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聽說趙長寧被罰之后很是愧疚。
他是看不起趙長松那紈绔,但沒想到趙老太爺竟然連趙長寧都罰,他心里責怪這老太爺不通理。但此事終究是因他所起的。
于是他在蘆山館轉悠了幾圈,把鬧事的書給趕回去了,小廝去外面的鋪子買了些鹿茸人參之類的補品,往西園來了。
到門口被兩個丫頭攔下了,他還打量了一下趙長寧的小院,看著規整,花草不多,種了幾株石榴樹、海棠樹,一株高大的棗樹,覺跟他冷冰冰的個不搭,總覺得這家伙會在屋里種梅蘭竹之類的,以表清高。不過這時候院里堆著雪,看不到樹木茂的景。
趙長寧在屋,就過隔扇看到他在轉悠,穿了件蔚藍的繭綢薄襖,長玉立,鬢若刀裁。低聲問香椽:“七小姐還沒回來吧?”
“七小姐還在二房那邊。”香椽知道趙長寧的意思,“奴婢一會兒在門口守著,不會七小姐過來的。”
趙長寧才點頭,真的怕那妹妹會令智昏。
那邊杜陵已經進屋子里來了。趙長寧指了凳給他坐,又親自給他倒了茶水:“杜兄坐下喝茶吧,你難得過來。”
杜陵把自己的禮堆在桌子上,屋燒炭盆,其實不冷,所以趙長寧只穿了件月白的棉直裰,月白稱他的,臉倒也紅潤,看來應該傷得不重。他想起上次荷包的事,咳嗽了一聲:“長寧兄,我是來道歉的。族學的事,還有上次荷包的事……”
杜陵看人的目很真誠,由于是一雙桃花眼,甚至有點深的覺。
趙長寧擺手:“杜兄喝口茶吧,這是今年冬至儲下的雪化的水,我用來煮茶。”
是嘛……這才應該是他的風格。院里不是俗花就是果樹,這不太襯他。
杜陵抬手抿了口茶水,甜滋滋的。他俊朗的眉眼似乎也被茶水的熱氣化開了,握著茶杯說:“長寧兄竟然喝香片,我卻喜歡烏龍之類的苦茶。那一會兒我人給你送盒茉莉香片來,用的是寶珠茉莉為花底,窖藏信尖,再以白玉蘭提香。我只喝過一次,因嘗不出滋味,怕誤了好茶。”
趙長寧是想自己寒,覺得喝純茶更不妙,所以才喝香片。不過竟然用信尖這樣頂級的茶來做香片,怕也只有杜家這等大家族做得起了,謝過杜陵的好意拒絕了他,卻是推不下。
幾杯茶下肚,杜陵就說:“我看過長寧兄中舉的那篇文章,其實針砭時弊,寫得不乏文采。我瞧是有些火候的,平日若長寧兄想切磋文章詩詞,倒也可以來找我。若想找人指導,我已經告訴了周先生一聲,你隨時也可以去問他的。”
他聽聞長房在趙家勢弱,有意想要幫一幫趙長寧,以彌補自己的愧疚之心。
趙長寧聽他毫不吝嗇的夸自己就笑了,笑起來的時候略低著頭。抬頭的時候眼睛便只看著你,深邃如潭水不見底。
杜陵心里便驀地一跳,一時間目只停在他紅潤的,以及微有些明的雪白耳垂上。又覺得是屋里的炭火燒得太足了,太熱了,從下腹便躥起一久違的熱。他十七歲了,怎麼會半點男之事都不知道……一時竟有些尷尬。
“陵兄當真不必愧疚。”趙長寧覺得這個人有趣得很,語氣和了一些,“我當真不在意這個。”
趙長寧只穿了件月白棉,影單薄優,非常漂亮,應該沒什麼力量,很容易被人控制住。與他對坐也腰背筆直,只看到單薄的瓣張合輕閉。他可能會因此做出不好的事來……特別是趙長寧還并不防備于他。
防備?人家為什麼要防備他?
