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眾人發問,殿金鐘玉磬響起,皇帝已然臨朝。
雖然隔著遠遠的丹陛與裊裊熏香,但下面的臣子們看見皇帝的面容,便個個覺得詫異。三日的祈福毫未曾讓他有什麼得益,反而面如死灰,步履蹣跚,幾乎是倚靠在徐逢翰的上才能挪步伐。那巍巍的形,令眾人不知所措。
待朝禮行畢,山呼萬歲過后。殿大學士稟報了剛剛殿前發生的事,殿一片安靜,皇帝那異常難看的臉,更是加重了數分。
許久,才聽到皇帝的聲音,微弱得只有近在咫尺的徐逢翰才聽得見。他側耳聆聽,然后朗聲說道:“圣上的意思,死者已矣,生者且善自珍重。鄂王已薨,朕不忍聞其過,就此揭過吧。”
下面的朝臣們頓時嘩然,料不到如此重大的事,竟就此輕輕揭過,不聞不問。
就算不聞鄂王之過,可夔王之冤難道便就此消弭了?
眾人還在揣測,徐逢翰又聽到皇帝圣諭,代為傳達道:“圣上旨意,三日來禱祝不斷,廢寢食,是以氣力不接,各位卿家無需掛懷。今奉送佛骨出宮,由京城各寺傳送祈福,沐佛,為社稷求福祉,為大唐謀永定,敕:李建為傳送使,上殿敬接佛骨。”
佛骨由李舒白接宮中,此時宮人將佛骨舍利塔捧出,自然也由他起,送出殿門。
舍利塔十分沉重,鏨銀為盒,足有一尺見方,隔著銀盒上鏤空的寶相花,可以依稀看見里面的鑲寶金槨,金槨是玉棺,玉棺之才是佛骨舍利。
所有大臣跪伏于地,恭送佛骨舍利。
如三日前迎接佛骨事一般,李舒白依然手持柳枝,在凈水之中蘸水,左手輕扶舍利塔,右手輕揮九下。
黃梓瑕跪在人群之后,盯著楊枝甘霖灑于舍利塔之上。
然后,李舒白將舍利塔自宮人手中接過,在眾人的注視之中,從殿門口沿臺階而下,來到李建面前。
李建深深叩拜于地,三跪九叩之后,起接過舍利塔。
就在舍利塔移開,李舒白要放下自己的雙手時,侍立于旁邊的宮人們一時都“啊”的驚呼出來。
原來,李舒白的手上,赫然出現了斑斑跡,十分可怖。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李建舉起舍利塔一看下面,依稀是兩個手印的模樣,正與李舒白托舉舍利塔的雙手相合。
他大驚失,不知所措。眾臣正在議論紛紛,早已有人起,朝著殿上奔去,拜伏于地:“陛下!夔王雖已證明鄂王死前誣陷,但鄂王畢竟在香積寺死于他手上!他定是被鄂王揭穿真相后懷恨在心,因此惱怒屠殺親弟,正是喪盡天良之人,陛下怎可其蒙蔽,竟讓他沾染佛骨?眼下……眼下佛骨顯靈,夔王雙手染,正是天地怒之勢!”
這人正是太子邊的田令孜,太子李儼最聽他的話,立即跟著他一起在殿前跪下。見此勢,另有多人也紛紛醒悟過來,趕到殿前,個個附議:“天地怒,佛骨有靈,正是要陛下及早發落這不赦之罪啊!”
李舒白皺眉看看自己的手,又轉而看向當時將舍利塔給他的那位宮人。
正是皇后邊的長齡。一見李舒白看向自己,立即跪下,驚恐道:“王爺饒命!奴婢將此給王爺之時,上面干凈無比!不信,不信您看我這手……”
抖著將自己的雙手呈現在眾人的面前,只見的手干燥白皙,絕無任何跡。
殿前如此嘩然,又加上太子等人攻訐,皇帝已經命徐逢翰出來問話。見此形,徐逢翰趕讓所有人都回殿去。
李建抱著舍利塔,快步往殿走去。長齡驚惶不已,跟在他的后。李舒白沿著臺階走上去,在經過黃梓瑕邊時,對示意,趕跟了上來。
王蘊抬手,一把抓住的袖。黃梓瑕倉促回頭,看見他黯然絕的眼神。
他說:“黃梓瑕,你現在離開,我還能幫你。”
黃梓瑕緩緩搖了搖頭,將自己的袖從他的掌中走。
袂飄,腕上的金環晃了一下,那上面的兩顆紅豆,在空中分開一剎那,又隨即順著命定的軌跡到一起,輕輕地在一起。
垂眼著手腕上這兩點靠在一起的紅豆,輕聲說:“多謝你,但……我必須得去。”
剛剛已經空無一人的廣闊大殿,如今重又滿了人。
在丹陛之下,離皇帝最近的地方,是李舒白、李建和長齡。李建驚慌失措地將舍利塔舉起給皇帝過目,說道:“陛下,臣接過來時便是如此,不知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皇帝的目在他上掃過,揮了揮手。徐逢翰趕拿了巾子給李建,他將舍利塔下方沾染的拭干凈,然后將巾子還給徐逢翰。
徐逢翰自然覺得沾染了跡的巾子有點膈應,還在想要不要手去接回來,黃梓瑕在李建的后,看著徐逢翰問:“徐公公,奴婢可以看一看這個跡嗎?”
