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夾雜碎雪撲來。

定國公府門口，匆匆地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停下后，駕馬的小廝很快跳下馬，然后上前拍門。“錦衛指揮使裴大人前來拜訪，快些開門！”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從里面湊出個小廝的腦袋。先問：“這麼晚來訪，當真是裴大人？可有名帖？”

那駕馬的小廝還沒說話，車簾卻被開了，出一張冷淡的俊，正是裴子清：“的確是我來訪，快去通傳，就說我要見你家老夫人。”

小廝一見當真是裴大人不假，立刻大開了府門，先讓馬車進來。他則趕飛奔著去告訴老夫人。

因靖王殿下要娶元瑾的事，老夫人這時候也沒睡，正在和崔氏、元瑾商量細節。

朱槙上午來提了親，下午皇宮里就來了人，宣旨說請老夫人明日帶元瑾宮覲見太后娘娘。看來朱槙向元瑾提親一事，這皇城中已經有不人知曉了。

由于事出急，因此別的都擱置了，老夫人先和元瑾談論這個事。

“阿瑾與殿下意外相識，殿下又是突然提親的，別說咱們了，連皇上和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半分。到時候太后娘娘必定有許多話要問你，你不要膽怯。祖母會陪著你的。”老夫人告訴元瑾，“這嫁與靖王殿下可是一件大事，皇家的繁文縟節極多，恐怕不會這麼輕松。”

元瑾當然不膽怯。

朱槙早上做出這麼大的排場，這皇城之中，該知道的人都應該已經知道了。

崔氏卻有些憂慮：“老夫人，這事我還是擔心，太后會不會嫌棄我們元瑾不是正統的國公小姐。我之前聽說，太后娘娘曾想說給靖王殿下的，可都是一等一的貴……”

老夫人也不知道，勸崔氏：“不必太擔憂，太后娘娘是個極和氣的人，應該也無礙。”

正說到這里，外面的小廝就進來稟報，錦衛指揮使裴大人前來拜訪。

老夫人深深皺起眉，看了元瑾一眼。

原以為，既然靖王殿下已經表了心意，那裴子清知道后，聰明如他，自然不會再提這件事。怎麼還會深夜前來呢！

“阿瑾，不如你和你母親先回去歇息吧。我來同裴大人說。”老夫人道。

元瑾卻搖了搖頭，裴子清其實是來質問的。

出了這樣荒謬的事，他能不來問問麼。

“祖母，我來和裴大人說吧。”元瑾淡淡道，“您和母親先歇息吧，您也勞一天了。”說著向崔氏使了個眼神，示意扶老夫人先進屋歇息，老夫人年紀大了，不能熬夜。

崔氏現在極聽兒的話，兒說了之后，立刻就站了起來。

老夫人卻有些不放心：“阿瑾，你可是要嫁給靖王殿下的，不應再和裴子清有什麼接。”

這若是傳了出去，恐怕會惹了殿下不高興！

這世上的人，有哪一個人不忌憚靖王朱槙的。

元瑾笑道：“您放心，我心中有數。再者也是在您的地界上，我與裴大人自然不會有什麼話傳出去。”又說，“再者，我是還有些話想和他說清楚。”

老夫人見堅決要和裴子清說，嘆了口氣，也不再強求。“那我也先不睡，等你們說完了，人來知會我一聲。”老夫人了拂云在外看著，才被崔氏扶進了臥房。

雪夜岑寂，外面屋檐下掛的紅縐紗燈籠被風吹得搖晃，碎雪紛紛，虛掩的堂屋隔扇中，卻出暖黃的燭。映襯著深藍似墨的天空，蕭瑟的夜晚里有種別樣的溫暖。

裴子清一路疾步而走，心急如焚，到了正堂外，看到出的燭，腳步反而漸漸慢了下來。

他推開隔扇，風攜卷著碎雪吹進來，落在黑楠木的桌上，片刻就化作了瑩潤的水跡。屋中竟只有元瑾一人，聽到開門聲抬起頭來，風吹過的面頰。

“來了。”元瑾道，“裴大人可要上茶？”

