,三三兩兩跟著跪了下去。
武將、文、侍衛、太監紛紛跪下,全場靜寂無聲。
太漸漸中天,碧空萬里無云,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眾人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景洪帝巍巍地跪行到祭桌前,從袖中取出一冊罪已書,點燃扔進鼎中,對著祭壇上刻著箜篌仙子的玉碑行三拜九叩大禮。
帝王輕易不行三拜九叩大禮,除非長輩仙去或是祭天之時。此時他在玉碑前行了這個大禮,等于把箜篌擺在了高高在上的尊位,而自己是位卑之人。
在高站久了,就很難向曾經的失敗者低下頭顱,彎下膝蓋。景洪帝也不愿意,可是為了這個天下,為了皇朝,個人的榮辱,已經不太重要了。
晚一日,晚一個時辰,都是無數的人命。
他不是視百姓為魚的姬廢帝,他賭不起,任不起。
罪己書燃盡,最后一青煙在風過之后,消散在了天地之間。看著空的天空,景洪帝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靜靜跪在那,像是一顆沉水底的枯樹,眾人因為懼怕水不敢靠近,也無法把他從水中打撈起來。
疫病若是繼續蔓延,或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到染,甚至大半個國家都無法逃出厄運。他試過把染上疫病的城圍起來,可是這個方法并沒有用。只要有風,有水,疫病就能傳染到更多的地方。
難道要把每一個染病的人都殺死燒死麼?
景洪帝無法接這個殘忍的選擇。
太一點點往上爬,辰時過了,己時過了,景洪帝的背影已經搖搖墜,太子跪行到他邊,哭著勸道:“父皇,您龍要,我跟弟弟們在這里跪著。”
他想說,現在都快午時了,箜篌仙子都沒有顯靈的跡象,應該不會來了。
或許是仙凡有別,又或許是箜篌仙子還怨著他們奪去了姬家的皇位,但不管如何,就算箜篌仙子不來,他們還是要想其他辦法。世間萬,相生相克,有生病的人,就會有治療的藥,只是他們還沒有找到而已。
“早知如此,當年或許我不該奪下這個天下。”景洪帝頹然道,“就算被姬廢帝專制統治,天下百姓還能茍延殘,總比現在好,他們遭疫病折磨,我卻束手無策。”
年過五十的景洪帝跪了這麼久,早已經神不濟,現在希破滅,整個人的氣神都潰散了,所以他不再自稱“朕”,而是“我”。
“父皇,您不要這麼想。就算現在掌權的是姬廢帝,疫病要發生的時候,還是會發生。姬廢帝昏聵無能,只知樂,染病的百姓若是被他統治著,豈不是要遭更多的罪?”太子抹淚道,“父皇,請您萬萬保重,天下黎明還等著您呢。”
景洪帝苦笑,為君者,也不是什麼都能做到的。
當年他謀奪帝位時,姬廢帝的皇后站在宮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跟他說:“愿新帝善待天下黎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為君者不移行,不變德,是多麼的不易。”
那時的他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只當前朝皇后是在詛咒他。
現在他才明白,前朝皇后沒有騙他,為君容易,做好君王卻難。
“罷了。”景洪帝長嘆一聲,把手遞給太子,準備起回宮。但是他跪得太久,剛起便全酸痛,狼狽的摔倒在地。
恰在此時,天空中忽然霞大作,五彩祥云翻滾,一艘晶瑩剔仙氣飄飄的玉舟,穿云而出。
“仙人!”欽天監監正失態的大吼,“仙人顯靈了。”
眾人紛紛朝空中去,只見空中瑞條千丈,霞閃爍,和風徐徐,仙舟緩緩而降,神圣無比。
“仙人!”
眾人磕頭的磕頭,作揖的作揖,喜得落了淚。
“百姓有救了啊!”一個發須皆白的員巍巍磕頭,老淚縱橫,“有救了。”
玉舟落到半空,忽然不了。喜極的眾人注意到這個變故,不敢再大聲苦求,只一個勁兒磕頭,希仙人不要放棄他們。
“娘娘!”宮墻上,指著空中,“玉舟中有仙人出來了。”
皇后抬頭,怔怔地看著空中,半晌回不過神來。
霞中,袖飄飄的風而來,青飛舞,白勝雪,出塵無垢。上的那種,讓人忽略了容貌,忽略了一切,只覺得世間最的人,也不過如此了。
踏風而來,潔白的鞋履踩上祭臺那一刻,上的披帛飛舞,眼神燦爛如星辰。
“陛下。”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地上樣子十分狼狽的景洪帝,矜持地頷首道,“陛下無須如此,快快請起。”
“你、你……”景洪帝看著眼前的仙,語不句。
“近七年未見,陛下可還好?”素手輕抬,癱坐在地的帝王不自覺便站起來,渾的酸痛頓消。他驚駭地看著,往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地:“凡俗之人,見過箜篌仙子。”
能對他說七年未見的人,除了當年跟仙人離開的姬箜篌,便再無他人。
其他人大驚,在他們印象中,箜篌長得一張小臉蛋,唯有一雙眼睛又亮又圓,就算知道了仙人,也很難讓人清晰的想出的容貌。
站在祭臺的仙,全上下好得沒有任何瑕疵,上的神韻更是流瑩瑩,讓人不敢有半分不敬,與當年的那個亡國公主,判若兩人。
站在高高的祭臺上,箜篌朝四周眺,巍峨的宮殿盡在眼底。為子,從未有機會踏這里,不管是亡國前,還是亡國后。
沒想到第一次踏足,竟是在眾人的跪迎下。
回看向祭臺下方,那里跪著皇子皇孫,文武百。這里面,有欺負過的皇子皇孫,有視不見的前朝降臣。
然而在這一刻,卻心如止水。
過往種種,真的與再無關系了。
“仙子遠道而來,可要隨在下到宮中歇息?”太子給箜篌行了一個大禮,想請去宮中暫住。
“稍等。”箜篌看向空中的玉舟,“我有兩位友人同行,不知陛下與殿下可介意?”
“仙子的友人,便是我等的貴客,我輩萬分歡迎。”
“那便好。”箜篌頷首,轉著玉舟。
眾人愣神間,就見一個白上仙劍而來,當真是翩翩如玉,容貌無雙。
世間除了仙人,還有誰能長出這般完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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