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這樣親昵,還玉哥兒？上回他說自己的小字方將，怎麼沒告訴還有這麼個**的名？

玉哥兒？音樓睥睨地上下打量那姑娘，長得倒不賴,可對肖督主這麼不見外真的好嗎？看著形容兒是舊相識,舊相識又怎麼了，上來就套近乎,難道想施人計麼？人家可是太監，人計沒用！花了好大心思才收服的人,能這麼勾跑了嗎？

轉過臉看肖鐸,“喲呵,佳人多，督主他鄉遇故知，可喜可賀啊！”

可他沒有理睬，只是探究地審視那姑娘，緘口不語。

錢之楚眼往來如梭，奇道：“廠公不認得麼？月白姑娘當時遭人倒賣，卑職救下時親口同卑職說的，早前與廠公頗有淵源……莫非是月白姑娘為了活命信口胡謅的？”

那月白姑娘有些著急了，上前兩步哭道：“玉哥兒，那回東裕庫分了道兒，你說過了那個劫難會來找我的。我一直在遼河等著你，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那些年，本以為你死了，險些懸梁跟你去，可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來？難不做了高兒，以前的都忘了麼？”

音樓聽得發愣，這是唱的哪一出？怎麼好像關系匪淺，都已經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了？駭然著肖鐸，他也不反駁，站起來溫聲道：“這些年委屈你，我有我的難，也不足為外人道，回頭再一樁樁告訴你。既然到了我邊，就不必再叨擾樞曹了。”抬手擊掌，東廠番子立時出現在艙外，他低頭囑咐，“你先跟著千戶他們回我舫船上，過會子我來瞧你，咱們好好敘舊。”

音樓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燒，這個騙子，還說什麼心是干凈的，子是干凈的，他哪里干凈？居然和宮子有染！東裕庫是大庫藏，他們在那兒分的手，可見兩個人都在宮里當值。照這態勢看，不單是老相好，恐怕暗地里還是對食！至于他為什麼在升發財后沒有立刻尋回人家，是因為之前忙于應付榮安皇后分/乏，后來扶植了福王又惹得一，來不及考慮那些。永遠別小看人的思維和想象，音樓突然發現自己腦子好使了，遇上這種事，眼珠子一轉就一個主意。然而琢磨得越徹，心里就越發涼，瞧他那語溫存的聲口，瞧他含脈脈的眼神！他不是心里只有嗎？這會兒弄出個小兒來，到底什麼意思？

“我也回去。”一拍桌子笑道，“我先道個乏，正好給月白姑娘安排住。”

想邁，肖鐸沒讓，只是吩咐云尉把人帶走好好安置。音樓打算跟上，番子早就把船撐開了，看著干瞪眼，沒辦法只得坐了回去。

肖鐸那廂還和錢之楚你來我往，敬了一盅道：“樞曹這回幫了咱家大忙，這人咱家記下了。日后有用得上東廠的地方樞曹說話，咱家必定鼎力相助。”

錢之楚卻笑道：“廠公言重了，不過是路上巧遇，沒曾想居然是廠公舊識，也算結了善緣。姑娘可憐見的，只剩個寡母，爛賭的娘舅霸占了田產還要賣人，卑職實在看不過眼就出了手。人是救下了，不過那惡舅舅發落得狠了點兒，打完一頓扔在里死活不知，萬一要是出了紕，還請廠公多多周全才好。”

救了他的人，自然一切都好說了，音樓見他滿口應承，別過臉撇了撇很覺不屑，心里自發愁苦起來，才進了一步，現在又要退上十步了。果然不夠了解他，他那多姿多彩的過往歲月里，天曉得還有多紅知己！

錢之楚卻在努力試探，“那日救下姑娘后，只簡單說了遭遇，關于家底都沒詳談。月白姑娘姓什麼？家住哪里？我好打發人到老家去一趟，把的消息告訴寡母，以安老人家的心。”

肖鐸擱下酒盅換了茶盞，悠悠瞥他一眼道，“樞曹相救已經是對的恩典，往后的事有咱家接手，就不勞樞曹費心了。”他說著一笑，起道，“不過是年時候的一段債，過去了五六年，的模樣也有些變了，冷不丁一見真有些認不出來。如今尋上了門也無法，咱家倒是有些話要問，就不在此間逗留了。先別過樞曹，等上了岸有機會再聚吧！”