徐逢翰愣了愣,待看清是誰時,又有些遲疑,正回頭看皇帝時,卻發現他目還盯著無人之,顯然他反應遲鈍,還沒有察覺到這邊的異。
還沒等他請示皇帝,黃梓瑕已經將李建手中的巾子拿了過去,看著上面殷紅的跡,待看見干燥的細微黃時,又仔細地聞了聞巾子上氣味。
徐逢翰快步走到皇帝邊,附耳說話。
皇帝的聲音微弱地傳來,但足夠前面幾個人聽見:“四皇弟,朕知道你鬼迷心竅,殺害四弟……然而朕還是要你替朕接這佛骨,本意……是舍不得你越陷越深,使佛骨洗滌你的神思,然而……然而……”
他氣力不接,后面已經說不下去。
田令孜立即喊道:“陛下圣明!夔王狼子野心,雖瞞得過世人,可神佛早知!如今他手捧過的舍利塔滲出跡,便是佛骨警示,此等手染親人鮮之人,陛下還要講什麼兄弟親,顧忌什麼皇室面?”
李舒白側過臉,冷漠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田令孜頓時嚇得一個激靈,若篩糠地跪在那里,不敢再吱一聲。連他邊的太子李儼都抱住田令孜的手臂,嚇得不敢抬頭。
皇帝停頓了片刻,然后微微抬手,一寸一寸地挪,眼看微微一頓,正要落下之時,黃梓瑕已經出列跪在階前,清晰地說道:“陛下,這跡是有人陷害夔王,請陛下明察!”
皇帝的手頓了頓,緩緩地放下,問:“這是誰?”
徐逢翰立即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楊崇古。”
皇帝的臉頓時變了,口咯的一聲響,牽角的,出一個看起來像是憤恨又像是冷笑的詭異神。徐逢翰還沒來得及會他的意思,黃梓瑕已經向皇帝叩頭,然后起舉起手中的巾子,展示給眾人看:“這巾子上,除了鮮紅的跡之外,另有淡淡的一些黃末,奴婢剛剛已經聞了一下,確信這是姜黃無疑。”
“姜黃?”眾人不解其意,還在猜測,黃梓瑕已經取出邊另一條白絹巾,以手托著放在舍利塔的下方,然后抬手“啪啪”拍了幾下舍利塔。
抱著舍利塔的李建頓時面慘白,連:“公公,這……這可是佛骨!”
黃梓瑕沒有理他,徑自托著白巾走到捧凈水的那個宮人邊,取過擱在上面的柳枝,蘸了凈水向著自己手中的巾子連灑幾下凈水,然后舉起來向眾人示意。
在眾人駭然的驚呼聲中,只見那條剛剛還雪白的巾子,如今已經滿是斑斑跡,一片鮮紅。
“這不是凈水,而是堿水。”黃梓瑕指著宮人手托的凈水,高聲說道,“而在舍利塔的鏤空花紋之間,暗藏了極細的姜黃末。這本是坊間神神婆尋常的把戲,姜黃與堿水相遇,便會化為紅,看起來就像是流出水一樣。所以,剛剛夔王灑過凈水之后,再托舉舍利塔,手上便有了這些紅‘水’!”
殿上響起一片輕微的嗡嗡聲,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黃梓瑕向坐在上方的皇帝行禮下拜,大聲道:“陛下垂鑒,此事必是有小人從中作梗,在宮中、在陛下的眼皮底下,企圖蒙蔽圣聽,謀害夔王!懇請陛下明察此事!”
在滿殿的惶之中,皇帝向徐逢翰了。徐逢翰會意,立即對下面說道:“陛下有旨,奉送佛骨不可延誤,舍利塔照常送出。夔王與宮人等留在殿,陛下將徹查此事。其他人等,可皆散去——”
等朝臣們叩拜后依次退去,后面駕到來,王皇后在隨駕的諸多宮宦簇擁下,步殿。
隨著進來的,正是王蘊與王宗實。
王皇后迎向皇帝,目落在黃梓瑕的上,若有所思地過。
待見過皇帝,皇帝向輕輕招了招手,便上前側坐在他邊,半扶半靠著他,問:“不知陛下讓夔王留下來,所為何事?”
皇帝指指長齡,說:“皇后的……疑為陷害夔王。”
王皇后神不定地看著長齡,問:“究竟怎麼回事?”
長齡連連磕頭,哭道:“奴婢也不知為何舍利塔被人藏了姜黃,然后凈水又被換堿水,導致發生異狀——娘娘明鑒,奴婢絕不敢做這樣的事!”
王皇后的目又落在黃梓瑕的上,知道定然是破解的這個謎題,便對夔王說道:“此事我倒要與夔王明說。長齡是本宮邊,多年來謹小慎微,未曾出錯。此次也只是想親手一舍利塔,所以才求本宮允從后宮送到王爺手上。對佛骨敬重之極,又豈敢在其中手腳,搞什麼姜黃堿水的鬼把戲,陷害王爺?”
李舒白淡淡道:“皇后殿下言之有理,其實本王也知道,此事絕非區區一個敢于下手。”
長齡這才宛如得活,呼吸也順暢起來,趕向帝后和夔王磕頭,便匆匆退了下去。
王宗實仰頭,將自己的雙手攏在袖中,始終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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