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是怎麼踏出噦鸞宮的了,回到掌印值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直欞窗里出昏黃的,他在院子里站了一陣子方進屋。值房里幾個宮監捧著冊子靜候,見他進來了往上呈敬,是當天宮門出的記檔,和尚儀局彤史記錄的后妃承幸造冊。
他接過來,邊上人一一檢點了各鑰匙,按序掛在墻頭,都收拾停當了打拱行禮,紛紛退出了掌印值房。
他坐在案后,什麼都不想干,腦子里全是的影子。倚在皇帝側,蒼白孱弱的,那麼人心疼。可是他有什麼理由心疼?不是他的了,就算有過一段,也像枝頭懸掛的水,太一出來就蒸發完了。
這跳躍的火灼傷他的眼睛,不知怎麼眼梢火辣辣疼起來,他抬手捋了下,怔怔盯著指尖的水珠愣了好久。
簡直不可思議,從他變肖鐸的那天起他就沒再哭過,即便被人打罵,被人當腳蹬兒踩在泥地里,他從來不曾想過流眼淚。現在為個人麼?為了那個拋棄他另擇高枝的人?憑什麼?何德何能?
他把臉埋在手掌心里,只覺神魂都離軀殼飛了出去。無休無止的抑,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不見不想,他以為就能逃出生天了,可是難以避免,的面孔的形撞進他視野,像傷口上撒了鹽,他疼得幾乎直不起來。不能相就盡量讓自己恨,以為這樣可以掩蓋住,混淆自己的視聽,誰知竟沒有用。和恨是分離開的,一面痛恨一面深。他的思念和苦悶一層接一層地堆積,突然決堤,他再也不想阻止了,吹滅了案頭的燈,他在黑暗里獨坐,淚流滿面。
然而日子依舊要過,不但要過好,還要過得八面玲瓏。
太后下懿旨,中秋的大宴全權由他監辦。皇帝在一片凄風苦雨里繼位,沒有慶典,連祭天地都沒挨得上,所以這回要辦得隆重。皇族中的親眷不算,另召集在外就藩的王爺們進京,恩威并施,也是君王的治國之道。
藩王進京,宇文良時應當不會錯過這大好時機的。他到外東庫提東西的時候還在盤算,一抬頭,恰好看見帝姬從甬道里出來。他回宮后沒有四走,所以自上次一別有三月余了,也沒想到會遇上他,難掩驚喜地了聲廠臣。
他笑著作了一揖,“長公主別來無恙?”
帝姬點頭道:“托廠臣的福,廠臣也都好?”
他應個是,“除了有些忙,別的都好。長公主打那兒來?”
帝姬往后一回首,“我近來無事可做,在宮里閑著也是閑著,常去噦鸞宮看看端妃。子真弱,回來后就沒好的時候。你從外頭帶回來的松鼠我很喜歡,養得胖胖的,本想送一只給,卻不要。說養的那只狗爺橫行不法,怕把松鼠給吃了。”一頭走一頭嘆氣,“也不知道有什麼心結,躺在那里不說話,盯著一個地方能看半天。照理說一切都順遂,沒有什麼不足意兒,可就是不快活,科打諢也沒見個笑模樣。”
他靜靜聽著,心臟小小的一團,裝出個無關痛的語氣來,“各人有各人的難,長公主何必探究呢!有些事,知道了不過徒增煩惱,不如蒙在鼓里的好。皇上齋戒,這幾天一直在齋宮里,臣也沒往噦鸞宮去,端妃娘娘的病癥怎麼樣了?”
帝姬說:“比前兩天好多了,前陣子燒得連人都認不得,現在緩和下來了。前兒退了熱,傍晚時分進些粳米粥,鬧著要吃蘿卜條兒,膳房沒那個,人連夜出去尋回來的。今兒再去瞧,人有勁了,蹲在地上逗狗玩兒呢!我想是不是我哥子齋戒的時候和佛爺禱告了,瞧瞧這麼快就好了。”
他笑了笑,轉過臉去看天邊流云。宮里醫請脈只把出氣不暢、傷多虛,并看不出有余毒。還是讓方濟同配了藥,買通了治的醫帶進去,這才漸漸好起來的。宮里這幫庸醫,有時候連個喜脈都把不出來,指他們治病救人,除非是瞎貓上死耗子。
“我有件事想問廠臣。”帝姬著他的側臉,遲疑道,“趙還止,廠臣知道嗎?”
他嗯了聲,也沒兜圈子,直截了當告訴,“如果您覺得不好,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大鄴對于公主的婚嫁,算得上是歷朝歷代最開明的,沒有一位和蠻夷通婚,公主們有選擇駙馬的權利。這是您一輩子的大事,千萬不能草率。”
他這麼說,心里更有底了,他果然是不看好趙還止的,所以這個人完全不用再考慮了。公主可以自己挑駙馬,說是這麼說,其實限制還是有很多。喜歡的人不能選,非但不能選,甚至不能向任何人。低下頭踢了踢腳尖的石子,唯一能做的是聽他的話,多年后有人提起,他還記得曾經有那麼一位公主,就已經很高興了。
肖鐸送了一段路,快到毓德宮時問:“長公主還記得南苑王嗎?”