裴子清深深地吸了口氣，走到面前問，語氣嚴肅：“蕭元瑾，你可知道你在干什麼？”

他很的本名，在是縣主的時候，他一向是恭敬地稱為“縣主”，就算是私底下，也是一聲“丹”，這是有多麼氣急敗壞了，才會的本名。

元瑾語氣淡淡的：“裴大人的是誰？”

裴子清幾乎要被氣笑了，一把抓住了的肩：“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麼好偽裝的！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突然嫁給靖王殿下，你究竟在想什麼！不想嫁給我，因為我曾害了你，難道你便能因此嫁給靖王了？若不是他，你蕭家能覆滅嗎，蕭太后會死嗎？”

元瑾只是抬頭看著他。

說：“裴大人說這樣的話，真是讓我不明白了。我嫁給誰，與你有何干系？”

裴子清差點被這個態度給氣死，他知道心深仍然怨恨他，這個恨意，可能比恨靖王來得更深。所以不惜一切的激痛他，刺激他。他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殿下召我過去，把事都告訴了我。你一開始說的普通幕僚，便是靖王殿下？”

元瑾閉了閉眼睛。

裴子清的手指漸漸，他的臉上有種難以言說的哀傷。

“元瑾，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背叛你？”

元瑾睜開了眼睛，終于看向裴子清。

裴子清知道看著自己，他苦笑道：“你就沒想過，你這樣待我，而我又對你有這樣的心思，我為什麼會背叛你？”

元瑾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要說什麼，的語氣冰冷：“——為什麼？”

“我自一開始，就是靖王殿下埋在你邊的棋子。”裴子清終于說，“我本來就是效忠于殿下的人。所以，一切都是靖王殿下蓄謀已久。甚至包括你的死，也和殿下有不開的干系。你們二人這般相對，你為何要嫁給他！”

元瑾聽到這里沉默，隨即笑了。

原來如此。

原來一切的關懷照顧，不過是付諸一個臥底而已！

笑得后退幾步，腰抵住了桌沿。

目冰冷地看著裴子清：“朱槙滅蕭家，我明白是為什麼。但是——我的死和朱槙有什麼關系？”

“這件事很復雜，背后有你想不到的結果，甚至連我都不得知。”裴子清的目微閃。“但你不能嫁給他，元瑾，你忘了你蕭家滿門了嗎？你忘了蕭太后了嗎？”

元瑾道：“我從未忘過。但是——”抬起頭來，“你又有什麼資格阻止我？你在我邊所做的一切都是背叛。甚至我好不容易重來，你還要橫一腳。若不是因為你，靖王怎麼會要娶我！一面說著我，一面又毫不猶豫地害我。裴子清，比起朱槙來，其實你更讓我惡心！”

的目是真正的嫌惡。

裴子清的手握，微微地發抖。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元瑾對他的厭惡。這樣的緒籠罩著他，讓他幾乎不過氣。

當他最終還是對蕭家下手的時候，他曾無數次的想象過，元瑾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看他。那時候他因此而猶豫不決，幾乎下不去手。

現在他終于知道了。

看到元瑾憎惡抵的目時，他竟然難得呼吸不過來。

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慢慢融化心中的寒冰，讓能像以前那般信任他喜歡他，但是他現在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是真的厭惡極了他！

他無法承，甚至愿意用一切換從頭開始。

因為其實，元瑾才是那個真正溫暖了他的人，那個將他從黑暗的泥淖里拉出來的人。若不是，他斷斷走不到今天，才是他最看重的。

“元瑾，你不能這樣……”