他沒等人相送，抖了抖曳撒出艙門，那頭哨船來接他們，很快便登船去了。

心里到底起來，似乎要出事。他回首一顧，錢之楚立在船頭揖手，想來這人是個先鋒，究竟是誰支使，還要好好查探一番才知道。若是紫城里那位主子，那麼形勢便不大妙了，倘或是這金陵地界上的主宰，接下去還會遇上些什麼，誰知道呢！暫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個憑空冒出來的人，分明就是用來探路的手段，難道是他哪里了馬腳人拿住了麼？所幸有那一聲玉哥兒，否則吃不準，事更難應對。

夜尚未央，正是秦淮河上熱鬧的時候。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晚間的風拂在臉上，終于有了涼意。番子蹲踞在船舷上打手巾把子呈敬，他了手喚容奇，“你去把錢之楚的底細查清了來回我，還有南苑王府的靜，要一點不差的都探明白，去吧！”

吩咐完了差事轉過來，恰對上一雙狐疑的眼睛。怪氣地一笑，抱問他，“廠臣原來有這麼段風流債，怪道功名就了還孑然一，是在等那位月白姑娘吧？”

他有苦難言，實在沒法同解釋。那樣攸關生死的大事不能輕易告訴，不是信不過，是因為多個人知道多份危險。自己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索是朝中傾軋倒罷了，那件事上頭翻船，不論他以前多功績都不能作數了，剝皮揎草，死罪難逃。

他側過臉微微苦笑，終究怪自己不夠狠心，要不是當初手，也不至于懼怕別人翻他的底兒。可是眼前這人怎麼料理？他要是心無旁騖地作戲，這秦淮河還不得染酸嗎？又不能和底，這回真是進退兩難了。

他擰著眉頭看，“娘娘說過相信臣的，這話還記得嗎？”

轉過頭一哼，“我向來一言九鼎，不像某些兩面三刀的小人，說完了立刻反悔。”

邊上有人不方便多言，他忍住了沒搭理，等哨船靠上畫舫方道：“娘娘先回房，臣那里置完了再去見娘娘。”

音樓擰過道：“無妨，廠臣和月白姑娘敘舊要，我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回頭梳洗梳洗就歇下了，你不用來。”

背著兩手揚長而去，自認為表現得干脆利落，面子應當是沒什麼折損的。可進了艙門，心頭擰得越發厲害了，無發泄，撲在床上蹬被子，一邊蹬一邊數落：“不是太監嗎？太監還勾三搭四，要是個齊全人還能給別的爺們兒留活路？這人太可恨了，往后他來就說我不見！我要回北京，讓他和他的月白姑娘雙宿雙棲去吧！”猛翻起來找袱子，開開柜門收拾東西，見彤云愣著便招呼，“趕歸置起來，他不讓人送我，我自己走。”想想又不對，“為什麼非要回北京？橫豎我已經兩袖清風了，倒不如挾資遠遁，跟人到塞外做買賣去。”

彤云嗤了聲，“您打算做什麼買賣？賣皮貨麼？那些主意快別打了，就算不顧家里人，連他也不顧麼？他帶您下江南，肩上可扛著責任，您一走了之，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這種時候還要顧念他，可他又在干什麼？和以前的老相好私會去了！

音樓坐在床沿上捂住了臉，“先前那個月白姑娘你看見了吧？曹春盎把安置在哪里了？畫舫上就這麼大的艙房，怎麼沒看見？”

彤云道：“秦淮河上多的是游船租借，小曹公公是明白人，知道您心里不用，讓人另外準備了一艘。”推窗往外指點，“喏，就在那兒呢！”

兩艘舫船之間離了大約有五六丈遠，檐角燈籠的亮倒映在粼粼的水波里，一漾一漾擴散開來，攪得人心神不寧。坐著怔怔朝外看，對面艙點了燈，糊著綃紗的窗欞像為皮影戲搭建的舞臺，把一切都放大了。漸漸有人影移過來，形嫵，停在那里，仿佛一張麗的剪紙。沒來由地嚇了一跳，匆忙把撐桿放了下來。

艙燈火跳，肖鐸看著那姑娘，除了棘手再沒別的想頭了。似乎有流不完的淚，卷著帕子掖淚的當口幽幽抬眼看他，說還休。

他嘆了口氣請坐，略沉默了下方問：“咱們有幾年沒見面了？”