帝姬凝眉想了半天,“我知道這個名號,只是沒見過本人。聽說南苑王是位仁人君子,朝中口碑也很不錯,廠臣怎麼突然提起他?”
他說沒什麼,“在南京時聽南苑王說起和您的一段淵源,臣有些好奇罷了。”
“和我有淵源?”帝姬臉上帶著不確定的笑,“我竟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他仍舊揚著角,松泛道:“不礙的,不過隨口一問,記不起來也不打。臣就送您到這里了,后兒大宴要籌備的事多,一時都閑不下來。”他手往影壁方向比了比,“長公主進去吧,臣告退了。”
帝姬目送他走遠,回看了邊伺候的宮一眼,“我怎麼全記不起這個人了?以前見過麼?”
“主子忘了,也是好多年前了,南苑王那時還是藩王世子,前殿設宴他誤闖乾清宮,被錦衛拿住了要問罪,是您發話讓放了他的。”
帝姬這才長長哦了聲,“有這麼回事,他和廠臣打聽,難不要報恩麼?”笑起來,年輕的孩子總是天馬行空滿腦子奇怪想頭,看了好些話本子,里頭的義妖結草銜環報答救命之恩。從小就很和外人打道,做過的好事也就這麼一樁,運道高,說不定就像故事里一樣了。
其實報不報恩是后話,是覺得廠臣既然提到,總有他的用意的。恰好又是趙家試圖攀親的當口,也許是他結了南苑王,覺得不錯,先來探探口風吧!橫豎中秋宴就快到了,倒期待起來,似乎會是個不尋常的契機吧!
天公作,秋高氣爽的好氣候一直延續到中秋那天。
傍晚落日余暉映紅了大半個紫城,西邊太才落下去,東邊一明月已經升得老高了。彤云推窗往外一探,招呼音樓來看,“今兒月亮怎麼是紅的?和往常不大一樣呵!”
音樓手里盤弄著兔兒爺的小泥胎,順著的手指一看,咦了聲,“倒是,上了紅漆似的,邪。咱們還是不去了吧,在院子里設香案,自個兒宮里拜拜月就完了,那麼一大群人哄哄,我不湊那熱鬧。”
“人說咱們拿喬?”彤云給換上一件臘黃折枝牡丹圓領褙子,一面道,“不久待沒關系,個面兒,皇上跟前遞個笑臉,再給太后、皇后請請安,坐坐會兒,不坐就道乏回來。您現在子過得去,再整天躲著不見人,那些妃嬪們背后說。我瞧著們不來找您麻煩,一則是圣眷正隆,二則也是礙著肖掌印。到底咱們從殉葬那陣起就和他打道,們吃不準咱們和他什麼,不敢貿貿然給您小鞋穿。怕萬一得罪錯了,回頭苛扣們宮里的供給,牌子上天天們出缺,太監整治人有的是手段……”頓下來覷臉,“主子,您真不打算再和他見面了?”
站在銅鏡前,側過戴上一對金樓閣小墜子,淡聲道:“我已經見過他了,他好,我也放心了。彤云,我真覺得這麼著就圓滿了,不一定非得在一。咱們這樣份,除非我變榮安皇后那樣的人,否則永遠不可能。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又要疑心他待我是不是和原來一樣了。所以到此為止,遠著遠著漸漸淡了,再過兩年半道上遇見,沒準兒看見都當沒看見,就那麼錯過去了……”
說著,忽然沉默下來,臉上浮起一種恐慌,似乎是到了最難以面對的境況,人狠狠地震了下。
彤云上去扶坐定,慢慢往狄髻上蟲草簪,溫聲道:“別自己,承認舍不得也不丟人,誰心里不留著一畝三分地呢!只要小心自己的言行就是了,您著喜歡他,就像我沒宮前著喜歡同村的小木匠一樣,不說就沒人知道,現在不也好。”
音樓訝然看,“你有喜歡的人?”
