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猶豫了一下, 繼續說道:“奴婢聽崇仁殿的宮說, 今兒章家二小姐去看淑太妃, 路上撞到了趙大人。兩人說了會兒話, 章家二小姐還紅了臉……”
朱明熾聽到這里卻角微勾, 竟是笑了笑。劉胡這老太監, 看人的眼睛忒毒了,不過他千算萬算, 卻是怎麼也想不到那個關節去的。
不過是個子,他有什麼在意的。
朱明熾道:“知道了。”
新皇反應不強, 倒是讓劉胡疑得很,新帝極去后宮, 雖然選秀選起來了一批秀。但是地位稍微高些的,也不過是宋家那位順妃娘娘宋應蓮,還是因為順妃娘娘的父親在前朝協助新皇的緣故, 卻也沒召幸過。這位趙大人雖眼看著待遇上沒什麼特別的,但一向克己的新皇,竟在深宮中強占了人家, 應該是有幾分喜歡的,怎麼會沒什麼反應呢……
劉胡眼瞥到新皇那盞冰鎮蓮子酸梅湯已經沒有冷氣兒了, 便端了告退出來,讓小太監去換了冷的過來。
帝王的心思, 他以后還要多揣才是。
這天趙承廉下朝后,第一個來找了大哥趙承義。
趙承義不過是個小小的主事,反正家族里千變萬變, 也落不到他頭上來。此刻正在春姨娘的伺候下寫字,穿了件道袍,閑云野鶴一般。
趙承廉進來后,春姨娘就退下了。
他略掃了一眼兄長書齋的環境,實在是簡樸,就連伺候的姨娘也是半老了。他自己前半月是剛收了個貌小丫頭房的。他們這樣的人,若過得寒暄了反而會被人笑話,偏生這大哥腦筋死,不會來事。所以家里一應靠他來補,否則就兩人那點俸祿,夠趙府這麼龐大的開銷才怪,早就給死了。
看到二弟來了,趙承義就有些誠惶誠恐,這二弟極到他這里來。請他坐下一同喝茶,問道:“二弟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話托人轉達就是了。”
趙承廉喝了口茶,才道:“此次前來是為了跟大哥商量長寧的親事。”
趙承義就更是疑了,長寧的親事?不是定的他山東老家的表妹嗎,雖然他不喜這樁親事,但如今算來那孩子應該已經差不多及笄了,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趙承廉知道兄長心里想什麼,茶杯一放說:“大哥,如今趙家的家世不同往日了,長寧又是家里的嫡長孫,正科班探花郎出,大理寺丞,京城里什麼樣世家的子挑不得,何故要去娶一個已經沒落家族的子,日后對他的仕途沒有裨益。再者竇氏是什麼家世底蘊,若娶了進來,以后生了孩子未必還能好好教養。”
其實趙承義也有這個顧慮,只能一嘆:“我卻也有這個想法,只是竇氏不肯,長寧一貫就對他的母親言聽計從的,我也沒有辦法。”
趙承廉聽了更是無言,如此懦弱,難怪混了這麼久還是個主事。他和了些聲音,繼續道:“那愚弟我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大嫂畢竟是嫁進來的,還得為自己娘家人的前程一份心。我與你、與長寧卻同是姓趙,自然是為趙家心的。愚弟便問大哥,此新婦若是娶進門來,大字不識,怎麼同侄兒伉儷深?”
趙承義也被說了,畢竟竇氏就是這樣的人,他深有會。頗有些心地問:“那二弟覺得……該如何辦?”
“這還不簡單。”趙承廉干凈利落地指點道,“你也別告訴大嫂,只管寫信去回了這門親事,再提出以千金補償那位竇氏出嫁,既是小時候定的親,想必知道的人也不多。山東與京城相去甚遠,就是那邊回信過來了,這邊也把親事說好了。”
趙承義聽趙承廉的意思,似乎是已經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愚兄怎麼聽著,二弟是有人選了?”