他接下來的話幾乎說不下去。

你不應該這麼對我。我是你的，我從沒有想過要害你。

但是這樣的話，他怎麼都說不出口！他當真沒有害嗎，那蕭家是怎麼覆滅的？蕭家若不覆滅，元瑾會死嗎？元瑾說的沒有錯，他就是一邊害，一邊又說著，實在是人惡心！

“裴子清。”元瑾淡淡道，“你放開我吧，你我二人之間，從頭到尾都是個笑話。我厭惡你，也厭惡自己識人不清。你若真的還記得我之前對你的半分好，我只有一件事求你，那就是別再管我的事了。”

這樣說，不僅是否定了他，更連兩個人的過去，曾經為他做過的那些事，都否定了。

“不是的。”裴子清又上前，一把抓住了的手，聲音低啞，“元瑾，我真的沒想過害你……那次我本想，你蕭家若是沒落，我就娶你為妻的！”

元瑾聽著笑了笑：“裴子清，把我害到這個地步，你還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好笑嗎？”

裴子清愕然，抓著的手，終于是漸漸松開。

一念之差，當真是一念之差。

那時候他多麼猶豫，甚至靖王的心腹都看出他的猶豫，番來勸他。

就這麼一瞬間，決定了他今日的追悔莫及。

元瑾道：“我想，裴大人現在應該無事了吧。若是無事，那便請回吧。”

轉過。

裴子清閉了閉眼睛，知道無法回頭了。

他在后，有些疲憊地開口：“元瑾，你稍等。”

元瑾腳步一頓。

裴子清繼續道：“你若真的決定要嫁給殿下，就忘記前塵往事，重新開始吧。畢竟……當時你與殿下也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我欠你良多，不會再對你不利，也不會告訴旁人你的真實份。但你以后就不要做傻事。你現在不過是個普通的姑娘，敵不過他的。”

方才那番爭論，讓裴子清終于明白，元瑾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他的。而他，也不可能爭得過靖王。

那他還不如勸，好生和靖王在一起。至，這一世是幸福的。

元瑾靜默片刻，說：“你若怕我害他，就勸他不要娶我。”

裴子清有些驚愕，但已出了堂屋，只對守在廡廊下的拂云說了一句話：“送裴大人離開吧。”

的影漸漸融了黑暗之中。

這夜的雪未停。

元瑾是被一陣悉索的聲音吵醒的，睡得很淺。

紫蘇拿湯婆子輕輕暖的臉，笑道：“二小姐，要起來梳洗了。”

今天要進宮，故一早便要起來打扮。元瑾才從冗雜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半個時辰后，老夫人就攜著行駛在進宮的路上了。

老夫人替理了兩回領子，又隨行的丫頭給篦了一回發髻，看得出老人家還是很慎重的。

元瑾笑了笑：“祖母可是在擔憂？”

“就是尋常人家見婆婆也得慎重，更何況你婆婆還是當今太后。”老夫人道，“我派人去靖王殿下那里傳過話，說太后宣你宮覲見，只是殿下未給派人給我回信，也不曉得他究竟知道沒有。”

“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元瑾不甚在意。

老夫人卻說：“知道了便能跟太后打聲招呼，免得為難了你！罷了，現下也來不及了。”

這次是奉了太后懿旨進宮。馬車經過午門也沒有停，徑直行駛了進去，從夾道直接通往坤寧宮，在宮門外下了馬車。

宮人進去通稟后，便有太監出來宣：“請定國公府老夫人、二小姐覲見——”

老夫人才攜著走進去，只見宮中富麗堂皇，十分貴氣。比之旁的宮殿不同，正殿竟供了一尊菩薩，擺了香爐、木魚和貢品。過了屏風和幔帳，才看到間。

淑太后正坐在羅漢床上，頭戴翡翠眉勒，壽字金簪，著檀祥云紋緙褙子，竟是尋常的婦人打扮。

老夫人帶著給淑太后行禮，元瑾道：“太后娘娘萬安。”

淑太后將上下打量了許久，才語氣輕地道：“上次宮中見到二姑娘，竟未將你看清楚過。如今看來，倒的確是個人，難怪槙兒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