月白低頭絞著帕子道：“快滿六年了，我在遼河邊上等你，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那會兒逃出宮的時候我才十五，到現在已經二十一了。六年時間過起來也是一轉眼，其實這輩子都沒想再有機會見你，要不是我那個黑了心肝的舅舅嫌我不肯嫁人，串通了外頭牙婆把我倒賣出來，我還不知道你做了東廠提督呢！”說著癡癡看他，角浮起苦的笑，喃喃道，“真好，你還活著。我先前也怨你，為什麼知道我在哪里也不來接我。現在看見你，那些怨恨都是小事了，只要你好好活著，比什麼都要……那時候咱們多難啊，他們打你，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把攢下的月錢都拿出來請人外頭買傷藥，結果錢拿去了，連個藥沫子都沒見到。也虧得你早早安排下，要是我繼續留在宮里，現在恐怕已經填了井了。”

肖鐸起先浮躁，后來聽一遞一聲說著，心里也悵惘起來。宮里的苦日子，在那紅墻綠瓦里待過的人都知道，走得好平步青云，走不好碎骨，連那些后妃都是這樣道理，何況人下人呢！

他慢慢轉指上筒戒，掃了一眼道：“錢之楚救你之后，可向你打聽過我以前的事？”

月白想了想道：“旁的沒問，只你老家在哪里，家里還有些什麼人。我好歹在宮里待過，有些話聽來很尋常，稍有閃失就會害了人。況且你如今提督東廠，我更不能隨意把你的事給別人，萬一他要對你不利，豈不我悔斷了腸子麼！”

肖鐸聽了點頭，算是個聰明人。不過宮太監之間長的不多見，他起繞室游走，踱了幾步回頭道：“前后六年，白蹉跎了青春年華。為什麼不擇個婿嫁了呢？你焉知我還活著，這樣等我？”

月白臉上一紅，低聲道：“咱們拜堂那天我就暗暗發過誓的，此生心無二致，就算你死了，我也給你守一輩子的寡……”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驚恐著他，聲道，“你怎麼說這樣的話？是不是今時不同往日，你已經不想要我了？”

事至此終于變得十分糟糕了，他冷冷盯著，表鷙，“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夾里生存，挨打是家常便飯。有一回被打傷了腦子，差點兒沒能再醒過來，所以好些事都不記得了。你說和我拜了堂，可有憑證？”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一張臉，為什麼給人的覺全然不同了呢？這樣陌生，似乎從來就沒有絡過。月白奇異地看著他，怯怯道：“咱們親是背著人的，在他坦里對著菩薩畫像磕頭就算行了禮。你腰上有個銅錢大小的胎記，每回給你背我都兩下，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哽咽起來，大淚如傾，上前幾步拉住了他的袖子輕搖，“怎麼辦……我的玉哥兒！你仔細瞧瞧我，你怎麼能忘了我呢！你還記得我什麼名字嗎？如果不是遇見了錢大人，是不是路上肩而過你都想不起我這個人來了？”

肖鐸沉下角，眼里霾漸起，卻還按捺著問：“這些事有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月白怔怔搖頭，“那時候你是個小火者，沒有資格結對食，上頭知道了是要打死的，所以這事除了咱們倆，從來沒向別人過。”

果然燈下黑，他最該知道的東西不能派人查，結果竟像個癤子捂在皮下，今天漿痘破花，打他個措手不及。他定了定心神，收回袖子道：“從今天起你不要見外人了，沒有我的吩咐也不許下船去。我會派人照應你的起居，有什麼需要只管同他們說就是了。”

沒再看的眼淚，他轉出了船艙。

這是個不好的兆頭，接下來的事不知還在不在他的掌控中。留著那人，不說是個禍害，至是個把柄。可要是下決心除掉，似乎又對不起故人。他仰起臉長長一嘆，踅過云尉，“好好看著，太平無事最好，可若是有異……那就殺了吧！”

云尉呵腰應了個是，打哨子哨船過來接人，天也不早了，是該歇著了。他上了畫舫甲板往后艙樓上看，剛才還亮著燈的，一轉眼就熄了。他無奈一笑，打翻了醋缸滿世界酸味，眼下能睡得安穩麼？答應去見，這事就算編出個理由來也得對有代。

進了艙，袍順著樓梯上去，臥房的門闔著，叩了兩聲也沒人答應，可是拿指尖一推，居然順順當當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