趙承廉角出一頗有些神的笑容,低聲音同哥哥講道:“倒也不瞞大哥……我前兩日去拜訪了章大人,與他說起長寧仍未親一事。沒想到章大人也知道長寧,且頗有夸贊之意。他那嫡出的孫章若瑾……自飽讀詩書,家世品貌無一不好,頗章大人的疼。長到了十七仍在閨中,必要求一位心之人才肯出嫁。章大人為此也是發愁,他對長寧的品行作風贊不絕口,只是不知道自己孫愿不愿意。要是章若瑾有這個意思,這樁親事便了。”
趙承義嚇了一跳:“……二弟,你說的可是章首輔……章大人?”
趙承廉瞧哥哥宛如驚弓之鳥的樣子,笑道:“不然還有哪個章大人。自是首輔大人了!”
趙承義的思緒有些混,難怪趙承廉親自來找他去退親!
“但此事……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趙承義道,“萬一這位章小姐對長寧無意呢?”
趙承廉道:“京城里愿意嫁給寧哥兒的子多得是。這大哥都不用管,只是不論如何,老家那門親事是決計不行的。”
而且他未見長寧對哪個子這般上心過,想必也有幾分喜歡的意思在里面。
趙承義細想一會兒,覺得趙承廉說得有道理,更何況他眼瞧著,那邊似乎也不是真心實意的想結這門親事。上次他還讓竇氏寫信去詢問過竇家,卻連回信都沒有一封,定親的信也沒拿到,這不是耽擱了長寧嗎。如此也好,以長寧如今的地位,娶一個大字不識的鄉紳的兒,實在是太不匹配了。若能為章首輔的婿,那是再好不過的。
趙承義心里有了打算,把二弟送走后,便又進姨娘進來,磨墨親自給山東竇家寫信。這事他便打算暫且不告訴竇氏了,等到定下來,不怕不同意。
二人做這件事,旁人自然不知道。
董耘又另派了許多案子給趙長寧,忙得不可開。不知道二叔有意給相首輔大人的親孫,給的前程做足了打算。
等到長寧空閑進宮的時候,又在宮門口遇到了章若瑾。仍然是章若瑾先瞧著了他,笑道:“趙大人又進宮來給裕王爺授課嗎?”
趙長寧見穿了件湖青杭綢對襟褙子,墨藍的褶,襯得整個人清麗如出水芙蓉,笑容便更和一些:“正是如此,章姑娘向淑太妃請安?”
“我娘親是誥命夫人,我陪娘親進宮向太后請安的。”章若瑾一邊說,一邊就走在了趙長寧的邊。
長寧倒也沒有多心想別的,章姑娘和溫婉,說話和煦如春風,又飽讀詩書,跟說話非常的舒服。一說起話來才發現竟然彼此都喜歡子詹的詩集,這可算是找到了話題。長寧探花郎出,才學自然不會差了,沒想到章姑娘才學也堪比男子,兩人志同道合,竟然是找到了知己一般,說得再多也沒覺得多,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養心殿外。越聊越投機。
朱明熾知道趙長寧這日宮,正是得了些空閑去逮,從養心殿里出來。劉胡等一幫太監都跟在后面,結果還沒有走下臺階,朱明熾就看到趙長寧同章若瑾有說有笑的走過來了。
他背手靜靜地在廡廊下站了會兒,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了。
趙長寧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同旁邊比略矮一些的子說話,語氣也是和極了。兩個人似乎在談論什麼詩集,聊得極為投機。
原他是不會在意一個子如何的。但看跟別人有說有笑,似乎親無間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突然覺得不舒服。
也許是因為趙長寧從沒有這樣對他笑過,對他溫過。
他五大三的,哪里懂得什麼詩集。自然不能跟說這些了!
