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流言甚囂塵上之時,天氣也逐漸寒冷,到了冬至日。
大唐在冬至日祭天,典禮繁瑣浩大。今年祭天的大禮,依然是皇帝初,皇后二,夔王三,所以李舒白一早便換好了服,前往大明宮。
黃梓瑕送走李舒白,正想著一個人在王府做什麼,周子秦已經上門來了:“崇古,今日京城各大道觀法會,可熱鬧了,來吧來吧,我們一起去看!”
黃梓瑕躊躇片刻,便換了男裝與他一起出門。周子秦還騎著那匹小瑕,那拂沙與它也悉了,兩匹馬都是溫和,互相了鼻子,十分親昵。
天氣十分冷,似乎有下雪的跡象。京中各大道觀各顯神通,在作法事的時候也是各出奇招。有的專門用漂亮俊俏的小道士念經,有的仗劍噴火差點燒著了桃木劍,還有的在演奏鑼鈸時兩個人相對飛鈸,一來一往煞是熱鬧……
他們在京中轉了一圈,路邊吃了四五次茶點,已經到了下午時分。
“崇古,你要去哪里玩?我帶你去呀……對了你現在還是末等宦?你這個月的俸祿發了麼?”
黃梓瑕無奈道:“沒有啊,現在我職業路途走得可艱難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個的,看來是不可能給我升級了,俸祿也不給我發,如今我天天在夔王府蹭飯吃呢。”
“我就說嘛,你跟著我混好了。來做我們蜀地捕頭,絕對拉風又好玩,還能現你的獨特價值,還每月給你發錢,比別人多兩倍怎麼樣?”
“不用啦,我爹娘給我留下的產業,夠我一輩子了。”嘆了一口氣,呵著自己有點寒冷的雙手,低聲說,“有夔王在,族中不敢吞并的。”
周子秦想了想,又想起一件特別嚴重的事,忙追問:“對了崇古,我問你哦,王蘊真的退婚了?”
“算是吧。”不愿提起此事,轉向著前方漫步目的地走去。
周子秦跟在后,郁悶地說:“王蘊這混蛋,像你這麼好的子哪里找啊?長得好看,聰明又善良,而且還能和我一起挖墳墓驗尸呢!錯過了你,天底下還能再找一個麼?”
黃梓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夸自己,只能苦笑。等抬頭,看清了自己到底在何時,又呆呆地站住了。
就站在德坊之前。
十二年前,一舉名的那個地方,也是,禹宣的家。
慢慢走到當初禹宣家的門口,站在矮墻之前,看向里面。
和當年已經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當時里面爬滿墻壁的忍冬已經不見,的石墻上全是青苔。院的石榴樹也被砍掉,青石板滿是灰塵,小渠被垃圾堰塞。院中雜七雜八地堆滿了竹籮草筐,讓乍一看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周子秦站在后,不明白為什麼站在這個院子前怔楞許久。他問:“你來這里找人嗎?”
緩緩搖頭,說:“不,我只是來看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周子秦轉在旁邊井欄上坐下,幫拂了拂欄桿,拿出剛買的橘子,剝了分一半,“甜的,來。”
黃梓瑕在他旁邊坐下,接過橘子吃了一瓣,才低低說道:“這里是禹宣的家。”
周子秦頓時“哦”了一聲,嘟一個驚訝的圓:“你還記得這里啊?”
點點頭:“嗯,那是我第一次幫助我爹破案。”
“如果……”周子秦著那個小院子,又轉頭看看,遲疑地問,“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回到十二歲,又回到這里,那個案件又在你的面前重演了……你會不會提醒你爹,讓他抓捕禹宣的哥哥,改變禹宣一生的命運呢?”
“會。”不假思索地說。
周子秦有點訥訥的,沒想到會回答得這麼快。
“就算我想改變禹宣的一生,也改變我家人的命運,可罪惡已經發生,我心中明知真相,又如何能為了將來的事,而刻意忽視忍耐,不去張?”著橘子,抬頭看著沉雪的天氣,緩緩說道,“但我一定會人好好關注他家的況,絕不會讓慘劇再發生。至,會好好照顧他的母親,讓不至于在喪子之后,因為悲痛而陷瘋癲,最后了斷生命。”
周子秦認真地點頭:“嗯,然后很要很要的,是好好地幫助禹宣。”
黃梓瑕仰著天空,許久許久,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天氣太冷,的嘆息彌漫出白的淡淡霧氣,消散在翳的空中。
緩緩的,卻清晰無比地說:“不,假如能再活一遍,我不會再認識他。”
那些好的過往,那夢幻般的時,那曾經在夕下微微而笑的年——
統統都不要了。
“然而……人生并不能重來一次,不是嗎?”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呢喃般,深深地吸進清冷的空氣,然后將口那些堵塞住的東西一點一點出來,呼出在空中。
“走吧,沒什麼可留的了,也沒什麼可傷的。”說著,慢慢站起。
周子秦十分擔憂地看著,問:“崇古,你今后,可怎麼辦呢?”
黃梓瑕轉頭看他。
“你……和王蘊解除了婚約,禹宣又死了……”他憂慮地吃著橘子,皺著眉頭,也不知是被橘子酸的,還是心理原因,“要不,你還是來跟我混吧,你不考慮捕頭的事麼?”