彤云笑著點頭,“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小孩兒家,看見一個模樣俊的就流哈喇子。現在那個小木匠早就親了,沒準兒孩子都好幾個了,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是啊,前塵往事,隔上幾年忘得差不多了,再提起也不過凝結了個憾的疤。
收拾停當了就出門赴宴,今兒宮里人來人往,再也沒有下鑰的說法了,各門開,四通八達。中秋大宴設在乾清宮,離噦鸞宮很近,穿過幾條夾道就到了。隆宗門那一片是任人來往的,賞月登高上慈寧宮花園,也是為了照顧皇太后,讓眾人伴太后取樂。
這樣禮制森嚴的紫城,各妝點上了奇花異草,到了夜間懸燈萬盞,布置得花海一樣,全不似白天莊嚴得人不上氣的景象了。音樓從門上進去就見人頭攢,也沒有特別相的人,有過一面之緣的只是點頭打招呼,到了人堆里反而要找皇帝。越過了重重屏障才到殿里,一眼看見帝后和太后在上首坐著人朝拜,忙斂上去磕頭。太后和皇后還沒說話,皇帝倒先出聲了,示意崇茂攙扶,笑道:“你才大安的,別拘禮,回頭沖了頭不好。”
起一笑,也不多言,退到一旁賞花去了。
是好,種類繁多看花人眼。音樓對這個有些研究,一盆一盆指給彤云看,“這是玉翎管、這是金垂釣、這是春水綠波……”
皇帝不知是什麼時候潛到后的,齋戒了七日的人,兩只眼睛看人直放,著聲兒問:“上好些了?瞧著氣不錯。朕在齋宮里也不放心你,傳了人問,說現在不發熱了?”
應了個是,“這陣子萬歲爺一塊兒跟著心,奴婢心里過意不去。”見他腰上九龍玉片歪了,順手替他整了整,“今兒真熱鬧,燈好看,月也好。這是個好兆頭,大鄴到了主子手上國運昌隆,咱們后宮的人也跟著沾。”
不會說場面話,馬屁拍得不痛不,但是這樣才讓人喜歡。看看這病后初愈的樣兒,俏生生比平時更三分,皇帝急得抓耳撓腮,湊在耳邊說:“大宴完了朕過你那里去。”
音樓心里一跳,有點慌,還是穩住了神,難堪地一嗔,“這麼些人說這個,真是!”
皇帝只當害臊,笑著在手上一,旋即放開了。音樓抬頭往外看,太監引人從道上過來,青青緣鑲雲滾的保和冠服,眼波流轉間俱是融融笑意,宇文良時終于還是來了。這尚且是預料之中,驚訝的是隨行的人,梳狄髻穿馬面襕,居然是音閣!
“這個南苑王,又在打什麼主意?”彤云低聲道,扯了扯主子的袖,“奴婢料著是想借姊妹義攀搭您,沒二兩分還靦著臉打秋風,好意思的!”
音樓拉著讓進人堆里,悄聲道:“咱們避開,看他們怎麼樣!一晚上沒見長公主,不知道在哪兒玩呢,咱們找去。”
從殿里出來,迎面是微涼的空氣,一盞盞料宮燈高懸著,向隆宗門上蜿蜒展。中秋登高不能夠了,假山沒什麼可爬的,到臨溪亭賞月倒是事。琢磨著到那里占兩個座兒,讓人給們準備上一壺黃酒,聽松濤吃螃蟹,肯定比在乾清宮里愜意得多。
過了隆宗門打算托人去找帝姬,沒想到抬眼一看,斜對面的永康左門上站著個人,大半邊子在暗,只看見手腕上珠串纏繞,一對天眼石墜角在水的宮燈下,發出烏沉沉的亮。
【文案一】容舒嫁顧長晉時,并不知他心有所屬,更不知她娘為了讓她得償所愿,逼著顧長晉的心上人遠嫁肅州。成婚三年后,顧長晉被當朝皇后尋回,成了太子,而容家一朝落難,抄家罷爵,舉家流放肅州。容舒連夜去求顧長晉,卻被他囚禁在別院。入主東宮后,他更是連夜去了肅州,接回那位剛和離的心上人。容舒忽然明白,一切都非偶然。三年的冷遇,早已讓她看清了顧長晉的心,他恨她。容舒飲下了皇后送來的毒酒,在顧長晉歸來之時,笑著同他道:“怪我當初招惹了你,如今我將正妻之位還與她,只求殿下高抬貴手,容我母親安享晚年。”再一睜眼,容舒回到了與顧長晉成親後的第一日。她望著躺在她身側的俊美郎君,心如止水,只想著,該如何將他那位心上人接回上京,而後與他和離,從此一別兩寬。 【文案二】新科狀元顧長晉生得芝蘭玉樹,貌若潘安。雖出身寒門,但因才貌出眾,被承安侯相中,娶了侯府嫡長女容舒為妻。人人都道顧長晉運道好,卻不料成婚不到一年,這對金童玉女竟然和離了。然最讓人吃驚的是,沒多久,顧長晉竟搖身一變,成了東宮太子。京中貴女無不嗟嘆容舒運道差,不僅太子妃之位沒了,還得罪了未來的皇帝,往後的日子可怎麼活喲。彼時誰都沒想到,那位矜貴冷峻的太子,有朝一日會立在侯府門外,於簌簌風雪中,求娶容舒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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