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兒都知道那副傻傻的骨氣,一否決就認為不愿意。彤云囁嚅道:“不瞧下半截,是上半截擱在面前,那也是百里挑一的人不是!我聽人閑聊時說起過,肖廠公怎麼從承乾宮進了坤寧宮,又是怎麼當上掌印提督東廠的。這人有子狠勁兒,辦事也絕,否則六年功夫能從小火者進司禮監麼?別看東廠壞事做盡,這種人過苦,或者知道疼人也不一定。”
“別瞎猜了,”音樓在紙上寫,“宦找低等嬪妃是有的,他要是瞧上我,焉會讓我接太妃的封號?”
這麼說來也是,李人和彤云萎頓下來,細想又道:“不是要讓你守陵麼,守陵就得出宮,出宮了就好辦了。肖鐸在外頭有宅子,瞞天過海把你從泰陵弄出去,反倒更容易了。”
越描摹越有鼻子有眼,音樓又說不出話,著急得什麼似的。蘸了墨寫道:“才剛他親口說的,是忠人之事,回頭那位貴人會來見我。”
李人啊了聲,“是什麼貴人?這會子正是風云萬變的時候,還有心思救人麼?”
彤云趨問:“主子莫不是有舊相識?”
音樓搖頭,進宮兩眼一抹黑,單只認識乾西五所里同住的人。橫豎現在猜不出來,等見面自然就知道了。接下來就該愁別的了,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還不知道要怎麼償還呢!
李人又談起現況,大家都到惘惘的,稍坐了一會兒也就去了。如今隨閆蓀瑯住在皇城以東,司禮監里排得上號的在宮外都有私宅,加之他們手眼通天,每天帶個把人出不問題。雖說皇帝新喪,門上嚴了些,可只要有腰上那塊牙牌,就是暢通無阻的保證。
音樓好奇現在的生活,不知道閆太監對好不好。追問,李人支支吾吾搪塞,隔了好久才說“宮里事忙,暫時還沒圓房”。當時覺得很稀奇,太監也能圓房?以為兩個人只要面對面坐著吃飯就了,“對食”嘛!
音樓年紀不大,今年才滿十六,以前對男的事一知半解。后來進宮了專門的教導,為的是應對皇帝突如其來的招幸,所以那個方面多也有點底。太監去勢割的那不就是圓房用的地方嗎,都沒了,算不得男人,那麼李人所謂的圓房,大概就是一張床上睡覺吧!
以前是問不出結果誓不罷休的人,眼下力不從心只能作罷。渾都疼,嗓子里打了壩,底下人送來的藥都難以下咽。好容易喝下去半碗,倒頭就睡。夢里依稀回到初初進宮應選的時候,乍暖還寒的節氣,大伙兒都穿著夾襖。尚宮局要“探,嗅腋,捫理,察貞潔”,每個人的裳都必須下來。大家聚在一間屋子里寬解帶,凍得牙關直打卻又很快樂。彼時一心想有一番作為,誰知道過五關斬六將,最后就是為了陪皇帝去死。
半夢半醒間腦子倒還算活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起好多零狗碎的往事來。不知過了多久,南面的鐃鈸鐘鼓聲大作,聲勢如虹恍在耳畔,把驚出一冷汗。睜眼看,天都已經黑了。治喪期間一律都掛白紗宮燈,檐下燈火杳杳,再想起五所之的人都死了就剩一個,突然有種汗林立的覺。
那些藥有點用,試了試,雖然沙啞刺耳,總算能出聲兒了。了彤云兩聲,聽見廊下急急的腳步聲,彤云閃進來看,“主子醒了?這一覺睡得長,我見您好眠就沒您。眼下飯點兒過了,我讓人在灶上煨著湯,這就給您端去。”
音樓掙扎著坐起來,“什麼時辰了?”
彤云說:“快到子時了,前頭有一哭祭,把您吵醒了吧?”