杜陵咳嗽了一聲,覺得是自己很久沒見到過孩了,以至于看人家長得漂亮,竟然有異樣的覺。別開眼睛說:“以后長寧兄若有需要幫忙之盡管說,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趙長寧心想正聊著就要走了?站起來準備送他,杜陵笑著擺手示意不必送,大步走出了正堂,帶著自己的書沒黑暗中。
來去如風,果然是名士風流啊……
趙長寧了四安進來收拾桌子。
第二日杜陵果然人送了盒茉莉香片過來,趙長寧只略開蓋,就聞到茉莉和茶葉的香氣氤氳濃郁,果然是極品好茶。
族學中的徐明被遣送回了老家大興寶坻縣,上次大力懲戒過之后,族學里果然清凈多了。這一早上竟然平平安安的什麼事都沒有,中午送點心,進來的丫頭小廝寥寥無幾,個個垂頭喪臉。這下杜陵那桌,就連壺熱茶都沒有人送了。
古先生覺得是他沒好好教導這幾個讀書,快要會試了,竟然還生出這樣的事端來。板著臉把幾個人的課業都加重了,每人每天要寫三篇文章給他,題目由他出,而且全是策論。另外每天作賦一篇。
說來趙長寧是背過紀年表的,本朝雖也是大明,太祖皇帝是朱元璋,但如今的年號卻是承元,也不知歷史在哪里拐了個彎。本朝皇帝是個年逾五十的老頭,執政溫和,給讀書人的補也很多,于是在讀書人之間有‘圣賢皇帝’的名號。因此這時候的各種學也空前發展,王明老先生創了心學之后,這個流派在江淮的讀書人當中流傳甚廣,由于江淮的讀書人在全國有一定的統治地位,所以目前的心學在全國都備推崇。
就算心學盛行,大家也是要考八的。會試的考試試卷是從經義、四書里分別出一句,或結合皇帝的話考策論,或直接讓寫見解。再加一篇賦,考考大家的文學功底。題不多,因此能出頭的非要有真才實學才行,考舉人可能還有背誦默寫一類的送分題,會試就別想了,沒點寫文章的真本事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功課太多趙長寧還有點愁,畢竟趙老太爺還另外給請了個家教七叔,也不知道這位嚴不嚴苛。
古先生還把趙長寧過去,叮囑:“明日是初九,你回去跟老太爺商量一番,我帶你們出去祭拜孔廟。我看你們是憋在籠子里讀書讀久了,該出去轉轉。”
古先生在趙家族學任職前,有長期帶各種沖刺班的經驗。趙長寧拱手道:“勞煩先生費心,我回去就稟明祖父此事。”
族學里的學生知道能出去了,熱鬧地說起話來。初九逢單數,正好明照坊還有集市和廟會,四面八方的貨郎都要來擺攤,到時候可以趁機買些新奇的玩意兒和話本。他們已經很久沒出去放過風了。
趙長寧其實也高興的,現在娛樂活不多,能出去轉轉已經是好的了。讓四安給收拾書匣子,還要去七叔那里。
路過趙長淮邊的時候,趙長淮在和杜陵說話,談笑風生,好像砸手那件事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趙長寧笑容一收,神冰冷漠然地從他邊經過了。
杜陵昨夜回去念了數遍道德經,才把心里那莫名其妙的邪念下去了。見趙長寧出去了,他對趙長淮說:“我瞧你哥哥人不錯,你又何必針對他?上次跟趙長松起爭執,他還是明事理的。”
趙長淮笑著搖頭,慢慢說:“我這個哥哥一慣弱,嫡長孫他坐不得。”
他看著趙長寧遠去的背影,稍微沉默了一下。
趙長寧到了周承禮所住的東院,他在趙家的地位比較奇怪,平時一般是很出面的,要說職卻也不是太高,但趙老太爺、趙承廉等人卻對他很尊敬,一般的事不會到東院來打擾他。
他院里僅布置了一座太湖石的假山,架了葡萄藤,冬日里魚池結冰了。厚棉簾子外垂手站了幾個穿夾襖的丫頭。看到就微笑著迎上來屈:“大爺,勞煩您在屋稍等,七爺有事出去了,頃刻便回來。”
趙長寧來之前還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他竟然不在?簾子進去,屋燒著地龍,布置了博古架,在長案旁坐下來,看到對面還掛了一柄龍泉寶劍,紅纓上有八個琉璃珠子。又掛了他一件日常穿的斗篷,外。
他是住這個屋的?趙長寧突然覺得在這里學習會不會不太好。
許久不見人回來,先擺了筆墨寫文章。因練刻石的原因,手腕有力許多,寫字不如原來累了。當年字跡的進步并不大,書法并非一日之功,長寧知道,這三個月能糾正自己寫得端正流暢就是好的了。
古先生給的文章題出自《論語.憲問篇》: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這個題目直譯過來的意思是,國家有道要言行正直,國家無道要小心的言行正直。一看這題就犯了難,這是三題中最難的一道,國有道好說,但在會試上,誰敢拿國無道來舉例子?當的問題先放一邊,還想不想要腦袋了?
自上次被罰之后,趙長寧心里已經坦坦,下筆自然是自己真正所想。不敢拿本朝來舉例子,最好舉例的是前朝。這又如何聯系到治國?恐怕是要從君子的修養出發,再講述為臣之道。真的去寫做人就是偏題了。
磨墨寫文章,不覺外頭都已經蒙蒙發黑了,有人端了燭臺進來,以為是四安,就沒有抬頭說:“回去通傳大太太,我怕要晚些才能回去了。”
燭臺輕放在了的旁邊,朦朧的籠罩了長寧細長的手指,還在凝眉苦思。
“寫好了嗎?”這人淡淡地問。
趙長寧的背脊被猛地繃直了,這個聲音……便是前夜那個男子的聲音。