朱明熾靜靜地站在看著們。劉胡卻在旁邊看著朱明熾的臉,嚇得額頭冒冷汗,本來想出言提醒趙大人的,但是皇上卻微微抬手,阻止了他出聲說話。
長寧也是聊得興起,沒看到朱明熾,就這麼走過去了。
朱明熾原覺得趙長寧不喜歡子,瞧這個樣子,萬一趙長寧就是喜歡呢?當男兒養了二十多年了,說不定真的忘了自己的份了。
朱明熾回了養心殿中,站著看缸子里養的魚游來游去。一會兒想把趙長寧抓過來,著對自己也笑笑,跟自己溫地說話。一會兒又想著該給些教訓,讓知道利害。
但是最后他只是閉了閉眼,淡淡地對劉胡說:“……去太后那里吧。”
許久沒有看過母親了。
攆擺起來,一路逶迤著朝太后的壽康宮去了。
莊太后剛在殿養了一只狗,小狗剛斷沒多久,一膘,喜歡繞著人的玩。
朱明熾到莊太后這里坐下,那小狗便繞著他搖尾,還要往他的上蹦。一點點大的東西,倒也不怕人。不過莊太后知道自己兒子不喜歡狗,怕這小畜生惹了他不高興,便邊的安嬤嬤把小狗抱了過來。
在母親這里他是最放松的,莊太后又宮人端了早備下的人參杜仲湯進來給兒子喝。朱明熾邊喝邊問道:“母后在這壽康宮可住得舒坦?”
莊太后著小狗雪白的,笑著說:“你整日人流水般往我殿送東西,怎麼會不舒坦。”以前沒有恩寵,見不得什麼好東西,兒子得勢登基后,便把這些好東西如流水一般往這兒送。
兒子其實記是最好的,再有就是小時候哪個宮人罰過他,他個個都記得,然后一一地尋機會打死了。就連前朝也是如此。
莊太后看著兒子的這般作為,還是有些齒冷,不擅于那些彎彎繞繞的爭斗,但這麼多年皇上庇佑,皇后娘娘又出名門,更不會無故苛待嬪妃,自認為沒什麼苦。偏偏兒子卻……
“哀家卻有話要問你。”莊太后話頭一轉,問道,“倒不是哀家多心,只是此事哀家疑得很。當初……你聯合陳昭宮變,你父皇在殿廢黜了太子,又傳位于你。但你父皇一直屬意于你四弟,怎麼會突然廢黜了太子的呢?這也罷了,這個哀家都不管,只是你父皇,在廢黜太子之后半個時辰不到便駕崩了……”
朱明熾的笑容漸漸收起來了,說道:“前朝的事,母后不用過問,朕自有定奪。”
莊太后卻嘆道:“為娘是怕你作孽太多,損了福氣。更何況你父皇的死——”
朱明熾聽到這里突然抬起頭看著莊太后,淡淡地道:“母后的意思——可是想說我害了父皇?”
莊太后瞧著兒子的臉,眼皮重重一跳。不是懷疑,誰都有這個懷疑。只不過是有的人不說,有的人當作不知道而已。繼續道:“熾兒,哀家就你一個孩子,萬事都是為你考慮。哀家這一輩子沒護好你,你剛出生后我便病了,皇上將你給祥嬪養著。誰知道祥嬪對你不好,任由你被宮人欺負……后來我才把你從祥嬪那里抱回來,可你生生的一個月不說話,為了讓你說話,我是什麼法子都用盡了。你打小便養了這樣的子……你怎麼奪得皇位的,哀家都不過問,但是這父子手足一塊,你還得看重才是。這可都是人倫綱常!”
朱明熾沉默許久,手里轉珠輕響,久到莊太后都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才緩緩道:“母后且放心,我從未害過父皇,也不會做對江山社稷無益的事。”
皇位是他奪來的,人人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他殺了這麼多人,這種聲音仍然不絕于耳。現在就連母親也這麼覺得了。
莊太后還說什麼,但朱明熾已經起,了劉胡擺駕回宮。
莊太后暗嘆了口氣,將懷中的狗兒給安嬤嬤抱著。
朱明熾走回了宮中,連轎攆都未乘,養心殿宮門閉,又沒有在里面放冰塊,整個殿悶得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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