唔了聲,“宮里一天死了那麼多人,我有點兒害怕。你哪兒都別去,就在屋里陪著我。”
彤云剛要應,門上簾子一挑,進來個高個兒男人。音樓定睛細瞧,那人在燈下眉目如畫,居然是肖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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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謝!
☆、蘭重
還在炕上,只穿了中,他冷不丁進來,一陣慌神。他倒不以為然,揖手行了一禮,“給娘娘請安。”
音樓忙拉過裳披上,要下地,又覺得不大方便,頓在那里進退不得。肖鐸是權宦,有品級的太監甚至不用在帝后跟前口稱奴婢,面對一般人時上更沒有奴婢膝的味道,即便不行通報就闖進門,依然昂首從容,談笑自若。
有些別扭,不過細思人家救了一命,再說他原本就是個太監,出廷沒有太多忌諱,自己太過計較顯得小家子氣。因欠了欠道:“肖廠臣不必多禮,深夜來見我,有事麼?”
他聽見破銅鑼似的嗓子,做出個牙酸的表來,“娘娘能說話了,再歇一天,就上建極殿守靈吧!閣擬了娘娘的封號,臣送去給皇后過目,皇后也都應準了,如今再自稱‘我’,似乎不合時宜。”他抬頭四下打量,“這二所殿過兩天更名重華宮,娘娘是一宮之主,當自稱‘本宮’,才好同尊號匹配。”
音樓因他那一擰眉的作臉紅不已,暗忖他大半夜跑來說教,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聽多了他的壞名聲,心里也忌憚,便帶著點逢迎的口吻道:“我記下了,只不過廠臣不同于別人,于我有再生之恩,在您跟前就不擺那個譜了。”
肖鐸聞言一笑,“臣說過,是人之托,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轉過頭看彤云一眼,“你暫且回避,我有話和娘娘說。”
彤云愣了下,再看音樓,也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卻依然點頭,“你去吧,有事我再你。”
彤云退下了,屋里只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氣氛有點尷尬。其實說尷尬,好像只是音樓一個人的事,肖鐸見多識廣,不以為然。見了子,反而趨前來,“臣伺候娘娘更,過會子那位貴人要來見娘娘,臣是來行通稟之職的。臣打聽過,娘娘出名門,令尊是隆化七年辭的太子太傅,坐在被窩里見客,似乎不個統。”
音樓咽了口唾沫,“肖廠臣說得是。”可使喚誰也不能使喚他啊!了下,堆起笑臉道,“不敢勞您,我自己來就了。”
他卻不聽,一頭上來攙,一頭緩聲道:“侍奉主子原就是臣份的事……”凝目看,含笑道,“娘娘怕臣麼?”
他那一笑和風霽月,尤其那雙眼,沒有波瀾的時候深邃寧靜,笑起來卻不同,長而,簡直攝人魂魄。靠得又近,溫和的嗓音就在耳畔。音樓心頭雷聲大作,以前不知道漂亮這個詞能用在男人上,現在才算開了眼。真奇怪為什麼他只有惡名在外,照理說艷名更該遠播才對。
“您真開玩笑,我的命是您救的,對您只有激,沒有害怕的道理。”略偏過子,“廠臣是好人吶!”
“好人?”肖鐸難得有愣神的時候,無限惆悵地搖頭,“從來沒人說臣是好人,臣在滿朝文武眼中是毒瘤,人人除之而后快。”
音樓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是能所有人記恨,這人大概的確好不到哪里去。也會兩面三刀,人家救了,激只是一方面,提防還是需要的。這泱泱后宮,沒有無緣無故的,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世人熙熙皆為利趨,既然肯出手救,自然另有說法。
暗暗盤算的時候,他正手勢輕地替套上褙子。畢竟開了春,穿得不甚多了,里面的夾棉中早換了白綢竹葉紋的。細潔含蓄的,襯正合適。不過下頜青紫的勒痕有些目驚心,他替扣扣子的時候手指輕飄飄劃過去,“看來臣明兒還得人送化瘀散來,娘娘下這塊,早點消了才好。”
他,音樓是黃花大閨,一就狠狠一震。他訝然,看面紅耳赤,聲音愈發輕,“娘娘怎麼了?臣伺候得不好?”