黃梓瑕搖了搖頭,說:“或許以后吧,但現在,我還有事要做。”
“咦?什麼事啊?”他眨眨眼。
“我家人的冤案能翻案,全靠夔王。如今他邊出了那麼詭異的符咒,我得幫他將底細查個清楚。”
周子秦拍著脯說:“對啊,夔王也幫我很多,我那一套驗尸的工還是他幫我在兵部打造的呢。這事沒得說,算上我一份!”
“太好了,如果有你幫助,一定能水落石出的。”黃梓瑕點頭,說:“我懷疑,有人利用可褪的墨跡,在那張符咒上下手腳,企圖對夔王不利。”
“墨跡褪的話我知道的,我之前不是還幫你重現過那片紙灰上的字跡嗎?和那個道理差不多,我重新配一份就好了。”
“不,不一樣,這回是朱墨。”黃梓瑕皺眉道,“朱墨的配方與黑墨完全不一樣,你那個菠薐菜是無用的。而且,對方沒有在原紙張上留下任何痕跡。”
“高手啊……肯定還有我不知道的手法!”周子秦頓時雙眼閃閃發亮,興道,“我非學會不可!”
“你準備去哪兒學呢?”問。
“跟我來!”他將懷中的橘子全都丟到小瑕上的小箱籠之中,帶著就往西市跑。
到了一家裝裱行前,周子秦指著里面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問:“看到那個老頭兒沒?”
黃梓瑕看著這個雙手攏在大棉襖中打盹的老頭兒,點了點頭。
“他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裝裱師傅,我那個菠薐菜的法子,就是在古籍上看到之后,和他一起探討出來的。”
黃梓瑕頓時肅然起敬:“你準備為了這個,專門跟他學裱畫?”
“是啊,干仵作這一行,還不得活到老學到老嗎?你忘記啦,上次夔王妃那個案件,我為了王若和錦奴手的區別,可是專門去學了骨科,還去屠宰場研究了好多豬蹄呢。”
周子秦拉著走到店去,老頭兒微微睜開眼瞄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地問:“周爺,有何貴干啊?”
周子秦立即換上了諂的笑容:“易老伯,反正冬天這麼無聊,我今天又過來跟你學本事了。”
老頭兒鐵青著一張臉:“滾滾滾!老頭兒沒空陪你,上次那個菠薐菜被你吵了半年多,差點沒搞掉我老命!”
“別這樣嘛……難道你不想知道如何消掉朱墨的痕跡?”
“還用得著跟你研究?太簡單了吧,白醋可以消融朱砂啊!”老頭丟給他一個白眼。
“可是白醋有氣味啊?”周子秦一臉求賢若的模樣。
老頭驕傲地仰頭大笑:“哼哼……老頭家祖上流傳的不傳之,難道還要告訴你?”
“好吧……”周子秦說著,一臉無奈地走到柜臺前,問,“易老伯,我問你啊,你家傳的那個辦法,真的能將朱墨洗得一干二凈,不留半點痕跡嗎?”
“廢話,絕對潔如新!我易家在京城開裱畫鋪這麼多年,手上要沒有這麼點絕活,能在這里立足麼?”
“真的?”
“真的!”老頭兒梗著脖子,跟只斗似的。
“那麼……”說時遲那時快,他抓過旁邊一張裝裱好的畫,嘩的一下抖開,然后取過旁邊一碟已經半干的朱墨,干凈利落地全部潑了上去。
一直靠在椅上的易老頭頓時跳了起來,一把抓過已經被他潑得鮮紅淋漓的畫,氣得全發抖,都快哭了:“展子虔啊……展子虔的臥馬圖……”
黃梓瑕趕上一步,一看那張圖,果然是展子虔真跡,畫上的馬雖然臥在山石之下,卻有一騰然躍的氣勢,氣韻生,果然是大家手筆。只可惜如今被周子秦一碟朱砂潑上去,那匹馬就跟掛了彩似的,一鮮淋漓,實在是慘不忍睹。
“你怎麼……你怎麼抓得這麼巧?啊?”老頭兒差點沒氣瘋了,氣得吹胡子瞪眼,幾乎要把他給撕了,“旁邊那個王大學士的、劉大尚書的那些畫,你潑一百張也關系啊!你潑展子虔,你潑……我讓你潑……”
老頭兒抓起旁邊一個畫軸,劈頭蓋臉朝周子秦打去,周子秦一邊繞著店中的柱子跑,一邊抱著頭問:“你不是說可以一干二凈完全不留任何痕跡嗎?”
“我……我那法子起碼得三天!可今天人家就要來取畫了!”老頭兒一邊氣一邊歇斯底里大吼,“何況這是展子虔!要是弄的時候破了一指甲蓋,把你這混賬小子打殺一百個也抵不上!”
“好嘛……主人是誰?頂多我仗勢欺人,讓他遲三天來取畫了。”
“呸!你這個小小二世祖還想仗勢欺人?人家可是王爺!”
“……頂多我跪他家門口負荊請罪嘛。”周子秦反正一點都不要臉,毫無恥地就接話了,“對了,哪位王爺啊?”
“昭王!”
“早說嘛,昭王和我有點的,我現在就去跟他說,讓他遲兩天去取畫。”周子秦說著,抬腳要往外走時,又回頭問,“三天后就能弄好了?那我到時候來參觀。”
“滾!”老頭兒上的怒火熊熊,直接一畫軸就砍了過去。
捂著頭上的大包,周子秦灰溜溜從裝裱店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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