窗外是濃稠的夜,到了夜半時分不像白天那麼警醒,人累了,也慵懶了。他的神看上去有點倦怠,蒙蒙的一雙眼,不留神就撞進人心坎里來。音樓決定坐懷不,鎮定答道:“不不,適意得很……別的都好,就是肖廠臣紆尊降貴我惶恐。您也知道,我不是正路主子,得您這樣厚待,怕夜里睡都要睡不踏實了。”
他扯了下角,“睡不踏實?何至于呢!臣如今雖提督東廠,其實在貴人們眼里還是奴才。要是銜恩驕縱,豈不鬧笑話麼!至于娘娘說的不是正路主子,以后千萬別這麼自輕。既然得了名號,您就名正言順。誰敢不尊您一聲太妃,禮法也不饒他。”
他是最人意的,掀了褥子要服侍穿鞋。音樓惶恐不已,人的腳不能隨便男人看見,雖然他充其量只能算半個,也不大習慣讓外人經手。
“我自己來,多謝廠臣的好意。”提著馬面跳下腳踏,很快趿進鞋里。自己手忙腳地歸置,里也不閑著,“先前忘了問,您說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我回來想了很久,上月才大選的,到這里人生地不,沒有特別好的朋友,實在想不出是誰。”
原本就為岔開話題,不想肖鐸接了口:“是大行皇帝同母的兄弟,福王殿下。”
正彎腰拔鞋后跟,襕高高提著,聽了話頓在那里,一雙半大腳沒穿羅,細細的腳踝白得羊脂玉一般,上頭還牽著紅線。
他瞇了瞇眼,果然是副賞心悅目的畫卷。漢人裹腳,三寸金蓮一手就能掌握,步音樓的不是。 步氏老姓步鹿,是隨龍關后才改單字的。鮮卑人不興裹腳,所以慕容宗室的子全是天足。大腳好,腳大江山穩,比起那種脆弱畸形的,還是不束縛的本來面目更可人。
音樓挖空心思回憶,實在想不出什麼時候和福王打過道。抬眼看肖鐸,他正好整以暇打量的腳,這才想到把裾放下來。難堪地咳嗽一聲,“我不認識福王殿下,別不是救錯人了吧!”
“錯不了,娘娘不認得福王,福王認得娘娘就夠了。”他背著手往窗外看,宮門虛掩著,門閂斜斜搭在一邊,兩盞宮燈高挑,照亮門下不大的一片空地。他回過道,“就算沒有集,娘娘也應該聽說過殿下。代宗皇帝子嗣單薄,膝下只有大行皇帝和福王兩位。如今皇上賓天,接下來有機會繼承大寶的,不外乎殿下和榮王。”他言罷一笑,“這些話原不該和娘娘說,只不過有了今兒這件事,就像坐在一條船上,臣便不同娘娘見外了。回頭福王殿下來瞧娘娘,其中緣故一點娘娘就知道了。臣的意思是,既然有幸和娘娘結了緣,那麼日后臣當竭盡全力扶持娘娘,也請娘娘在殿下面前替臣周全。歷來后宮如朝堂,齊心協力同榮同辱,才是長久的方兒。”
音樓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得了謚號晉太妃,死罪可免,卻要上泰陵守陵,后宮之中的爾虞我詐和似乎沒多大關系。再說那位福王,連見都沒見過,哪里在他跟前說得上話!
覺得這位肖廠公太瞧得起了,剛想給自己找點退路,門外小太監隔著門簾通傳:“回督主,殿下過了百子門,正往二所殿來。”
肖鐸對一臉惶駭的端太妃滿作一揖,“殿下夜訪娘娘,請娘娘迎駕。”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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